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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徒面前,必须让他们觉得你高人一等,否则就会失去威信!”米高冷冷看着电子屏幕上一脸亢奋和虔诚的彼得,转脸对周李清说道,“你在这里呆着,即将完成的使命便是和我一起复活耶稣!你先想一想雕塑的基石该是什么样子!”
不一会,电子屏幕上出现了米高和门徒交接的场面。彼得跪倒在米高面前,将两只玻璃盒子和一叠血衣高高举着献上去。米高将玻璃盒子和血衣验证一番,人皮面具笑得皱成一朵怒放的雏菊。门徒双手按住米高脱在地上的袍子,热烈亲吻,然后抬起脸来,眼睛都是渴求。
米高从袍子里层摸出一个黑色锦囊,从锦囊里捏出几只微型的狼头瓶送到门徒手中。周李清盯着狼头瓶仔细的看,啊,这不就是若水挂在脖子上的内脏瓶吗?难道门徒在向米高索要圣水作为奖励?
那个门徒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米高勃然大怒,一张毒毒的眼睛竟向摄像头看过来,似乎在向周李清示怒。等到门徒出了潜水艇,米高夺门而入,劈头就骂道:“那个张若水实在不像话,把‘拜我教’的秘密出卖给警方!害得我的门徒死伤大半!”周李清不敢触碰他的怒火,勾下头一声不吭。
米高发完一通火,将手上那件细麻布血衣在拼花地板上铺展开来,然后一折,一幅尘封千百年的耶稣受难图像便显露出来。他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身躯贴上去,他脸上虔诚无比,又痛苦无比,陡然间泪水夺眶而出,从毫无血色的人皮面具上飘然滑落。
“现在你已经看到伟大雕塑的雏形了,大理石地基的构造想好没有?”米高将裹尸布裹在身上。
“复活的耶稣背后不能再负十字架,但地基可以做成十字架——”周李清咬着嘴唇,看着裹尸布上那个晃动的影像,仿佛看着一个不灭的亡灵。
米高把裹尸布盖没整张脸,那幅耶稣的前半面影像忽然间就“说话”了:“那么,现存的人类中谁的骨骼可以支撑得起耶稣的灵魂呢?”他的话一落,周李清顿时听到自己心碎裂的声音,一个不详的预感把她的思维鞭笞。
“当然是张若水!”米高冷冷笑道,“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我让他尝透死而复生的感觉,让他陷入‘摩西五经教’的教主梅瑟手上经受炼狱,让他背负情感的十字架,让他尝遍一切耶稣该有的苦难——现在,轮到他成就他自己了!嘎嘎!”
周李清双手扶住舱壁,强忍住悲伤和愤怒:“你错了,米高,你的‘拜我教’既然自称‘人人皆可为上帝,人人皆可下地狱’,那么就不应该挑人!‘人人’就该是什么人都可以,你若要挑选人,就是对自己教义的违背,这是很可笑很可悲的事!不是吗?”
米高敞开裹尸布,露出人皮面具:“哼哼,你心痛了?哈哈!”他似乎对周李清脸上的痛苦很欣赏,“看来我不能一下子把张若水折磨死,不然怎么能天天看到你这样痛苦中的美丽?”
“米高,你杀了他,也就是杀了我!你的《思想者》因为明暗处理的败笔,将永远与完美绝缘!”周李清牙齿把上嘴唇咬出了血,“以你现在的进度,一年完成一幅作品,真要完成186件,凭你一个人,你是做梦!你死也完成不了!”
米高看着他,眼中忽然间露出赞许的光色:“你是唯一看得透我心的女人!我知道怎么驾驭你,为了我186件圣物的完满完成,我可以暂时不把张若水的骨肉分离影响你的情绪!——你当感激涕零,为我加倍努力工作!”
周李清心中强烈的愿望实现了一半,她趁胜追击:“既然你说‘上帝是没有性别的,所以他才有资格说平等’!那么,就让我替张若水,用自己的骨架完成耶稣吧!”她眼中溢出泪水,然而泪水里没有悲痛,只有深沉如海的大爱。
“不必!”米高冷冷说道,“耶稣既是木匠出身,我只要去岸边的渔船上随便找一个木匠即可!那样也不玷污耶稣的身份!”周李清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她知道她不但战胜了一次米高,而且战胜了自己的怯懦和卑微。
那个星辰漫天的夜晚,渤海海岸线上,一个半夜拉肚子的小孩看到一个红袍子的幽灵扛着村口王木匠的尸体,涉海水而去,骑着一只黑色的大鲸鱼消失在莽莽大海上。幽灵的背后,星光烂漫,鱼龙狂舞。
不久,整个渔村就开始流传死神光顾了渔村的鬼怪传说。他们把张大年和王木匠的死,都看着死神所赐。那个看到幽灵的小孩也被成为“被死神摸了头的人”,一辈子连老婆也没讨到,只能靠装神弄鬼勉强糊口。
海底,海藻与水母纠缠着黑色的潜水艇。
耶稣的裹尸布被钉在舱壁上,上面附着一层薄薄的塑料膜。膜上纵横交错着缜密的数据标注,以及肢体血肉组织的补充。船舱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只浴缸,里面用金黄的液体泡着一具侏儒的尸体。
“耶稣身高一米八,这个木匠是个侏儒,看来必须续骨了!幸好他的头骨与耶稣的头骨可以重合!”米高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印着骷髅头的热裤,身上肌肉凸显,体魄异常强健。他的双手轮起一个铁锤,肌肉饱满如上弦的箭。
周李清扶着一把巨大的刻刀,铁锤落下来,一串一串的火花迸射出来,几星火花将她的白绸裙咬上几个洞。刻刀下是一块硕大的珊瑚石。它将敲出一块几十公斤重的荆棘王冠。
“雕塑是个体力活,我相信米开朗基罗和罗丹都有非凡的体魄!”米高气喘吁吁道,“所以他们能让女人在床上欢喜!”周李清握着刻刀的手一颤,铁锤歪砸在一根刺出的荆棘上。米高惨呼一声,跪倒在地,将那根荆棘碰在掌心,眼中热泪沸腾。
“你再这样分神,我就喂给你堕胎药!”这是米高从沉痛中复苏过来的第一句话。周李清捂着腹部,感受到胎儿踢腾的动作,她紧咬牙关,把刻刀捡起,扶正。
舱壁上挂着的老黄历上,日历一张一张的的飘逝。舱壁里的蜡烛燃上又熄灭,熄灭又燃上。壁上日复一日映着一个粗犷的男人挥舞铁锤的影子,下面蹲着一个女人,她的腹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如满月!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蓝莹莹的海面,海鸥闻声飞散。
张若水从噩梦中醒过来。他又一次梦到了周李清,她怀抱一个婴儿,踏着海水向他走来。迢摇的挥手,再挥手……他瞪大一双失血的眼睛,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扁豆藤已经把阳台上的铁艺栏杆缠绕得密不透风,粉色的扁豆花在风中绽放,像婴儿的粉脸。这是去年周李清种在花盘里的种子,今年花开,而种花人却飘逝在白云外。
他穿了睡衣,木木地走上阳台。又是一个秋天开始了。那些鲜美的花草怀着即将凋谢的静美,在枝头、在喷泉下、在建筑群的夹缝间颤巍巍的摇曳。他的心却死如秋水。
“叮咚——”手机铃声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机铃声改成了敲门声,或许他盼望着有一天,他深爱的人再一次敲开他的记忆之门?
“喂?”张若水有些恹恹的。
“哈罗,张艺术家,我是霍克!”霍克在那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有一件非常奇异的事需要你来刑侦处一趟!”他咂吧一下舌头,续上一句,“非常奇异!”
张若水知道他在卖关子,反正今天也没有人来阁楼看画,闲着也是闲着,便下了楼,打车往刑侦大楼去。霍克早已在楼下等他,礼帽滑稽地斜扣着,见了他就拥抱道:“好久不见!”把他领上楼。
刑侦处里,柳处长正和一个海警说着什么。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香槟酒瓶,上面布满青苔。柳处长看到张若水,便匆匆跟海警结束了谈话,握了握手:“一有发现,请马上通知我们!我们随时待命!”
那个海警答应着去了。柳处长对张若水指一指办公桌上那只香槟酒瓶,说道:“你能猜得出吗,这是一只漂流瓶!里面储藏着一封来自地狱的信!”
霍克侦捻着八字须:“不要跟他打哑谜了,还是让他先看了再说!”将漂流瓶的瓶塞摘下,掏出一张黄乎乎的纸张。
“人皮纸!”张若水对这种这个材质再熟悉不过,他也曾经手过人皮画。
“不错!你看看谁拿鲜血在上面写字!”霍克把那张人皮纸送上去。
张若水展开人皮纸,一行行凝固的秀丽而潦草的血字像一个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剧烈敲打他的心扉:
我叫周李清,中国北京人。不要忌怕这张人皮信件,因为写信的是个良善的女人,她只是被一个恶魔抓住,带上漫无边际的海洋。现在我在好望角一个潜水艇的前舱写信,是的,我沾着鲜血,用鹅毛笔写着字。那个恶魔就在舱门外呼呼大睡!
如果你们捡到这只漂流瓶,求你们耐心读完,然后把他交到海警手中或者公安局。我与我的孩子将为你祈祷,好心人!这个恶魔叫米高,是个变态杀人狂,他以人的血肉之躯制成油画和雕塑!现在他即将完成一幢耶稣的雕塑——为了这个雕塑,他不惜派人偷窃来都灵裹尸布和圣血,甚至杀害一个木匠充当雕塑的骨架!
然而这只是个开端!他的野心是制作186幢连体雕塑群,现在才完成两幢雕塑就已经有很多人成了祭品,另外184幢又将要多少人为之死亡啊!这个恶魔最近越来越暴躁,他甚至白天做梦时说,要一举毒杀一千个人,用来挑选最完美的骨架!
如果海警能帮我找到一个叫张若水的孤儿画家(他也是北京人,原居于北×大西冷街新星小区18栋的阁楼上),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张炳彰。我暂时没有危险,因为米高还需要我帮着制作标本。然而我很害怕,因为我也将成为一幢雕塑《夏娃》中的骨架!
米高拥有一只高性能的潜水艇,一直潜伏在洋流下面……
血字从此截然而止,显然遇到了某些麻烦。是那个杀人恶魔米高醒了?还是血水用完了?张若水颤着双手把人皮纸卷起,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恭喜你,你做爸爸了,孩子还是个带把儿的!”霍克握着空拳咳嗽一声,拍拍他的肩,“凡事往好处想吧,既然活着就不错了,对不对?”
柳处长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射出坚毅的光芒:“搁浅一年的案子终于推进一步!海警汇报,一个打渔的剖开海蟒的肚子,从蛇吞食的马林鱼肚子里发现了这只奇异的漂流瓶!蟒蛇肚子子里还有一些人体骨骼残渣,估计是潜水艇排出了尸体,而这只漂流瓶就藏在尸体身上!——当地的海警全盘出动,在蟒蛇被捉的海域搜寻了一个多星期,一无所获!米高这个狡猾的狐狸转移了!”
张若水沉默许久,冷峻地说道:“当务之急,我们要找到那些门徒联络米高的方法!那些门徒既然能把圣血和耶稣裹尸布送到潜水艇上,我就不信他们这辈子不再联系!”他眼中泛起仇恨的光色,“米高,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就算用尽我的一生,我也要抓住你!”
万里之外,深海之下,潜水艇里一阵巨大的响动,惊散海底那些不知名的鱼类。一只躲在珊瑚礁中吐泡沫的螃蟹看向玻璃舱,一个高大的人体雕塑边,几座悬梯轰然倒塌,石屑弥漫。
“快成了!”雕塑的巨大阴影下,米高蹲在横倒在地的悬梯上,地上遍布缺口的刻刀,“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给耶稣上圣血,让他恢复精神,获得灵魂!”
周李清捏着清理石膏粉末的刷子,在悬梯扬起的尘灰中眯缝着眼睛看上去,一座凝重的耶稣雕塑就那么崛起了——裹尸布上的耶稣是平躺的,而眼前的耶稣却立了起来,那是不是就是米高所谓的“复活”?那幢雕塑完美到有了生命的脉动,眼珠子也似乎在转动。
米高将手上那只豁口的刻刀丢下,步入舱内。许久,他捧着一大盘金黄的汁液出来,里面“咕咕”翻滚着热气。他将两玻璃盒圣血打开,用坩埚钳捏着放到金汁中煎熬。他罩着的人皮面具被金色的蒸汽蒸得蜕皮,额角渐渐露出他皮肤的颜色——啊,那是多么丑陋的肤色,仿佛非洲皲裂的大地一般。周李清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米高忽然把眼睛恶狠狠地瞪过来:“你已经看到我的丑陋?”
周李清稳住心神,一边清扫尘土,一边故作惊诧地问道:“什么?”
米高冷哼一声,放下金盘,去舱内重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他将玻璃盒子从金盘中夹起时,一个奇特的现象出现了,那些凝固的“圣血”竟变得鲜艳非常,甚至血清也清晰可见——血液活了!
米高小心翼翼将两盒圣血放到一只铁板上冷却,插上一支温度计,麻利地将三支画笔叼在嘴里。等到血液恢复到人体正常温度时,米高飞快地将三只画笔蘸了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