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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遥亲率众将为他送行,如此正式的仪仗规矩之下,卢东篱自是一句私话也没机会同风劲节说。只以眼神遥遥作别,便上马离去了。
看到钦差大人一行人马渐渐远去,范遥脸上送行的礼貌笑容徐徐敛去,回眸扫视众将,冷厉凶狠的眼神在风劲节脸上停了下来:“回府升帐,军中的事。本帅要好好调派一番。”
一众将领担忧地眼神大多射向风劲节。
风劲节却满不在乎,只转头,遥遥望了一眼,已经快看不见的钦差队伍了。
卢东篱还是太善良了,亏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居然对人心险恶还是认识不够。就算他万分小心,事先让范遥当众宣布军令,把私自出兵定性为奉令出征,可是他还是忘了,人在屋檐下的道理。顶头上司要给手下穿小鞋,有的是办法。就算定不了死罪。找你的麻烦那还不容易。
他微微一笑,眼神里地懒散疲惫和冷漠森然同样藏得无人可见。悠然转过马头,随众回关去了。
卢东篱回京之前,奏折就已经到了皇宫,赵王一见大悦,宫中开盛宴相贺。等到卢东篱回京献俘,赵王更是无限欣然。
多年没打过大仗的赵国,难得有这种风头盛事,整个京城都兴高采烈。张灯结彩。
漠沙族长老的觐见,请罪。奉上礼物,这一系列事情,都让赵王极度欢喜。
虽说折子上并没有说卢东篱的功劳,但即逢此盛事,赵王对他自然也是印象大好,赏赐同样少不了。卢东篱屡以无功不敢受赏而辞,赵王也不加理会。
卢东篱乘机上奏,称漠沙族人生活艰辛,为绝陈人之念,宜厚加安抚赏赐。
赵王允之,亲自下旨,不但恢复往年下赐给漠沙族人的财物,并且再加三成。
漠沙族长老,感激叩首直至额头出血。更令得赵王自觉是圣天子威加四海,感觉好得要命。而京城一派欢欣气象,满朝上下,无不欢喜,很快就议到了对范遥的赏赐上了。
他做为一方边帅,立此大功,当然要重重得赏。
最后议定是官升一级,但仍驻定远关,掌一切边事。赵王亲自下旨嘉许,并载于邸报,通传全国,令各处边帅,以此为楷模。
其外的金银财物,珠宝绵锻等赏赐更是数不胜数。
卢东篱对此一直只沉默相对,绝不出言反对,只是在议定对范遥之赏后,出面为出征的将士请赏。
赵王心情正好,顺口问一句出征的将军是谁,得知是风劲节,觉得有些耳熟,有臣子提醒这就是那个打陈军的商人,他才点头:“嗯,此人虽是商贾,却也有为国之心,倒也该赏。”
君王表了态,下面地官员自也随声附和,很快,有关风劲节以及所有参予战事的士兵,都拟了赏出来,当然与范遥所得相比,轻微了许多。
赏赐即出,就要挑选官员,代天子押运赏赐以及代表皇上去宣读嘉奖诏令了。
赵王在朝堂上问哪一位臣子愿去,卢东篱心中不由一动,出班自荐。
本来,他连续两次以钦使身份去边城并不太妥,但这会子赵王心情正佳,见谁都顺眼,听什么话都顺耳。见卢东篱自荐,也不由点头:“也好,卢爱卿即曾逢此盛事,自然比旁人更清楚此战地详情,所有将士,功劳大小,你心中也自尽知,由你来代表朕颁下赏赐,亦合情合理。”
就这样,卢东篱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两次,以钦差地身份前往定远关。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当他再次来到定远关时,风劲节已经不再是将军了。
第四部 风中劲节
第29章被贬
再至定远关,范遥依然领众将相迎,依然大排酒宴,相对,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看到有关风劲节的赏赐也只笑答:“风将军又押粮去了,待他回来见了重赏,想必也是高兴的。”
卢东篱心中颇为失望,有意在找王大宝暗中问一问。奈何有了上次的教训,范遥把他的住处,就安排在自己的卧室附近,门口派了两三队亲兵巡卫,美其为保护钦差大人,把他的房子看得一只蚊了也飞不进。
卢东篱要到哪里去,身后必然跟了一串范遥的心腹。其他的将士们,自是退避三舍,谁也不敢靠近过来,惹大帅不高兴了。
卢东篱如此拖延了数日,一直不曾见风劲节回来,问范遥,范遥只说卢东篱来的时候,风劲节正好刚走,等他回来,至少还有十多天呢。
卢东篱身负钦命,自然不能长留,犹疑再三,只得动身离去。
范遥自然是敲锣打鼓,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老远。
卢东篱的钦差仪仗行出百余里,到了一处村镇,他下令全队暂停前行。又让手下去弄了一堆假胡子,小心地贴满了半张脸,倒把容貌遮掩了一大半,再换了平民服饰,备了一匹马,随便弄了几样货搭在马上,一个人复又转回定远关。
因无战事,定远关并不禁止通行。一天下来,也总会有十来个行商进出关防。卢东篱不顾手下地劝阻,匹马只身,来到定远关外。
关前的士兵自然要上前来盘查一番。卢东篱本来还提心吊胆,惟恐露出破绽来,可一见过来的士兵里带头的那个十夫长,竟是一张熟面孔,想也不想凑过去就低声唤:“大宝。”
王大宝愣了一愣。抬眼怔怔望他。
卢东篱再次压低嗓门:“是我!”
王大宝眨眨眼,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的那个天啊……
在认出卢东篱的那一刻,他几乎没失声惊呼出来。好在警醒得早,急忙大声笑起来,以掩饰这一刻的慌乱:“原来是你啊。怎么也想起出关做买卖了。”
四周士兵看卢东篱靠近王大宝说话,已经觉得他们象熟人了,这时也都笑道:“王头,是你的朋友吗?”
“是啊,是我老乡啊。。”王大宝哈哈笑着“正好我要交班了,先到我那歇歇去,跟我说说家乡地事。”
说话间就领了卢东篱的往里去。
其他的士兵当然不会再去追究盘问,任他们畅行无阻。
王大宝带着卢东篱,三转两转,到了无人之处。又四处打量一番,见确实没有第三个人在附近。这才敢叫出来:“卢大人,你怎么会……”
卢东篱低声道:“我觉得不对劲。一直见不到风将军,又被范遥看守得十分紧密,连想找你或小刀问问都没机会,我想怕是有事发生,所以就回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王大宝,心中更觉惊疑,记得上次相见。他还是百夫长,怎么现在。竟变成十夫长了。
王大宝面现愤然之色:“卢大人,别提了,范遥那个黑了心的家伙,你和风将军把功劳全让给他了,可他还要记恨我们,你一走,他就升帐传令,平白无故把所有和风将军亲厚的下级官员们降了好几级,我就是这么给降成十夫长的,这倒也罢了,风将军,风将军他……”
卢东篱一阵心悸:“他怎么了?范遥把他怎么了?他是将军,官职也不算低,除非是犯了军规,范遥也不能伤他性命地……”
王大宝咬牙切齿:“要差辱一个人,何需伤他性命,他硬说风将军办事不利,直接把他从将军,降到……”他呼吸急促起来,猛然握紧拳头“降到伙房去了。”
卢东篱脸色一白,半晌才道:“是要把他投闲置散,只令他管理全军饮食吗?”
王大宝想要叫,却又不得不忍气低声,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卢大人,不是让他坐冷板凳,是把他直接降成了伙头兵啊……”
那么低沉的声音,听在耳边,如雷炸响。
卢东篱摇摇欲倒地后退了两步,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听在耳边,他却依然只能用不敢置信地眼睛望着王大宝。
伙头兵?永远不能立功,永远无法晋升,永远永远和锅铲炉灶为伴,在军队中地位只与马夫相当,任何士兵,都可以对之呼喝斥责的低等兵。
卢东篱觉得自己就是做梦也无法把这三个字和风劲节联系在一起。
仿佛就在昨日,那个眉眼间总是布满不羁与肆意的白衣男子,还傲然地对他说:“世间只有死罪之风劲节,却无旁坐之风劲节。”
那个连旁坐侧席这种天经地义之事都不肯的风劲节,那个把杀身之罪也视做等闲的风劲节,怎么可能会去忍受这样的羞辱。
因为要准备全军的饮食,定远关的厨房大得出奇,一排地大锅大灶,无数的炭火柴木,隔着老远,热气就熏得人退缩三舍,待到靠近,更觉汗流浃背,再加上到处都是腻人地油烟味道,更加让人感觉极不舒适。
正好快到晚饭时间,厨房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张大宝扯直了声音喊:“将军……”
“这厨房里哪来什么将军,说过多少遍了,不想害我就给我少喊两嗓子。”正在煮一大锅菜的风劲节顺手拿袖子擦了一把汗,转过脸来,忽得一愣,怔了一会,才笑道:“你不是走了吗?”
卢东篱紧跟在王大宝身后,怔怔望着大厨房里地忙乱和拥挤。怔怔看着风劲节转头微笑。
那个在他心目中,永永远远,穿一身亮眼的白衣,用那懒散而随意的眼神看着世界,叫无数美女陪伴在身边,肆意奢华享受人生的男子,穿着伙头兵的粗布衣服,全身都带着油烟味道,那么随意地用因为干活太久染了油污的袖子擦汗,却浑没在意有些焦黑的东西,沾了半张脸。
这样地狼狈,这样地卑微,然而,他转眸而笑时,眼神依旧明亮夺目,笑容仍就灿然明朗。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心头的愤怒会如此激切地涌上来,为什么这一刻,他想要仰天长啸,问这人世,怎能不平至此。
那是为国连续两次立下大功地人,为什么,得到的报答只能是这样地屈辱。
大厨房里的伙头兵们都
也没有人多注意卢东篱。就算有人看到他,也不会I子,一身风尘的人,和高高在上,他们根本没什么机会看到的钦差大人联系起来。
只风劲节一眼就认出他来,见他脸色不对,忙把手里的活随便塞给身旁一个人,快步过来,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他瞧着卢东篱那满嘴的胡子直乐,伸手想揪一下,忽又想到自己满手都是油,忙又缩回手在围裙上插一下。这样的动作,他做来也同样洒脱从容,一点也没有身份忽变的拘束卑微。
卢东篱铁青着脸望着他:“你知道我来了,这么多天,怎么都不来找我?”他几乎是用一种痛恨的眼神死死盯着风劲节。
如果这个武功据说高得吓死人的家伙敢回答说是范遥看得紧,找不到机会,他一定直接一脚踹过去。
风劲节失笑:“还不就是怕你这副样子吗?注意风度啊,你读书人几十年修身养性的功夫,我怎么好让你一下子在我身上就破功了呢。”
真是好笑话啊?
卢东篱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只静静打量风劲节此刻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连眼神都是颤抖的。良久才一字字道:“不要再做了……”
“什么?”
“不要再在军队待下去了,离开这里吧,天大地大。有地是自由自在的地方。”
风劲节笑出声来:“你开什么玩笑呢,我都被归入军籍了,哪里由得我说走就走的。除非大帅肯为我除籍,你说他会肯吗?”
卢东篱平静地说:“我去找他。”
风劲节眼神一动:“上次你用功劳,来换我的安全,这次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我的自由?”
“他不只恨你,也一定很恨我。只是他拿我没办法罢了。我去见他,只要他答应为你除籍,我就辞官,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他的眼神里一片苍凉疲惫,似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地理想,在看到风劲节一身粗衣,在这闷热的厨房里服贱役时,就一起崩塌了下来。
国事已颓废至此,为什么他们还要如此执着。即然所有人都不在意,他们又何必在意,即然国家不肯爱护忠臣,他们又到底为什么,这般死忠到底。
风劲节终于不再笑了。
不管身处什么劣境,他都不在意。不管面对什么难关,他都漫不经心。然而,这一刻。他到底,笑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不知是傻还是蠢,这样固执地,自讨苦吃地想要为国为民做一些事。
抛开富贵,不计得失,不论毁誉。不问成败。他也曾是天子身边近臣,却只为了想替百姓做点事。官被贬得越来越小,最后做个七品县令,替人平冤决狱,挺身担当,却还被官员和百姓都视做贪墨之辈。
这么多的委屈,这么多的冤辱,他也从容对之,没有一丝一毫地不平,官职一迁再迁,一贬再贬,他的反应,不过是在每一任上,尽心尽力,做好所有份内份外的事。
他从不曾因自己地得失遭际而心有挂碍,更不曾因为任何阻碍打击而改变志向,如今,却只为了,一个朋友受到的屈辱,如此愤怒,愤怒到甚至要把他多年的理想,多年的努力,就此轻掷。
风劲节叹了口气,轻声道:“东篱!”
卢东篱怒目望他,在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劝慰之前,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