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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喧嚣,感人肺腑了整日之后,这夜晚就显得格外冷清萧条。
赵忘尘睡不着。
辗转反侧地努力了许久,他终于还是翻身而起,胡乱披上一件衣服,推门而出。
慢慢溜达,没有目的。并不明亮的月光将他异常单薄的淡淡身影,拉得很长。
因为他是方轻尘的弟子,他的住所便被安排在方轻尘所住院落的后头。两院连环相套,通过间隔的院门,一走进前院,他就看到了方轻尘。
这是一个极美丽极幽静的院落。方轻尘不喜被扰,所以其中并无半个兵士当值。
院内数棵大树,模糊月色下,看不清树上莹莹碎碎,随风飘落的,是落叶,还是落花。也有淡淡的无名清香,随风而散。
方轻尘背靠大树,席地而坐,手里是一壶酒。
也许是夜晚太静。也许是月色太柔。赵忘尘踏破院中一地琼瑶时,恍恍惚惚,看那些细碎的花叶悄悄披落在那人的发底肩头,襟上身侧时,竟然觉得,他化身传奇的师傅,有着极忧伤地眼眸。
那一瞬间,少年迷惘了。他竟然似乎错觉,方轻尘那永远是神采飞扬,朝阳烈日般地面容。黯淡到看不见光辉。
然而,只是一瞬。一瞬之后,那人从容站起,无依花叶不舍地自他身上飘落。他扬眉,又带些淡淡的笑,方才一切。均成幻像。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赵忘尘静静望他。过了一会才答:“你也没有睡!”
方轻尘还是带着笑意的:“今天,是尘飞的忌日。”
赵忘尘默然。
许尘飞,当年方轻尘在边关镇守时的副帅。方轻尘死讯传出后,是他一力压服军中骚乱异议,坚持继续守护边关。是他在军心大乱的情况下。咬牙拦住了秦军一个月内的数次进攻。
然后……秦旭飞领军后撤。佯作放弃。强敌即去,内争便生。诸将中派系纷争,国内各处蕃王做乱。各地豪强纷纷自立,许尘飞又要留兵驻守,又要回军平乱,又要应对朝廷的多番要求,还要平息诸将的怒气,眼睁睁看着军队内部四分五裂,这个用生命里最宝贵的二十年时光来守护国家地男子,最后,却是在内争的战场上,中了流矢,在楚国自己的土地上,死在了楚国人的手里。
没有人知道那一箭是从哪一张弓上射出来,当年混战的另一方早已被方轻尘的旧部扫平。
可以把所有地士兵都处死复仇吗?就算可以,死去的人也不会快慰,也不能复生。
“原来如此。所以你将为当年军中旧人举行地公祭定在今天。”
“公祭?”方轻尘的笑容有些冷。“日子不过凑巧。祭祀是个形式而已。为的是活人,不是死人。”
“你们不是真心哀祭?”
“谁说不是真心?”方轻尘一皱眉,声音漠然:“死的都是我们的故人。只不过,这场祭典,说穿了,不是为了他们而已。”
赵忘尘看着方轻尘举起酒壶,遥遥对空一敬,翻转手腕,将剩下地半壶酒倾洒在地。
或许,对于九泉之下地许尘飞来说,宁可只要这静夜里仅两人得见的半壶酒。然而,活着的天下人,要地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太平岁月。他们需要那几万人,为他们的那一场盛大血祭。
“你,你能结束战乱,能让百姓不用再逃难,他们若是知道你回来了……”静夜里,少年的信心,坚定到显得脆弱。
方轻尘低头,看着美酒渗入土地,悄悄染醉落花:“是,但那也许要很久。”
“怎么可能?你这么强……”
方轻尘笑了:“忘尘,我的敌人也一样强。他英武果决,知兵法,善骑射,而且,同样是将士爱戴,麾下勇士一样能征善战,勇气过人。我可不是神仙。”
赵忘尘有些茫然。
“就不能快些么?你还要我们等多久?”这样的问题,带
。
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人也只不过两个肩膀,担不起整个天地。可是……所有人的希望,的确都是在他。真正在最底层挣扎求存过,才会明白,战乱意味着什么。这样的苦痛,哪怕再拖延一日,都是怎样的残忍。
方轻尘只是微微苦笑。是啊,还要多久呢?
在誓师会上,他自然是把胜利描绘得是近在眼前,伸手可得了。鼓动群众的战意和斗志是必要的,但是,这些煽动之词,其实是瞒不过那些足够聪明的人。
不管战争是为了什么,战争总是残酷。这些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容颜重至身旁,心里默默数着的,却是一个个缺失了的脸孔。
他的昔日旧部,所余不过一半。剩下的这些,在风雨中唤着他的名字,以无比挚诚向他跪倒的汉子们,也随时可能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永远离去。
军神?他是军神,也是杀神!命令部属冲锋陷阵的是他,不能保护自己的部属不受伤害的也是他!一支不知从哪里来的流矢,就有可能杀死最勇敢的将军。
他本可以做到更多。面对这人间地狱,他却收敛爪牙,伪作凡人之身。为了公平?为了规则?说穿了,还不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看着他那渐渐黯淡的神情,赵忘尘忽然问:“你在乎你的昔年旧部吗?”
方轻尘不能回答。
“你说你可以不记得敌军主帅叫什么,却不会忘记部属的名字,你真的会记住每一个为国为民死去的将士吗?”
方轻尘静静在月下抬首,眼神平静而幽深。
赵忘尘不知这满腔忽然激涌的热血为何而来,也许是这个平时神人般的男子神情太过飘忽,那些深深压在心中的秘密,终究是再也藏不住。
你记得许尘飞,那,你记不记得那个很笨的将军,他叫赵永烈。
他为了替自己的主帅不平,一直偷偷跟着主帅回京,却没有发现,他的主帅被人半夜调包,留下来的是替身。
他因为眼见主帅自尽,愤而怒斥君主,然后横剑自刎,却不知道,死的根本不是他甘心献出生命的人。
许多年之后,那个了不起的英雄,了不起的忠臣回来了。整个天下都在为他欢呼!
那,你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傻到为了魔教一个无名死士,在金殿为你自刎。
他为你而死,你活着,他却被人忘记!
他为你而死,你回来了,却从来不曾提起过他。
你可知道,他的忌日,和你的忌日,是同一天。
方轻尘,你可记得他。
也有一个阴暗的,不能出口的疑问,幽灵般在他心底徘徊。
你……你是这样的强啊……当年那一切,你是不是真的束手无策,是不是真的无可奈何……
那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方轻尘却在此时淡淡说了一句:“我很闷,我陪我出去走一走。”
赵忘尘一怔,还没有回过神,却见那一抹月下孤独的白,飘然一掠,已至院门外,负手回身:“跟上来。”
赵忘尘怔了怔,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最初,他想的还是追上去,拦着他问出心中苦苦纠结太久的问题。然而,出了大院之后,四处就有军士驻守了。因为近日萧晓月和卓子云的婚事将在城中盛大举行,萧卓两军首脑人物齐聚,警卫守护自然十分严密,到处都有军士巡夜。
虽说见了他和方轻尘,绝对无人敢拦,反而在静夜里,无声地举兵刃致敬施礼,然而有旁人在,赵忘尘几次三番找不着机会说,心中那莫名涌起的热流,渐渐却也平息。
他只安静地跟着方轻尘向前走。转过回廊,行过园林,一直行出府衙。慢慢走上沉寂的长街。非常时刻,城中宵禁,街上并无半个行人,只有他们的脚步,此起而彼伏,显得这夜半长街,越发沉静。
偶尔会有巡夜的士兵经过,看到方轻尘便让路行礼,致敬的喝声,遥远得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
因为这一刻,少年只是觉得,那个前行的人,出奇地孤单。迷茫中,他忘记了他的身份与传奇。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二十四章 … 如此人生
大街寂寂,方轻尘在前面走,赵忘尘在后面跟。
要尽快结束战乱,让士卒早日解甲归田,不是没有路可走。只是,这条路不但艰险困难,处处陷阱,更是难以启齿,羞辱不可告人。
裂楚。
这个时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本来就是同文同种。几百年来,多少大大小小的国家,今天你亡国,明天他兴盛,人们早就习以为常。就算一个楚国变成两个,现在楚国的百姓来说,比起兵灾连绵,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不能。
因着楚国人将他奉为战神,也借着南楚对入侵北楚的秦人军队的排斥,他才能整合南楚。如果他敢说一句,北楚我不要了,甚至只要被人发现他有任何一点江山半壁的想法,他就是千夫所指。就算他不介意舍去身家性命,身后英名,可是,一旦他再不是无所不能的战神,他就没有了可以整合南楚的声望,他也就甚至没有了和秦旭飞对峙的资格,哪里还能和他和谈?
这真是……无可奈何。那么,就注定了要和那个势均力敌的敌人拼杀到最后一兵一卒,一定要你死我活,让这已经是民不聊生,不堪重负的楚国继续血流千里,直到绝了鸡犬之声么?如果是不得不打,那么,该怎么打……
方轻尘慢慢走,慢慢想,抽丝剥茧,头绪纷繁。身后。是赵忘尘不离不弃的脚步声。
他跟着方轻尘学文练武。方轻尘苛酷至极,所有的事都只是略做提点,剩下的全要他自己苦练,自己苦思,自己明悟,稍有错失,就是毫不留情地重罚。然而,他心甘情愿。
只有经历过苦难地人,只有尝过如蝼蚁般任人欺压地滋味,才会明白。能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幸运!他想要活下去,想要成才,想要拥有力量!
想要当灾难来临时,不再只能奔逃。
他想像兄长一样。
只是,今天他有些疑惑。那个人。现在似乎其实并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讲,也没有什么要他看。要他学。那么,为什么又要让他跟?
难道说,他要的,只是一个响在他身后的脚步声,让他知道他自己不是一个人。
看着他自己的影子。牢牢地追随着前方的影子。些发潮。
其实,他也是一样啊。他也会想要有一个人陪伴,即使他只是遥遥在前方。不说一句话,可是只要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孤独的一个就好……
这些年,国破家亡,骨肉尽丧,他一直是一个人流浪逃亡。一个人盲无目的地,挣扎着,试图活下去。
在方轻尘身边,总觉得,大哥就似乎还在自己的身边。每了解方轻尘一分,就似乎多看到自己大哥一眼。
这个人,真的值得敬重,值得尊崇,值得追随,值得……为他去死!
所以,他就像扑火地飞蛾,不是没有些怨愤不甘,可是,到底拒绝不了那种光明温暖。
所以,他安安静静地跟着他。
大哥,你放心,你的小弟长大了,会照顾自己了。而且,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在这个祭祀之夜,赵忘尘眼中潮湿。
耳旁忽听得前方传来低低的一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忘尘愕然抬头,却见前方正在街角处转弯的方轻尘站住了脚。赵忘尘忙三步并做两步跑到近处,一眼便看见转角那一头的另一个人:“怎么会是你?”
月色下,萧晓月同样瞪大眼望着二人:“这么晚了,你们不睡觉?”
看方轻尘似笑非笑看过来,想到自己也没有睡觉,半夜里一个女儿家在街上乱晃,萧晓月低了头:“我……我……我睡不着,所以……”
马上要出嫁的女孩子,心神不宁睡不着觉很正常么。可是这种女儿心情,他们两个大男人,总不好劝解吧。一念至此,赵忘尘识趣地准备上去笑着招呼声,就和方轻尘离开,让萧大小姐自在点。
却听到方轻尘冷冷说一句:“马上要成亲了,想到自己地丈夫不是全心全意对自己,所以睡不着?”
赵忘尘愕然。萧晓月全身一震,目光几乎是有些惊恐:“你说什么?”
月色下,方轻尘的地面容,比月色还要清冷:“我说错了吗?你从来没有介意过卓子云要把你交给卓凌云?”
萧晓
他:“你明明知道是他暗中走漏消息放我走的。”
“但是,他肯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你为了他抛弃身份,放弃富贵,割裂骨肉,不顾生死闯入敌境,他呢?只敢偷偷泄露消息放你走。难道他不知道你一个弱女在敌人境内苦苦挣扎有多险?难道他不了解,你孤身力微,根本不能保护自己?凌方搜捕你的时候,他没有阻拦过,卓凌云下令要捉你,他没有求过情。如果不是我突然出现,你自尽山头,他最多也就大哭一场。那之后呢?你以为他会一生不娶,一世怀念你吗?你以为,他会为了你的死,去和兄长决裂?如果,当时你没有死成,你被捉到卓凌云面前,你觉得他肯为你放弃一切,出手相救吗?”
冰冷夜色里,他地声音冷漠幽深,如同来自地狱。
赵忘尘无比怔愕,不能理解他怎么会说出这样地话。萧晓月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