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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拉碴,头发粘呼呼的,身上三天没洗澡——这对流浪汉来说显得太干净,所以我在第一天的时候就往身上“上过妆”。衣服是脏脏的旧西装,现在许多流浪汉都穿这个,都快成制服了,让要钱也显得很“正式”。
我带着一个装了个追踪器的旧山寨手机,梁应物接应的车就停在桥洞外的对面路上,我走出桥洞就能看见那辆黑色的奥迪。作为双重保险,我的脏头发深处,左侧头皮上还粘了一个绿豆大小的追踪器。此外,更在桥洞的顶上装了个隐蔽的微型摄像头,哪怕是夜晚,也能清晰地拍下桥洞里发生的一切。
我们的蹲点计划是十天,前五天我来,后五天轮到梁应物。
这个桥洞约十几米长,五六米宽,可以过车。但实际上几乎没有车会打这个桥洞通行,因为通行的唯一目的是调头,但前后路口都是可以调头的,除非开错,否则没人会用这个桥洞调头。我想之所以规划成可以行车,大概是哪位曾经正对着一个单位的大门,这样从单位出来的车辆可以很方便拐到对面车道去,现在哪家单位已经变成了一片工地。
昨夜曾有一个流浪汉过来张望了一下,然后就离开了,算是风平浪静,今夜到目前为止也是。
我躺在棉垫上,棉垫铺在桥洞的单边人行道上,薄得能感觉到水泥的温度,很不舒服。我半睁着眼睛,心里想着,在失踪地道发生过多起失踪案,这个桥洞也已经有了两起,案件发生的地点都相对固定,如果两批案件彼此有联系,那么这两个地点也该有共同之处。是什么呢?
我不知不觉眼皮耷拉下来,迷迷糊糊浅睡过去一小会儿。桥洞上方一阵跑车轰鸣声把我惊醒,继续想刚才的问题。的确是有共同点的,两者都很冷僻,在夜晚少有人或车经过,但是在邻近的地方都有繁华的商业街,后者决定了本区域流浪汉的密度。
还有一个共同点,两者都是可以走汽车的,但都因为某种原因,很少真的有车打这里过。
我又看了眼表,凌晨零点三十六分。
昨晚,哦不,是前天晚上了,我和梁应物在开始行动前,和张岩见了一面。那时我已经装扮好,餐厅的其它人频频侧目,张岩一看就知道我打算干什么,她有经验。
我问她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她摇摇头,笑笑,耸肩,不说话。
我问需不需要帮忙,我这个记者说几句话,也许有些可信度。她说没事,只是宝宝爸妈不见她,见了也不听她说话,仿佛陌路。他们需要时间,张岩说。而现在顶顶重要的,是找到宝宝的下落。
她说,找到宝宝之后,他爸妈会不会逼两人离婚,两个人还能不能在一起,她都不去想。只要把宝宝找回来。然后她忽然控制不住情绪,失声大哭。
“宝宝还能回来吗,你说,宝宝还找得回来吗?他不会有事吧。”
我知道我该安慰她,但此情此景,我很难编写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给她听,一时间,竟哑然无语。
“我们会找到他的。”梁应物说。
“对,我们会找到他的。”我跟着说。
希望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
梁应物已经查到,在刘小兵和竹竿失踪的当晚,失踪地道里可能还有个流浪汉失踪了。刘小兵和竹竿应该适逢其会的“误伤”。抛开他们两个不谈,什么样的人会对流浪汉下手呢,流浪汉有什么价值呢?
我和梁应物琢磨了很久,只想出流浪汉的一个价值,那就是他们都是“人”。会不会偶人和当年的海勒国际一样,在用活人做什么实验呢?如果是这样,那么刘小兵的生存状况,取决于实验的危险性。
我们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变态狂或绑架犯,但前者通常杀了人就离开,现场会留有尸体或血迹;后者绑架的对象则多为女性或儿童。
至于“超自然”的因素,我们没有过多考虑。并不是说不存在这样的可能,而是一旦进行这方面的考虑,我们的假想就有太多可能性,多到没有考虑的意义;甚至这个世界的许多真相,是奇到你遭遇之前,怎么放肆的想象力都想不到的地步。我这些年所经历的古怪事件,从中学到的重要的一点,就是人类对所处世界的无知。
我想再看眼表,就听见脚步声。
“哒哒哒”,皮鞋的声音在桥洞里回荡。
高跟鞋的声音,熟悉的高跟鞋声,是何夕。
昨天夜里她就来过一次,就像个寻常经过的路人般走过,只看了我一眼,或许是两眼。
这就是她的方式。
我做起来,她在我面前停下,弯腰放下个塑料餐盒,然后离开。
打开餐盒,里面是八个还温热的小笼包子,及一双一次性竹筷。
我的肚子立刻饿了起来,夹了个塞进嘴里,是鲜美的蟹粉小笼。
我不禁微笑,落筷如飞,我抬起头,见何夕蹬蹬蹬走到面前,伸手就把餐盒抢了去。
“哎,哎,还没吃完呢。”我说。
“流浪汉吃不饱的,那么喜欢扮流浪汉,你就好好扮。”何夕语气不善,拿着半盒小笼包走了。
我愣了半响,低声失笑,重新躺回棉垫。我这么帮张岩,她是在不舒服吧,这可是第一次见她使这样的小性子呢。
这才比较像个女人嘛。
我微笑着,不知不觉睡着。
又被脚步声惊醒。何夕过来以后,我就对脚步声特别警醒了。
当然不是何夕去而复返,这是皮鞋声,可能是个男人吧。
今天夜里的路人倒是不少,我想。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咳嗽声,剧烈而凄惨的咳嗽声。我本是面朝墙躺着,便翻了个身,却骇然看见那人倒在地上。
我做起来,看那人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从鞋看的确是个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是意外,还是失踪事件的前奏?
我一边想着,一边一骨碌爬起来,跑过去把那人反过来。一眼没看见他身上有血迹,我伸手去摸他鼻息,他突然睁开眼睛,电击器滋滋击在我身上。
干净利落。我在晕倒前的一瞬间想。
只有上方的摄像机还在默默工作,记录下那人收好电击器,打了个电话,旋即一辆依维柯开进来。等车开走时,桥洞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
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没立刻睁开眼睛。
头晕得厉害,似乎不该是电击的后遗症,更像是被注射过麻醉剂,看来我晕了有段时间。
我吸了口气,空气很好,有股子带着泥土味的清新,不像是城市里的空气。
周围很安静,隐约有一两声鸟鸣。
身上的筋骨酸痛,像是经过了许多次的摔打。我睡着的地方很硬,不像是床。我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什么都没有的十平米木屋,窗户用那铁栅栏封起来,们关着,想必是锁着。而我,则躺在水泥地上。
浅褐色的好几滩,像是冲洗后残留下来的。我觉得那是血。
还有些小凹坑,周围的木墙上也有一些,是重物击打后的痕迹。
无比糟糕的信号,预示着曾经像我一样被扔在这间木屋里的人的遭遇。
幸好我有后援,虽然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被人摆平,但相信梁应物就缀在不太远的地方。既然我现在仍然在这里,他没有调集力量把我救出去,就说明他相信自己能掌握局面,不至于让我出危险。
所以他是想让我再探些内情出来啊。
我苦笑着,还真是高看我的能力了。
抬腕看时间,发现表停了。这见鬼的劣质表。
等等,这儿有摄像头吗?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我这才挪移到墙边靠着,我暂时不想被外面的守卫发现我醒了。嗯哼,肯定是有守卫的。
我依着墙,伸手去拿手机。刚才醒来时就感觉手机还在,居然没把手机搜走,这也让我意外。
手机屏幕暗着。我打开后盖,电板还在呀。
联想到停掉的手表,突然间我的心沉了下去。
电击!
我是被电击致晕的,所以手机废了,电池没爆炸就算是好的了。
那么追踪器呢?
手机都烧了,和手机电路接在一起的追踪器自不用说。而我的头发里的……
我把手伸进头发摸索片刻,把追踪器拽下来。
金属外壳上有一片焦痕。
噢我的天。梁应物不是相信自己能掌握局面,而是局面完全失控,他失去了我的行踪。
只剩我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我可面临过比这危险许多倍的情况呢,我是出了名的遇难呈祥好运气,梁应物一定在调集力量找我,他的能量绝对不小……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鼓了会儿气,镇定下来,睁开眼睛,决定先找机会逃出去再说。
从昨夜……应该是昨夜吧,从昨夜的遭遇来看,这是精心策划的抓捕,手法老练。我有理由相信,之前失踪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类似情况。
既然不是变态的个体犯罪者,那么就是为了某种现实目的。会是什么呢?我稍微一想就放弃了,管他的,不论他们要干什么,希望他们需要我活着。这并不乐观,瞧瞧地上那些血印子。别想着做孤胆英雄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只要我能想办法逃出去,这里的一切自然会曝光的。
我已成功深入敌穴,现在能跑掉就算赢。
我轻轻爬起来,贴着窗边向外望。
窗外郁郁葱葱,看出去都是株株大树,树下是灌木,看不清路,或许这边根本就没路,只是个向下的缓坡。
这明显是间山林里的小木屋。
这侧并无人看守,如果我能从这扇窗逃出去……我扫了眼铁栅栏,每一根都偶我小手指粗,没有工具绝无可能弄断。但这铁栅栏是木屋造好后后加装上去的,整体用螺丝固定在墙上,或许我可以从这上面想想办法。
我又挪到另一边的床下,这一侧临着山路,却也没见到守卫。难道竟然没有人看守我?
我一阵兴奋,又觉得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大着胆子站到窗前,仔细打量起周围环境。真就只是普通山林里的一间独立木屋,倒是在路的那头,远远的草木丛后,像是有些什么东西,看不清楚。
要弄开窗至少得一小时以上,而且不可避免地要发出声响。我屈指敲了敲木墙,墙板有点厚度。我又抬头往上看,从顶上出去呢,那儿的固定会不会差些?
怎么才能够着顶呢?
我拉拽着铁栅栏,把脚嵌进里面,试着站上去。手足一起用力,铁栅栏发出吱吱的响声,我有点担心爬到一半它吊销来。其实我应该希望它掉下来才对,这样省事多了。
我踩着铁栅栏伸手够屋顶的时候,才想起我没试过房门。但窗户都这样封起来,门不看也知道是锁着的嘛。
正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一个黑脸的汉子,拿着根短铁棍,看见我居然已经占到这么高,不禁愣了一下。
我像猴子一样爬在铁窗户上,这个不速之客吓得我差点摔下来,两边窗户都没看到人,感情人就在大门外候着呢。
让我心里抽得更紧的,是他手里的短铁棍,这可能就是造成屋里那么多凹坑的凶器。
硬拼吗,这家伙的体格,透着袖子我都能看见鼓鼓的二头肌。而且怎么个硬拼法呢?如果我傻站着不动,他肯定先上来打断我的脚,如果我居高临下向他扑击,他只要照我脑门上来一棍就行,最好的选择是飞踹,但我现在的姿势根本没法发力。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的时间,惊呼一声,从窗户上扑了下去。或者说,摔了下去,像是被吓到失手摔落一样。
我背部着地,脊柱生疼生疼,死忍住闭着眼一动不动。没错,我就是装昏,希望摔得动作还算自然,不管黑脸汉子心里有多狐疑,总要走近来看看究竟,到时候我就拼命搏一搏。当然他肯定是有防备的,但我的右脚微屈,只要他走到我身边,就狠瞪他的腿。对脚的攻击最难防,只要给我蹬倒了,他就得给我趴下。
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我得有点方向感,要是蹬个空,可就完蛋了。
他恰恰在我能蹬到的距离外停了下来,其实只有几秒钟,但我闭着眼睛,感觉时间在这刻过得格外缓慢。他终于又起步了,一步,就是现在。
我猛地睁眼,一脚踹了过去,正中他的左脚脚踝,连带着也扫到右脚。他“嗷”地一声叫,向前就倒。
“靠”,我没有发出胜利的欢呼,反而大骂一声。这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电击器拿在手里,虽然被我一脚蹬倒,却不忘打开电击器,滋滋蓝光打在我身上,立时浑身抽搐,摊在地上再起不来。
或许是刚被点过有些抗性,我的意识还有。就听他大声痛骂,又道:“得给你手脚都上铁链子!”
然后他又补了一记,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悠悠醒转,这一次,全身的力气像是缩到了细胞里,连小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只有脑袋里的思绪慢慢转着。
又被击倒了,这一次,肯定对我严加看管,要想逃,可没那么容易了。
对了,还给我上了手链脚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