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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是不停地抚摸着已经被摩挲得光滑了地骨骼上的手指,略显型而已……
当年,他不肯放开一具正在腐烂地尸体,曾经被强行打断了指骨,而又不得多少照料。
这轻微的残疾,已经注定要伴他一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方轻尘,而方轻尘却只看着楚若鸿。
只有楚若鸿自己,完全不能感受身旁的气氛产生了多么奇异的变化,只是低着头,继续温柔地抚摸着那一具白骨。
“轻尘,你站起来好不好?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
方轻尘地目光极平静地凝定在他地手指上,终于徐徐伸手,极轻极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覆上那有些僵硬的,畸形地手指。
他的手指瘦骨嶙峋,触手冰凉。
楚若鸿猛地抖手,把他的手用力甩开,仿佛是厌烦地挥开一只讨厌的苍蝇。
没有了打扰,他又可以安心地双手抱着枯骨,很专心地对他最在意的人说话。
“轻尘。我在这里,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抢走你。”
他呼唤时,神情也还是安静而平和的。他的世界,就只剩了这一具枯骨,所有别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无力阻止那人撕开胸膛,他也无力阻止那些人将他最重要的人抢走。不过,那些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他可以保护他。
他可以保护他了……
他的世界,已经很小很小。这样小的世界里,他总可以保护他。
周围一切,他看得到,却不能记忆。他听得见,却无法理解。流水过石,不留痕迹。就算偶尔抬头去看,偶尔听见一声叫喊,就算是,偶尔会鬼使神差地向谁望上一眼……
也只不过是一个瞬间的打扰。
“轻尘,为什么,这次你生气生这么久,你再不消
该我生气了。”
楚若鸿微微皱了眉,话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埋怨和赌气。
其实他当然是不会生气的,他永远永远不会生轻尘的气。他只是要吓吓他而已,也许轻尘就会被吓得站起来同他说话了。
不过就算不理也没有关系,他继续叫就可以了。
楚若鸿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轻尘,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是若鸿啊,你听见我叫你么,轻尘……”
一切的一切,又都回到了最初。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已经这样呼唤过他,又重新开始。一年又一年,他便是这样周而复始地呼唤。他的世界很简单,无限的循环中。时光早就失去了意义。快快忘记上一次的挫败。就可以有无穷地耐心。有无穷地耐心,就不会放弃,就不明白失望是什么。不明白失望是什么,希望便永远都在。希望还在,他就还没有走。
方轻尘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听着他呼唤自己的名字,看着他紧拥曾经属于他自己的骨头。良久,才微微移步,站在楚若鸿身前,略略屈下一膝。半跪下去,方可以与一直坐着的楚若鸿正面相对。
然而,楚若鸿完全没有注意这个与自己隔得这么近,这么近,近到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的人。
递到了他嘴边的金勺,他还是一样视而不见。偶尔张口吞咽下那用内力温热到不冷不热的米粥。也还是一样,甚至不知道自己吃了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碗终于空了。而楚若鸿始终没有再抬头。看一眼那个给自己喂饭的人。
终于,方轻尘微微笑了一笑。
这么久以来,所有的牵挂,所有地不安,所有费心筹谋。所有决然奇断。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沙场血战的时光,那些为了最快相聚而使的心机谋划。惊世之举,都已经成了笑话。
那一个楚若鸿,已经死了啊。
那个扑在他的怀里痛哭的孩子,那个他用血肉之躯,护卫在身后地少年,那个坚定地对他说,不让他有后顾之忧,全力支持他在前线保家卫国的君王,那个……那个冷血猜疑,伤他至深地人,已经不在了啊。
现在的这个楚若鸿,何尝需要他方轻尘。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安宁平静。在他身外的世界里,大家也把他照顾得很好。
最少,不比他可以照顾得差。
他不能让他醒来,他不能让他病愈,他甚至不能,让他更快地吞下一碗米粥。
那个人形的鬼怪,那些熏人欲欲呕地臭气,早就只存在秦旭飞那遥远地叙述中。现在的他,不需要他来操心衣食不周,不需要他来操心便溺的清理,也不需要他来操心身体地健康。
作为秦人的招牌,他早已被照顾得很好。
那么,他还有什么不能放心,还有什么理由,不能露出微笑。
“所有人都出去。”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殿内几个留下来服侍的宫女太监很快退了出去。只有赵忘尘还直挺挺站在那里,怔怔望着这两个人。
方轻尘没有回头,语气极平和:“我说的是,所有人。”
赵忘尘无声地向外退去。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方轻尘对他的容忍度远比别人要大,但这绝不代表他真的可以肆无忌惮。
他一路后退,退出重重殿宇,退入那繁花似锦的花园,看到那几个从殿中退出来的太监宫女们正给秦旭飞下跪行礼。
他一声不出地独自站在一边。
那个人……就是楚若鸿。
殿外的秦旭飞,殿内的楚若鸿。楚国的的苦难,还有他亲人的死亡,两个罪魁祸首,都在他的眼前。
可是,他却无法再单纯地恨。无法再当秦旭飞是一个杀人魔王,也无法再当楚若鸿是那该千刀万剐的昏君。
对了,还有……还有方轻尘……
既不平,又觉迷茫。他忽然抬头望向秦旭飞:“他为什么不悲伤?”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秦旭飞却似是完全听懂了他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话。
“因为,对有的人来说,他宁可去死,也不要让别人看到他的悲伤。”
话音刚落,大殿深处,忽然传来疯狂的尖叫声。那声音凄厉刺耳到了极点,只是单纯的,野兽般的嗥叫,没有人的语言。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撕裂喉咙般的狂吼。
一众太监宫女都有些惊惧。楚若鸿一向很好照料,只要不犯他的禁忌,就是再薄待他,他也是绝对不会发火闹事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赵忘尘听到变故,本能地拔腿就想往殿里跑,却被一个沉定的声音喝止。
“不管他在做什么,总不会杀了那个人。但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冲进去,你觉得被他杀掉灭口的可能有多大?”
赵忘尘一怔,驻足回首。
秦旭飞却没有再看他。
自己的脚尖:“如果有一天。柳恒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再把所有看见他不堪和狼狈的人全部杀了。”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或许,那些看到了我地悲伤和软弱地人,我也会全部杀掉。”
赵忘尘迟疑了片刻,终于没有再往大殿里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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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尘没有做什么。他只不过是伸出了手,去替楚若鸿把脉。
他不是风劲节。不过对于医道,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秦旭飞同他讲过楚若鸿的病情,虽然据说那些病都已经治好了。可是看着楚若鸿这瘦小苍白的样子,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他已经尽力把动作放到最轻最柔,然而没有用。他的手一碰到楚若鸿的手腕,楚若鸿就大力抖手要把他甩开。
方轻尘微微皱眉。疯子的力气总是很大,可是他指间略一用力,楚若鸿也根本就甩不开他。
然而。楚若鸿完全查觉不到彼此力量的差距,一次甩不开。他就甩几次,手腕被巨力限制动弹而不能自由,他就全身挣扎扭动。
他疯狂地用着力,完全不明白过份地挣扎会弄伤自己,他因着失败而愤怒。大声尖叫嘶吼。
他所有的语言能力。只有在面对那一具枯骨的时候才不被忘却,此时此刻,他只会发出音节简单地嚎叫。
若是普通人。方轻尘只要在腕脉上用力就可以让对方全身瘫软,理智会自然而然地保护身体不要过度伤害自己。但是楚若鸿已经没有了这种理智的本能,他的身体,已经忘记了那种软弱代表的是什么。
最终,方轻尘只得松开了手。
一得自由,楚若鸿就紧紧抱着他的骨头,跳起来,远远跑到大殿的角落处,整个人缩做一团。
“轻尘……轻尘,别害怕,我在这里,我保护你。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我能保护你了,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地,谁也不能伤害你……轻尘……”
他一声声颤抖着轻喊,无比专心,无限关心。
他曾经不信他。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可是,他最后地一点执念,却是要保护他。他以为,将自己的世界缩到最小最小,自己就有能力可以保护他。
三生四世,就是他的生身父母,也从来不曾在他十二岁后还想起过要保护他。
第一个想起来该保护如此强大的方轻尘,试图要保护如此坚强的方轻尘地人,却是一个疯子。
方轻尘安静地看着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喊:“若鸿。”
森森殿宇,无人应答。
方轻尘慢慢走近:“若鸿!”
“轻尘,轻尘……”
他声声呼叫,却不是为了回应他。
若鸿,轻尘……
多少远去地时光里,他们这样彼此呼唤。他不是方侯,他不是陛下。这样亲密的称呼,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
他随口微笑问出的一句无心地话,系下了两人一生的缘。若鸿信着轻尘,轻尘保护着若鸿,曾经有多少年,直到那一天。
走到楚若鸿面前,方轻尘跪在楚若鸿的身边,低下头,额头几乎与那人相抵。
“若鸿……”
“轻尘,你醒一醒,轻尘,你乖,醒一醒,好不好?”
现在,他伸手想要碰触他,得到的,却是他疯狂的反抗。
现在,他想要照料他,他却避他如蛇蝎。
他喊他,他已不懂应答。他的轻尘,只是手中的白骨,而不是眼前的真人。
方轻尘呆呆地看着他,看他对白骨展露温柔的笑容,看他凝视枯骨的期待眼神,然后,再也不能忍受!他一伸手,一把将那具枯骨强行夺了过来!
楚若鸿双眼倏然大睁,苍白文静的面容,忽然露出野兽般狰狞至极的面容,他咆哮着跃起来,向方轻尘扑过去!
方轻尘在他额上轻轻一点,少年飞扑的势子一沉,立时晕厥过去。
方轻尘右手及时一揽,把他扶住,对于自己曾经的皮囊,则没有半点怜惜。他随手把枯骨往地上一扔,抱了楚若鸿就向内殿而去。
偌大的寝宫,华床重幔,富贵堂皇。没有人迹。
他把楚若鸿往向床上一掷,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直接伸手一撕,里外七层的“皇服”被他一手撕开,露出少年瘦削而赤裸的胸膛。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五十章 … 天意弄人
尖叫声起而复止,秦军的领袖,大楚的议政王,在殿外吹冷风。
秦旭飞忽然觉得自己很呆。自己这算是在干什么?
他自失地一笑,冲赵忘尘略做警示地又摇摇头,转身便要离去。耳旁却听得四周一干人齐声唤:“方侯。”
秦旭飞愣了一下,转头望去,却见方轻尘正自徐徐下阶而来,眉目出奇的平静,月色下,带来一阵清冷。
他居然出来的这么快?
秦旭飞尚自惊疑,方轻尘已经从容走到他面前,开口道:“国事艰难,太上皇居处,一切奢华都可以免了,人手也不必这么多。”
秦旭飞点头。这话,本来就必须是方轻尘来说。任何对楚若鸿有一丝真心关怀的人,都不会愿意他似一只猴子般,随时展览给几十个人看,更不要说那些琐碎规制了。可是作为秦人,他要是敢下这样的命令,便是有心之人借为攻击的把柄。
方轻尘也不看四周下拜的诸人,只是随手招了一招,旁边的主事太监赶紧躬身上前。
“你叫什么?”
“奴才李得意!”
“以后这甘宁宫中的事情,就要李公公多多费心了。太上皇身有重疾,那些个礼仪规矩,服饰仪仗,能免则免。衣裳怎么方便舒服就怎么穿。平时尽量多带太上皇出来,晒晒太阳,四下走动,多多活动手脚……”
说这些的时候,方轻尘的话语里还是有些温和的。只是这点微微地温度,很快便消失了。
“太上皇身边用不到这么多服侍地人。你挑六个细心周到的,三班轮换。跟在太上皇身边不要离开。另选二十人。两班轮换,做甘宁宫内外的洒扫打理,粗重活计。殿内上皇身边,若有变故需要帮忙,这些人要随喊随到。厨房药房的人一切照旧。其他的人,都裁减了吧。”
他说一句,李得意就应一句。说到最后,四周跪着的太监宫女们已经在哆嗦了。
裁减,不是裁撤。一字之差,方轻尘这一句话。便是要赶他们出宫了。已经有年轻的宫女因着惊恐,低低抽泣起来。能被选到宫里当差,不但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还能省下俸禄出去,养活爹娘兄弟。外面百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