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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惜。」凝烟嗤地笑了。「你们爷俩千里迢迢把我掳来,却不知宝丹早让我送人。」
「还魂丹怎么可能送人?」鬼医不信。
「都要感谢你啊——」凝烟盯住邵赐方,揣测地说道:「是你泄漏还魂丹的事吧?要不是你告诉圣主还魂丹的神奇疗效,引得各路人马觊觎,宝丹也不会教魔罗教的青罗剎夺了!」果然见邵赐方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她又一阵心痛。他不只辜负她,还将她推入险境,让世人都来向她夺丹。
鬼医问邵赐方。「给她搜过身没?」
邵赐方摇头,鬼医招婢女过来,把凝烟带去搜身。这些屈辱凝烟都记在心里,总有一日,要邵赐方还她。
重回殿上,婢女回禀。
「确实没有宝丹。」
鬼医气馁。「糟,这下怎么跟圣主交代?」他可是跟圣主拍胸脯保证会拿到宝丹啊……
见他们失望,凝烟乐了,把盏干酒。
「我有办法!」邵赐方献计。「押凝烟返城时,黑罗剎曾来劫人,想来他对凝烟有情,不如派人去跟魔罗教说凝烟命危,需还魂丹相救,黑罗剎是魔罗教大堂主,若是真对凝烟有情,定拿药前来相救——」
凝烟冷笑。「好也!正愁没人代我教训魔罗教那几个毒物,现在你们肯出面相拚,我且一旁观战,好不逍遥。对了,想迎战雷魈,记得先找把好刀,歃刀可不是寻常人挡得起的。」凝烟说得云淡风清,笑得柔媚,可实已心惊胆颤,深怕雷魈若死里逃生,又会因她害命,雷魈要是听她出事,定傻得拿丹药来救,她不能再害他了。
「我看不成。」鬼医摇头。「贤婿,圣主交代过,尽量避免与魔罗教正面为敌,那几个歹人阴阳怪气的,犯了他们,也够教我们受的。那个白罗剎前些日才当皇城无人,强夺了离魂宝剑。皇城戒备森严的皇宫他们尚且如此,老朽府邸,禁不得他们闹。」
凝烟听了面不改色,暗暗叫好。
邵赐方瞅着凝烟,见她神色自若,眼底觑着笑,看穿了凝烟的诡计。
他向鬼医道:「不怕,雷魈日前才受重伤,我们未必战不过他,再说也不用正面迎敌,就让凝烟来对付雷魈。」
「是吗?」凝烟大笑。「好好好,看我杀不杀得雷魈,就教你们看看我的能耐,各位真看得起我。」她嘲讽着。
邵赐方不理她,兀自向鬼医道:「押凝烟返城途中,雷魈负伤还拚死救她,这厮定对凝烟用情至深。不如就给凝烟迷魂,让雷魈来救时,枉死在她刀下。不但可以夺得宝丹,又可杀雷魈替圣主除去祸患,一举数得。」
「邵赐方!」凝烟猝地握紧杯盏,气恨得红了双眼,铿一声,掷出酒杯,击中他的额头。
邵赐方痛呼,手往额头一抹,手心湿热,流血了?好重的手劲!
婢女赶紧拿帕子来帮姑爷擦拭伤口,混乱中,鬼医嚷人架住凝烟,她如兽发狂,挣扎着要扑过去打邵赐方。
凝烟吼叫:「我杀了你,我杀你!」连日身心煎熬,刻意压抑住的愤怒,都在这刻激发,炸得五脏六腑爆疼,对他嚎叫,恨得入骨。
为什么?人一变心,竟这么狠?
她气极攻心,跪伏在地,大声喘气。
邵赐方面无表情,冷眼看她崩溃,只把额上锦帕摘了,抹抹手,同丈人商量。「撇下还魂丹不说,这回小婿坚持押凝烟回来,主要是为了夺魂花。这变异的夺魂花,只长花苞也不见花开——」
「是啊……」鬼医纳闷。「原以为有你帮忙,今年肯定就开了,但它怎的就是不开……」
「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
「哦?」
邵赐方道:「据您说这花是亡故的祖师爷留下,祖师爷没将授粉方式告诉您,肯定是不想让您大量繁殖,这花教我分株后,偏偏不能开花,许是它无情无粉,少了灵性,所以不见花开,无法大量繁殖。」
「那怎么办?」
「要是得灵气够的人,以血养花,花吮了灵气,饮了活血,保不定就开了。」
「这集聚灵性的是谁?」
四下倏然安静。
凝烟缓抬起脸,瞪住邵赐方,他也正冷眼瞅着她。
看着他冷漠的脸,凝烟不敢相信,眼前这薄幸男子竟是她曾深爱的邵赐方,他最爱摘红花,别在她襟上。他们曾在湖畔打秋千,追逐阡陌上,那是回忆最美的时光。他曾挽她的手,承诺她——
「将来,我为妳栽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风吹来,五颜六色的花瓣飞舞,妳会看见彩色的天……」
凝烟战栗。还是这人,同双眼眉,同张嘴。现在,他看着她,却对鬼医说——
「凝烟自小吃花无数,大理人都说她是花妖投生,出世就带花香,以她的血养花,再适合没有。」
凝烟合眼,流下泪,砰地昏倒在地。她心力交瘁,堕入黑暗里……
鬼医下令,让侍卫搀扶凝烟回房。
凝烟昏迷,神智恍惚,辗转床上,不住地哀哀哭泣。
她在梦中奔跑,盼着能不能回到童稚之时?世事变化,或者比花开花谢更令人欷殻А!
凝烟伤心,想不到会教人残害至此。邵赐方曾为她栽花遍野,她为那些生鲜活色的花儿心醉魂迷,也为他神魂颠倒。
现在呢?她在梦里哭。那些花儿呢?那些曾令她欢乐过的,一旦失去,走味变样,回忆竟也如兽反噬,将她咬得遍体鳞伤。
她宁愿,不曾快乐过。到如今,心这样痛。
应该傻傻跟住雷魈,被蒙骗,永远不知真相。
第五章
弹指间,日子过去,孙无极又来到这山下。
他来探望负伤的兄弟,前些日子,耳闻皇城遭刺客入侵,盗走珍贵药材,想是慕容别岳干的,那么——黑罗剎应该没问题了。
步入山林,停在一处瀑布前。奔腾的水流像从云端直泻而下,激起滂沱水花。他羽扇轻挥,笑望日夜奔腾的水势。
瀑布旁的石壁上有人提字——
真源流不尽,飞下最高峰。长挂一匹练,奔来山万里。
腾空疾风雨,喷云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龙。
他收扇,扇柄插入腰后。这里藏的不是龙,而是他的神医朋友。孙无极隐入瀑布,再以轻功踏岩而上,转瞬间来到瀑布顶端,穿过桃花林,来到鸟语花香的忘玑阁。
抱禧连忙来引他入室,探视过已脱离险境的雷魈后,他与抱禧来到厅里,在桌前坐下。慕容别岳背对好友,正在药柜前拣选药材。
「他气色好多了,好兄弟,你真是单枪匹马潜进宫去?」
「嗯!凝烟用毒甚烈……」弄妥药材他过来,在孙无极对面坐下,抱禧奉茶。他继续道:「她刺的那一刀喂满毒,够黑罗剎受了。」要寻常人早死了。慕容别岳沉思,疑道:「我不明白,既然下毒那么重,想致人于死,偏偏又没往心窝刺。不过也幸好刺偏了,要不你这朋友早见阎王去。」
孙无极道:「凝烟是个矛盾的女人,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有趣哪!这个凝烟,到底对他兄弟有情无情?
慕容别岳冷觑他。「这事全你惹的。」
「为红颜值得。」
「为你那出诡计,浪费一颗还魂丹。」
孙无极用计让爱人橙橙诈死,先杀她再用还魂丹救活。这秘密只有他跟慕容别岳知道,乍听时,行医的慕容别岳还把孙无极骂一顿,很惋惜就这么玩掉还魂丹。
孙无极却有他自己的道理,说是橙橙遭死劫,非要真死一次,才能避掉厄运。
两人闲聊一阵,约好七日后再叙。
孙无极离开前,忽地回身,笑觑老友一眼,问道:「这回闯了皇城,可有遇着什么趣事?」
慕容别岳神色从容,他知道孙无极一向消息灵通,耳目众多,索性直接道:「遇着那位病恹恹的小公主。」
「哦?」没料到他会答得这么爽快,孙无极本已走到门口,又踅返,瞅着老友,问:「然后呢?」
「她活不过今年冬至。」
「救不救她?」
慕容别岳睐他一眼。「叫你那位楚姑娘把还魂丹吐出来就行。」圣主苦追神丹,还不就是为了救这病弱的公主。
「别说笑了。」孙无极蹙眉道。
慕容别岳嘴角一扬。「那没救,死定了。」
孙无极睨他。「嗟!又是这句。」
呵呵,慕容别岳笑了。
哈哈,孙无极昂头,干笑两声。「等着瞧吧,早晚有人,叫你再得意不起来,哈哈……」孙无极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就走了。
目送孙无极离开,慕容别岳眼色一暗,莫非,孙无极算出什么?
是夜——
慕容别岳与抱禧帮雷魈换药。
抱禧问:「师父,他会好起来吗?」
「会的。」
「他还要昏多久?」
「时候到了,自然就醒。」慕容别岳诊完黑罗剎,望向墙角黑豹,它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他问抱禧:「都拿什么喂它?」
抱禧过去,摸着黑豹。「咱们吃素,总不能杀鸡宰羊吧?昨儿个用素饭喂了,它不吃。早上跟我去林里采药,师父,它竟然跑去吃花,花耶!」抱禧拍拍豹,黑豹玻鹧邸!
抱禧诧道:「它吃了好多好多花,好怪喔,还在花堆里打滚。」他嗅了嗅黑豹。「这会儿还香着呢!」
「兽儿噬血,怎么开始吃花?」慕容别岳走过去蹲下,望住豹眼,摸住豹子下颚,瞧它眼色混沌,神情涣散。「兽儿跟人太久,有灵性了。」这兽儿与主子心有灵犀,主子难受它就跟着主子难受。主子想谁,它就陪着想谁。现下感应到主子性命垂危,便也陪着食欲不振。
唉,真是头多情的豹子。慕容别岳对黑豹低哄着。「豹儿,你主子没事,他会好的——」未说完,豹眼忽地蒙眬,水气氤氲。
「嗄?」抱禧瞧见,哇哇叫。「牠哭了!」
豹儿湿了眼睛,为谁掉泪?不醒的主子,或识人不清的凝烟公主?
雷魈命若悬丝,在黑暗梦里游荡,独自在鬼门关前挣扎着。
※ ※ ※
凝烟也在醒不来的噩梦里煎熬,知道邵赐方要利用她来杀雷魈,她过得心惊胆战,不断寻思对策。
或者雷魈不会来救,他已死……想到这心更痛。
当时为了摆脱他,匕首喂毒。没解药,雷魈还能活吗?
但若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绝不能再害他,为了不让邵赐方的阴谋得逞,唯一办法,是杀了自己。只要她死了,邵赐方就不可能拿她的血养花,拿她害雷魈,永远不能要到还魂丹。
眼前只这条路,她却拿不定主意。
死很容易,不过一刀,往颈子一抹,便成——但她不甘心!
她被囚着一日又一日,表面冷静,心中波涛汹涌,恨海难填。不杀邵赐方,她不甘心死!
「妳一定很想死吧?」邵赐方猜到她的心思,他了解凝烟,不怕她自刎。他跟她说:「妳不会死,因为妳不甘心,妳绝不会放我逍遥快活。」
「是。」他说对了。他最了解她啊,而今这份了解,令她更难受。
今晚,妖美的夺魂花,在月光里结了碧绿花苞,凝烟见了这珍奇花卉,以前钦佩他变异花种的本事,没想到他连心都善变。
夺魂花的梗是白的,只结一个花苞。花长及腰,凝烟被带到它面前。
旁边侍卫,端着红木托盘,盘里有白锦,和一柄银色小弯刀。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原来真要拿她的血养花。
凝烟凛眸,目如寒星。「为何对我这么残忍?」
「因为我已不爱妳。」
「拿刀割我,你的心不会痛?」
「我承认,对妳太残酷。」
「那为何还这么做?」她咬牙低吼。
「反正已经辜负妳,被妳讨厌,索性蛮干到底。再做得更过分,也无所谓了。」何妨错到底,占尽便宜!他冷道:「反正在妳心中我已畜生不如。」他也不须再矫情,伪装自己情深义重。他豁出去,要把好处全揽了。
左右侍卫架住凝烟,将她的手抓至花梗上方。
「邵赐方!」凝烟喝叱,挣扎,手被侍卫抓紧。
他下令:「动手!」
侍卫擎刀,凝烟闭眼,心在战栗。
有人,是怎样也不肯伤她,一再擎刀向她,却只是反弒自己。
有人,是辜负了还不肯饶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一再害她。
冷刀刷过手腕,凝烟蹙眉,血流淌,她硬把泪收回眸里。流血这瞬,她心寒齿冷。
从此要一遍遍诅咒他,从此她要像刀锋冷厉。她要活,活到亲眼见邵赐方血流成河。他拿她的血养花,终有天,她也要拿他的骨血养大地。
凝烟在痛里蛰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胸口怦怦激昂。
我的心呵,它跳得这样响这么有力!热血沸腾啊!原来,恨,可以让生命更旺盛,意志更坚强!从此不再稀罕爱,从此要血腥的恨,把温柔都拋弃,情愿活在人间地狱。
是啊,这只剩下恨的世界难道不是地狱?火烧心坎,瞬间又冻似坚冰。在恨的淬炼下,伤透的心如刀锋利,似剑冰冷。
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