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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岩亮了亮刀子,叫:“快退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跟在直播记者后面的刘春水急得大叫:“快退开呀,这是干什么,别刺激她呀,保住孩子要紧,这些人在干什么,为什么不退开?”
警察再次向他们喊话,但是没有用,这几个保安就是不退。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这几名智蚁科技的员工拒绝离开,现场僵持,气氛越来越紧张。警方正在试着联系智蚁科技的高层。”前方记者解说道。
但是我们都明白,张岩也明白,面前的这几个人是不会退的,哪怕她抱着的是个真的婴儿,哪怕她真的把刀插进婴儿的胸膛,他们都不会退。
所以张岩只能绕。她走进树林,绕着围板走。
那几名保安分了一个人守着正门,另四个人跟了上来。
“这是什么情况,看上去,像是劫匪想要进入围墙后面的地方,而这几名智蚁科技的员工试图阻止。这情况太诡异了,为什么?”主持人在直播间里问,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张岩停下来,站了一会儿,竟然向后面的警察求助,要求他们派警力控制住这几名保安,把他们带离视线。
这属于挟天子以令诸侯,警方只有照办,派了五名警察,在张岩的示意下绕了个大圈,把五名保安带走。并没有发生冲突,这种情况下暴力抗拒,是毫无意义的。
直播间里评论说,相信暂时劫匪不会伤害婴儿,因为她现在表现出的行动,似乎另有目的。
阻碍已经清楚,我警长的双手握拳,紧紧盯着电视机屏幕,看张岩下一步的动作。
她走回到紧闭的塑料门附近,慢慢蹲下,把怀里的婴儿襁褓放在地上。
“她这是要干什么?”前方记者和直播间里的主持一齐叫起来。
张岩一只手伸到背后,从麻袋里把铲子取出,一手铲一手刀,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然后一扬手,把尖刀远远抛开。
“她把孩子放了!”主持人激动地大喊。
三个特警立刻冲过来抢孩子。
张岩则转过身,双手握着铲子,向塑料门猛冲过去。
直播镜头本来对着地上的襁褓,现在转向了张岩。她侧肩撞在门上,那门居然没有上锁,她使岔了力气,一个踉跄。
一棍打空!
就在张岩身形不稳,差点跌倒的时候,一根铁棍从她身旁砸下。如果她是正常推门进去,这棍就会正中她脑门。
这个时候,警察离襁褓还有十几米远。
张岩拔腿就跑,持棍者在后面追。
“劫匪遭到袭击,这究竟是有人想抓住罪犯的见义勇为,还是其中另有隐情?”前方记者一边跑上前,一边对着话筒说。
“假的,假的!”抱起襁褓的警察大声说,他伸手把一个洋娃娃从里面拿出来,举过头顶晃了晃。
“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情况转变之快,让直播间里的主持人口不择言:“她什么时候调的包,是在桑塔纳里吗?”直到现在,还是没人能立刻反应过来,这整个就是场骗局。
“不对,”现场嘉宾提醒主持人:“警方肯定检查过那辆桑车,如果小孩在里面早就发现了。”
“也许事态发展太快,警方还没有来得及检查车辆。但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除非她就是个精神病人。现在孩子爷爷是什么反应?”主持人说。
可是前方镜头还对着蚁场内的追逐,根本顾不上刘春水。
“现在我们看到,里面两个人一追一逃,哦等等,里面有第三个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摄像,给他一个镜头。噢,他好像是,好像就是裘均一,智蚁科技的董事长裘均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场劫持事件中,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裘均一呆站在一角,一动不动。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毁尸灭迹,否则现在就该能看到被挖出来的累累白骨了。
而穷凶极恶追着张岩的那个,不是崔强又是谁。
张岩发了疯似的跑着,崔强竟没办法追上。跑出近百米后,张岩忽然折返,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然后一铲铲下。
铲子还没拔出来,崔强就赶到了,又是一棍。
张岩侧了侧头,棍子砸在她左肩上。
这么凶的一棍,她的肩胛骨肯定碎了。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把铲子拔出来,又一铲下去。
第二棍击在她后脑。
她的黑发被激荡得飞舞飘扬,缠在铁棍上,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镜头正对着她,正对着这触目惊心的时刻。张岩身子摇晃了一下,手死死柱着铲柄,白得惊人,没了半点血色,却硬是没倒下去。
铁棍再次举起来,沾着几缕染血的发丝,卷着恶风落下。
第三棍,第四棍,第五棍,然后崔强被赶上来的特警扑倒。
铲子直直地插在土里,插得很深很深。因为张岩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铲柄上,她没有松开铲子,那是她的希望所在,更胜过她自己的生命。她如一片孤叶,这根BOBO头盖不住她的面颊,几道血痕顺着发际线挂下来,污了她的脸。
她才挖下两铲,什么都没有挖出来。
她再也没有继续挖的力气了,再也不会有。
她是否已与埋在这片土壤里的宝宝相会?
我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梁应物在流泪,我也是。
电视里在说着些什么,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林杰红着眼,拨通了一个电话。
“强子,我是林杰,别挂。我知道你在出任务,我看着电视呢。我告诉你,那女的下铲子的地方,你给我铲下去,狠狠铲下去。我没开玩笑,你他妈的铲两下又死不掉,不铲你会后悔的,绝对。快点,别拖了!”
电视画面里,一个特警从后面跑上来,就是刚才带走保安的五名警察中的一个。张岩已经被抬走,铁铲还直直地立在那儿。他伸手拔起铲子。
“你干什么?”正被带走的崔强看见了,大声喊,然后奋力挣扎起来。
强子看了他一眼,紧了紧手中的铲,奋力铲了下去。
尾声
我紧握着何夕的手,站在张岩的墓前,看铝盆中的报纸慢慢焚为灰烬。那上面有裘均一崔强入狱的报道,望她在地下安心。
出事那天,她随身带着一份遗书。即便没有崔强的袭击,她也不打算活着回来,挖出地下的白骨后,她计划当场自尽。
公主是因宝宝而存在的。
遗书很简单,对身后事,她要求和刘小兵合葬,在墓碑上写“宝宝,公主,生死相依”。
我凝望着这行字。
这世间有多少白首夫妻,又有几人能真正生死相依。
后记
我总是避免回想这段经历,因为有太多情绪沉淀其中。
但确实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张岩和刘小兵的悲剧,源自裘均一愚昧的人肉喂养蚂蚁计划,但蚂蚁变异是事实,蚁粉效果好也是事实,如果不是人肉造成的,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下面要说的这些,全都只是猜测。但我想这并没有关系,因为我们本就是靠着猜测来一点一点认识这个奇妙的世界的。
对蚁粉的检测表明,其中都是高浓度的蛋白质。但是蛋白质和蛋白质之间区别巨大,这种蚁粉的蛋白质类型不仅和其他蚁粉大不一样,而且其中核糖体、核酸等的排列是前所未有的,更含有集中很罕见的酶,甚至还有一种此前从未发现过的病毒变体。在对白鼠的生物实验里,吃了蚁粉的小白鼠免疫力和神经反应速度明显提高,生命周期也大大延长。
整个二号场的蚁群是突变后的新种类,但这个新种类的基因不稳定,正在逐步退化中。下一代的突变蚁体能寿命等各方面都要比上一代弱二至三个百分点,制成的蚁粉药效也随之略有衰退。
所有迹象都表明,当初蚁群的基因变化,绝不是自然造成的。
只能是太岁。
根据何夕的推测,脑太岁附体游医生后,对自身的能量几乎完全失控。这种情况下,它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失去自保能力意味着什么,对此,何夕有一个别出心裁,又有点道理的理论。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只有发展壮大到突破临界点,才能长久存在,否则都是易朽的。
一个普通的火堆,能量在燃烧中不断地消耗,很快就会熄灭。但如果能量聚集到一定程度,如太阳一样的恒星,尽管每时每刻都释放出庞大能量,但却可以存在百亿年,那几乎就是永远了。甚至如果能量可以比太阳再庞大千万倍,则又突破新的临界点,将在燃尽后质变成黑洞,具有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力量,继续存在下去。
一个宗教,在成长到临界点之前,随时都会被扑灭,湮灭在历史中。一旦强盛到突破临界点,其延续的时间,将十倍百倍于其他宗教,延续千年。
一个企业,在真正强大前的一段时间是最难度过的,就像块香喷喷的肥肉,最容易被对手击倒或者吞并。但是如果能度过这段时间再做突破,在大的经济环境没有变化的前提下,将没有谁能撼动其地位。从这个意义上讲,智蚁科技也是在突破临界点前倒下的一个例子。
所以没有盛极而衰,只有还不够强盛。
在古时的许多野史志怪传说里,千年人参万年灵芝之类的仙草,或者说因为不明原因突变形成的生物能量聚合体出世时,总是面临被吃掉的结果。小说中往往形容为一股异香,极度诱惑着周围的飞禽走兽。实际上,那是对旺盛生命能量的本能渴求。会遭此“大劫”的原因,是这些突变生物虽然有庞大的生物能,但并没有突破临界点,出于最容易衰退失败的时期。
一般而言,太岁不在此列。太岁体内蕴含的能量之庞大,突破了那个界限,这就有了“自保”的能力,可以长久存在下去。
但是脑太岁能量失控后,终于跌落到了临界点下,顿时成为所有生物眼中的“香饽饽”。
可以想象,游医生在进入蚁山后,遭遇了各种生命的疯狂袭击,但灵丹妙药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哪怕只从脑太岁身上撕下一点碎屑,那些黄鼠狼猫头鹰之流也无福消受,一个就像那些炼金丹不成的修炼士一样,爆体而亡。
直到脑太岁控制着那具行尸走肉,黑夜中跌跌撞撞闯进了二号蚁场。
在生物中,就个体力量而言,昆虫是最强的,而在昆虫中,则少有比蚂蚁更强壮的了。
蚂蚁可以举起超过400倍自身体重的东西,拖动超过1700倍自身体重的东西,甚至10只蚂蚁如果团结合作,可以拖动5000倍自身体重的东西。这相当于10个体重70公斤的人搬运3500吨的重物。与此同时,蚂蚁的寿命却出奇的长,工蚁可以活到七年,蚁后甚至能活十几或几十年。
如此优良的身体素质,让蚂蚁在面对太岁这块香饽饽时,“牙口”很好。
尽管如此,我后来从狱中的崔强处了解到,最初的吃人事件发生后,二号蚁场的蚂蚁数量锐减。也就是说,连蚂蚁也撑爆了许多,也许第一批把脑太岁吃光的蚂蚁,全都死了,啃食蚁尸的第二批甚至第三四批蚂蚁,才存活下来。
就像核爆后,对周围环境和居民的影响要几十年才会消除一样。脑太岁死在二号蚁场,整个蚁场的生态都受到了极大改变,大量植物死亡,几个月后新的植物疯长,逼得崔强要定时派人清理。地下腐烂的植物根茎、死去的动物和昆虫、哪怕是泥土,都富含了适合生物吸收的能量。所以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蚂蚁,一代又一代,都具备神奇的药效。
无关吃人,一切都因为脑太岁。从这个意义上说,脑太岁自己死了,又间接害死了百多人。
梁应物却不同意,他说不能把人类自己的丑恶算在脑太岁头上,尽管脑太岁也杀了不少人。
也许在国内记者当得太久,就养成粉饰一切的习惯了。呵呵。
那一天,我、梁应物、何夕聚在一起,谈起智蚁科技的恶行。梁应物叹息着说,能毁灭人类的只有人类啊。
何夕却冷冷地说:你发挥过头了,这个世界上,能毁灭人类的东西,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