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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伟平摇头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那么,你能联想起谁会干出这样的事吗?”
程伟平又摇头:“我想不出,这是警察要干的事。”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何夕说了一半突然停住。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给程伟平看。
“最右边那个人,你见过吗?”
程伟平认真看了几眼,再次摇头:“没见过。”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从何夕的嘴里发出来,这一瞬间她显得非常失望,然后她无视我询问的神情,把照片收了起来,没有一点拿给我看的意思。
我只瞥见个大概,这是张三个人的合影,中间的女子就是何夕,右边的男人脸没看清楚,而左边那个,似乎是伦勃朗!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何夕偏过头问我。
我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吧,谢谢你。”她对程伟平说。
走出探望室的时候,郭栋拍了拍我肩膀,凑到我耳边问:“那张照片是什么?”
他果然一直在监视室里看着。
“我不知道,我也很想搞清楚。”我满嘴苦涩地回答。
何夕把照片拿出来问程伟平的时候我就知道,先前问的和范氏病毒有关的问题都是掩护,这恐怕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这一刻起我就浑身不自在,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我的确被利用了,而何夕却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我突然怀疑起,在她的心里,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回想起来,她是在听说程根的内脏被盗之后才表现出异常的,而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啊。就算她利用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她对我的态度,还是和对其他人有明显不同的。
一面在思前想后,一面又对自己这种被感情搞得期期艾艾小肚鸡肠的状态极不满意。郭栋在提篮桥监狱还有公务,只把我们送出了门口。何夕扬手准备叫出租的时候,我下决心开口问个明白。
“何夕。”
“嗯?”她垂下手,转头看我。
“你这样做让我很困惑,那张照片是什么?”
有一瞬间她张口欲说,却又停住,闭起嘴,望向别处。
“不能给我一个解释吗,或者说,你不认为需要和我说什么。”我的心慢慢沉下去,不再看她那极具雕塑感的侧面,也把脸转开了。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
轻轻的,却足以让我心跳加速。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很不妥当,但我真的有苦衷。不要再问了,好吗?”
她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一刻我感觉到了她坚硬外表下的脆弱。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
她的手早已经松开,那冰冷的触觉让我怀念。
她究竟埋藏了什么在心里,只稍稍暴露出一些,就显得如此无助。我不会再追问她,但也不会放弃。
如果可能,我想和她一起面对。
怀着满心的疑惑从提篮桥监狱出来,我在家里的大床上躺了一个小时,想睡个午觉。这些日子我的精力大大透支,每天睡足八小时都不够。
仰天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连日来的疲倦从心灵深处一点点泛出来,却怎么都无法真正进入梦乡。
何夕的身影在我眼前浮动,距离忽远忽近,蓝色的眼眸始终凝望着我。
我从浅睡的乱梦中挣扎出来,索性坐起,披上外衣,靠在床背上。
程伟平投放的毒药是否就是范氏病毒还有待确认,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推测。就算是范氏病毒,与莘景苑的也有很大不同,用何夕的话来说,是另一个变种。这个变种不具有传染性,否则程伟平早就死了,上海也早翻了天。
这且放在一旁,何夕那么关心的人是什么身份,她为什么会认为程伟平可能认识他?
照今天何夕说的几句话,我猜测她以为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可能与偷盗内脏的人有关,或者就是偷盗者本人!
何夕是听完杜琴所说的话之后才有这种怀疑的,杜琴说了些什么关键的东西?
等等,我记得何夕追问过杜琴一句话……是时间,她追问过内脏失窃的确切时间。这么说这个时间点能和她的怀疑契合。
八月十九!
何夕在探望室试探程伟平是否和内脏失窃有关,如果有关的话他就可能认识照片上的人,但他的回答和先前对警察的一样,同样他也不认识照片上最右侧的男人。看当时他的神情,并不似作伪。
我觉得自己略微理出了些头绪,然后发现隐藏着的秘密更多。照片上男人的身份,他做了什么事让何夕联想到偷内脏的人,困扰何夕的是什么,甚至她来上海的真正目的……她真的是来度假那么简单?一个研究员到上海来度假,却主动掺合到医疗救助队里?
不对,如果她怀抱目的而来,却一来就要进入莘景苑?何夕可不是会心血来潮的人,这岂不是说明她的目的和在莘景苑里发生的事有关?
是范氏症?一切又回到这场传染病上来了。
我的脑袋开始发胀。
照片上最右侧的男人……三个人的合影……
我掀开被子下床。
去莘景苑!
“你看到了一张照片?”伦勃朗问。
现在莘景苑里虽然还是气氛紧张,但比起我刚来的时候已经舒缓一些。毕竟地下一层里的病人越来越少,医疗小组比先前要从容得多。伦勃朗能安心坐在办公室里整理数据写报告的时间也慢慢多起来。
“呃,何夕向一个叫程伟平的人出示了张照片。”
“程伟平?那是谁?”
“呃,他可能用范氏病毒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已经被判无期徒刑……”
“范氏病毒!”伦勃朗的眼珠瞪得更大了。
“呃,那个……”我发现要交待的事情千头万绪,只耐下心来,从海尼尔氏症康复开始讲,直说到程根内脏被盗,以及何夕对此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关心。
伦勃朗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等我说到何夕拿出一张三人合影给程伟平看,其中有他、何夕和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开口问我:“那张照片里,我是不是穿的黑色毛衣?”
“好像是。”
伦勃朗取来自己的公事包,从里面找出一张照片递给我。
“是这张吗?”
“就是这张。”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说。
再仔细端详,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照片保存得不错,但看得出不是新近拍的。背景是颇有些年头的建筑,兼具中西风格。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照片最左边是穿黑色毛衣金发碧眼的伦勃朗,中间是黑发蓝瞳的混血儿何夕,最右边的那个男子,却是黑发黑眼,完全的东方人模样。
这人长得相当俊秀,人也挺拔,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戴一副金边眼镜,书卷气很浓。
中间的何夕看起来要比现在稚嫩一些,她紧紧靠着右首的男子,伸手揽着那人的腰,最重要的是,她的脸上满是笑容。
虽然那两人也面带微笑,但何夕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充满幸福的陶醉。那天晚上在酒吧,她展露的笑容已经令我惊讶,此刻我简直不敢相信,何夕竟然还会有这么灿烂的笑容。
我这才省起,自己可从来没问过何夕她是否有男友,甚至是否已经结婚。直到这时我方真正了解,自己对照片上的女子有多么迷恋,以至于全没了方寸。
或许是莘景苑的巨大压力,使我彷徨虚弱,再遇见这样令我动心的女子,便一下子沉溺了进去。
所以现在瞧见这张照片,一时间心里百味杂陈,极想问清楚这是谁,和何夕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却觉得嘴里又干又涩,话到口边竟问不出来。
我相信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得很,不过彼此都带了头罩,伦勃朗并未留意,见我盯着照片沉默不语,便自顾自说了起来。
“我们都是孤儿。”他的语气中有一缕淡淡的悲哀。
“看到背后的那幢建筑了吗,这是香港圣公会孤儿院,1984年遇见父亲之前,我们一直都住在那里。”
我静静地听着伦勃朗述说往事,那些并不轻松的少年时光。
照片里我不认识的男人名叫范哲,他年纪在三人中最长,也是唯一一个跟养父姓的。范海勒没有孩子,当时住在瑞士,特意跑到香港圣公会孤儿院,想抱个中国孩子回去养。但孤儿院里三个人从小玩在一起,感情极好,所以最终一齐被范海勒领了回去。
范海勒中西医的功底都相当深厚,那时他的海勒国际已经创办,并一年年稳健发展。耳濡目染之下,三个孩子都对医学发生兴趣,并且出于对养父的感激,很早就立下志愿,将来要加入到范海勒的事业中。后来果然就读医学名院,毕业后加入海勒国际,成为范海勒最得力的臂助。
“那范哲与何夕是……”我忍不住插嘴问。
伦勃朗的目光转到照片上:“你也看出来了吧,他们是……”
他们是情侣!我心里掠过这样的话,但出乎意料,伦勃朗并没说出那两个字,而是停住了。我不禁抬头看他。
“其实,是何夕的单恋啊。”伦勃朗叹息着,说出一句让我万万想不到的话。
何夕的单恋!
“你一定很奇怪吧,像何夕这样拥有惊人美貌,同时兼具智慧的女人,还会发生单恋的事情。可现实是范哲一直把何夕当作亲妹妹,他对何夕是只有兄妹之情,却无男女之意。他不是不知道何夕的心意,只是一直装糊涂罢了。你还记不记得那天,何夕说我不是他哥哥的事?”
我点了点头。
“她只叫范哲哥哥。那个词……对她来说,是有着特殊含义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打算着向她正式发动追求攻势呢,现在想还真有些可笑,那样的情感,又岂是我这样一个相识半个多月的人轻易能撼动的。
只是要放弃吗,自己的身体已经起了充分的化学反应,可不是单凭理智就能停下来的。
“可是范哲他,唉。”伦勃朗长长叹了口气。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他不久前被不明病毒感染,现在重度昏迷中,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啊,是什么病?”我大吃一惊。
“是一种此前从未见过的病毒,免疫系统被刺激得发疯似地运转,高烧四十三度,血液像在沸腾。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还是没用,现在怕是脑神经都被高烧破坏了,身体里面更是千创百孔。”
“什么时候的事?”
“昏迷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我在心里算了算,一个日期突然跳了出来,我脱口说:“八月十九日?”
“具体哪天记不清了,反正是八月下旬。”
“他是怎么会染上病毒的?”我追问,我觉得这可能是关键所在。
“他是突然发病的。所以这很难说。”伦勃朗皱起眉头,似乎思索了一番后才回答我。
“他一直待在你们日内瓦的总部吗?没去过别的地方?”
“范哲是休假后回到总部不久才发病的,至于他去了哪里休假我不太清楚。那段时间他的行踪……”
“怎样?”
伦勃朗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我猜测他的意思,是说范哲那段时间的行踪相当诡秘吗?
“可如果范哲随时都可能死去的话,何夕难道不应该陪在病床边吗,怎么会还有心思出来度假?”我问出了另一个疑惑。
“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照片,这个范哲……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眼熟。
我见过他吗?在哪儿见过呢?
晚上回到家,下午被强压下去的疲倦再次袭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接躺倒在床上。
为什么会觉得范哲眼熟?等会儿要不要去酒吧?看见何夕的时候,该说什么,安慰她,还是问她究竟为了什么来上海?
这些问题在我脑中翻滚,昏昏沉沉间竟自睡去。第二天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近十一点。
饭后到莘景苑,我在家里先坐了一会儿,我告诉母亲,不久之就封锁可能就会解除了。她紧紧盯着我,眉头却慢慢锁紧。
“你别是有什么瞒着我们吧,你的脸色很差呀。”
“没有,是真的。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我努力演了个灿烂的笑容。
一整个下午,我都没有看见何夕。
傍晚,我终于忍不住问伦勃朗。
“她去接父亲了。”
“范海勒先生来上海了?”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是的,不过并不是为了这里的事来的,父亲似乎准备对上海的医疗事业做些捐赠,同时有一些和大医院的合作计划。毕竟他是上海人。”
“上海人?哦。”我想起来了。
离开莘景苑,一到手机能正常工作的地方,我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请速给我电话!”
是梁应物。
“什么事?”我立刻拨过去。
“一小时后,老地方。”极简短的回答,言外之意,第一有事找我,第二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
老地方是一个僻静的咖啡馆。洗完澡空着肚子赶过去,梁应物已经在角落的位子上等着,并且正在开吃。
“帮你叫了卤肉饭。”他抬起头对我说。
话音刚落,饭就送了上来,还真是及时。
“吃了再说吧。”
我很饿,吃的速度又一向很快,所以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吃完。收拾完桌子,咖啡端上来,我抿了一口,对他说:“到底什么事,好像很紧急的样子。”
“有一些情况,我们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