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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解决么是相对而言,你知道大多数这类事件,总是多多少少留些尾巴。而且那个是处里的公断,我是持保留意见的。哪里有那么轻易的事情,我看哪,嘿嘿。哦对了,你不知道我们后来又有了新进展,江文生他……”
门口一声咳嗽,然后郭栋大步走了进来。
甄达人吹嘘永动机时,我就听见门口有些轻微声响。看来他已经在外面听了不少时候。我预感今天要达成目的会不太容易。
我站起来和郭栋打招呼。
“客气什么,坐,坐。”
郭栋一脸和善可亲,却透着股子官气。从前他可不是这样。原本我多半会打趣他升官后有了官威,不过现在我却没多说什么。
“我们搬了新地方,你还是第一次来。这儿不错吧,哈哈。”
郭栋打着哈哈,我却忽然没了迂回试探的兴致,直截了当地把来意挑明。
“还是上次电话里的事情,脑太岁最后怎么了,我因为一些原因很想知道。我知道这不合你们的相关规定,不过郭处长,我们认识也那么些年了,就当帮我个忙。”
听我用这样的口气喊他郭处长,郭栋有些动容,叹了口气说:“别这么说,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呀。”他终于没再说忘了,沉吟了一会,显得有些为难。
故作姿态。但我也拿他没办法。
“我后来又想了想,是有印象。但这是好几年前的案子了,具体情况有点模糊,调资料么手续也比较麻烦。我把能记得的和你说一说,江文生的下落我们后来搞清楚了,确认他已和脑太岁双双死亡。所以,不会再有什么亡者归来了,这玩意儿早就死透了。”
他手指在方案几上哒哒哒敲了几下,抬腕看表,说:“哎哟,我这还有个会。你看这,真不好意思,那多你难得来一次,不凑巧啊。让小甄陪你多坐一会儿,还有什么要了解的你就问问他,年轻人嘛记性总要比我好点。老啦,过两天有时间一起吃饭。”
郭栋呆的时间还没有他在门外听的时间长,屁股没坐热就起身离开。从前他和我说话,就算是假装的,也能让你感觉大家在一条战壕里一张坑头上。现在就完全不同,像是换了个人。从副处变成正处,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呢。
现在我却没有感慨人情世故的闲工夫,郭栋的脚步声还没远去,就逼着甄达人快点把这个案子的后续卷宗调出来给我看。
“这个这个,这是内部的绝密档案啊,我我……”
“我什么我啊,没听见刚才郭处说嘛,只是手续麻烦点又不是不能给我看。他郭处怕麻烦你也怕?再说了,郭处最后不是让你给我答疑解惑来着吗?”
我这也不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郭栋最后是给我留了个尾巴,我能不揪住它吗?
调内部资料给我看当然是违例的,但甄达人也听出郭栋未说明的余韵,没再拿捏,就帮我去查结案报告了。
说起来是卷宗,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叠叠锁在铁柜子里的牛皮纸袋,实际上早就电子化了,直接上电脑从资料库里调就行。当然,这是不对外联网的,不然被哪个黑客把库里的绝密文件翻出来曝在网上……估计也没什么问题,大家会以为这是哪位想象力爆棚的作者写的科幻小说。谁能想到,现实比小说更夸张呢。
“没法打印给你,就只能在这里看。”甄达人刷了一次卡输了两次密码,从库里找出相关文档,然后把电脑前的位子让给我。
屏幕上的报告没有标题,只有一串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编号。
十二月十三日,上午协调市局刑侦总队,借调干警两名,下午遵照保密条例将两人返还。十三日夜十四日全天调看监控录像,锁定两条可能的逃逸路线……
报告写得极不通顺,条理也不甚清楚。因为保密条例以及特事处当时人手紧缺,对脑太岁的追查从头到底只有一个探员负责。显然写报告不是他的强项,常常把无关紧要之处写了进去,比如借了两个警员帮忙又不得不退回去之类,看得我相当吃力。
我反复看了三遍,把报告内容在脑袋里排列组合,这才理清楚脉络。
江文生是在解剖赵自强尸体时,被太岁控制逃逸的。事后对前寄生体赵自强进行的尸检分析并没有太多收获,太岁对生物的操控应该是通过侵入神经细胞完成的,是化学性而非物理性,人一死,细胞失去活性,痕迹就随之消失。但不论如何,这种控制不是什么魔法,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成,而且总有缺憾之处。比如江文生被寄生后逃逸时,居然没有把身上醒目的白大褂脱下,如果是江文生自己犯了事出逃,以他缜密的法医脑袋,是不可能出这种低级纰漏的。这小小的失误,就为探员的调查提供了许多便利。
监控录像显示,江文生是驾车离开的。开的是自己的别克车,不过开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一样,还碰擦了旁边停放的一辆警车。在上海,别克是常见车,同一个红灯停下两辆相同型号的别克一点都不奇怪。再加上道路上的监控探头有限,对车牌号拍得不足够清晰,所以光根据录像没法完全锁定。好在有那件白大褂,许多人都对这名司机有印象,寻找目击者变得比较容易,确切逃逸路线很快就厘清了。
这辆尾号为1792的别克车上了内环高架以均速一百码的高速急驰,后往西转入沪闵高架。这正是江文生平时回家的车行路线——他家住梅陇,当人想逃避或找寻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时,回家这个念头会在第一时间冒出来。估计江文生被控制后,本体意识和脑太岁相交融或被吞噬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下意识地选择了这个方向。当然他并没有真的回家,而是顺沪闵高架一路驶上了沪杭高速公路,在海宁加满了油,上了一次厕所。不知道江文生被脑太岁控制后,是否还有排泄这种生理需要,但他在厕所里做了另一件事:在一个蹲坑隔间里,发现了被扔弃的白大褂。
白大褂被扔弃标志着脑太岁对江文生的控制到了一个完善的阶段,因为除此之外,他同时在海宁出口驶离了沪杭高速公路——对一个逃亡者来说,开在满是监视探头及每个节点都有收费站的高速公路上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这份报告在叙述之外还有许多的分析,尽管文法常需稍加梳理,但这些分析体现出的开阔思路和大胆推断,让我很钦佩。
从江文生的逃亡细节推断出脑太岁寄生的状况还不算什么,更关键的,是这位名叫林杰的探员的另一个判断——寄生对脑太岁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丢掉醒目的白大褂,走较偏僻没有监视探头的道路,这些都是一个逃亡者该做出的选择。但脑太岁并不是普通的逃亡者,它本该有更好的逃亡方式:不停更换寄生体。换寄生体,不比脱件白衣服更能迷惑追捕者吗?
但事实上脑太岁并没有这么做,不可能是他没想到,而应该是他做不到。
由此推断,寄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或许控制一个人需要耗费极大能量,短期内脑太岁没法“挪窝”。
分析出这点后,林杰对逮到江文生信心大增。虽然别克车离开高速公路后,光靠监视探头已经锁定不了,但对一个刑侦老手来说,还是有许多踪迹可循。他缀着江文生的尾巴,由海宁到杭州,再到黄山经景德镇至南昌,又继续西南向。
在这个方向上,最有可能的目的地是广西或云南,那儿人烟相对稀少些,且有大片的无人区。或许有些逃犯因为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喜欢混杂在大都市中,可这是因为大都市人流大,关系错综复杂,不像小山村,家家户户彼此都知根知底,来个外乡人藏都藏不住。要说隐于荒野,现如今谁能做到?人毕竟是社会动物,时至今天,哪怕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没经过专业训练,真能在原野上生存下去?但对江文生这些不成立,因为他已经不是人了。
对附在江文生身上的脑太岁来说,人群非但不能给它掩护,反倒更容易暴露,所以他最可能找个穷山恶水原始森林,往里一钻,直到恢复元气再出来。
车并没有开到广西云南,途中加了几次油后,在邵阳附近停了下来,给了追捕者提前截住他的机会。原因不是车抛锚,而是遇见了车匪路霸,拦车要钱的。
五条大汉围住江文生,反被揍得七零八落,其中两人还伤的不轻。当他还是个法医的时候,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干瘦的男人近身搏击如此厉害。那些路霸汉子对抢钱不成反被揍的事儿羞于启齿,林杰颇费了番工夫才打听出来。
江文生没再上别克车,将之随便弃在路边。拦车事件发生的三天后,在距离邵阳七十多公里的地方,林杰终于追上了江文生。被脑太岁控制的江文生明显是个危险人物,有那五名车匪路霸的惨痛经验,林杰没想着生擒他,拔枪射击,当场将其击毙。流弹击中一个塑料油罐,脑太岁连同江文生一起,被烧成了焦炭。
“真的烧成焦炭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甄达人。这种一拳打空的感觉,就像是为了获得世界冠军苦练四年,到头来却发现竞争对手忽然退役了。
甄达人苦笑:“我最先也是你这种反应,大BOSS居然莫明其妙就挂了,完全没有挑战性,人生和游戏还真是不一样啊。”
“我是说,你们确认过没?会不会……”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甄达人的口气略有些犹疑,但这可能是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所致,如果真的没什么问题,他是很遗憾失望的。
“林杰还带了点焦炭回来,但被烧得太历害,送进化验室里,只能检出的确是太岁类物体,一点活性也没了,死得干净彻底。”甄达人又补了一句。
亡者再不会回来,我松了口气。但说实在,心里还是有一丝一缕的不踏实。
接着我婉拒了甄达人的午饭邀约,他把我送出特事处大门。
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门口有块大黑板,特事处每个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名字后会标明他的工作状态,比如是否外出等。
经过时我眼睛扫过黑板,快出院子了,我忽然停下,反应过来心里的怪异感觉从何而来,问甄达人:“刚才那黑板上,怎么没有林杰的名字?”
“哦,他已经不在特事处了。”甄达人随口回答。
“不在?他出事了?”我心里一紧,随即又放心下来,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否则达人不会是这种口气。
“不不,他调离了。查完江文生的事之后,他好像就挺不顺的,先是离了婚,然后申请调离了特事处,到市局宣传处做文职去了。”
果然。
出了小院,作别的时候,我又问他:“呆在你们处心理压力挺大的吧,总是见识各种离奇古怪的事情,又不能对外人说,只好憋在心里。是不是类似林杰这样的人员流动挺多的?”
甄达人摇头说:“怎么会。进特事处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能力是一方面,心理素质却是头道关。而且就算从处里出去,解密期是五十年!”
“五……五十年?听说安全局解密期也就是二十年啊。”我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就是让你这辈子闭嘴呗。所以你想呀,在处里还有同事可以说说,出去了什么都得憋着,不更闷嘛。我们处成立到现在,人员都是只进不出,林杰是唯一的例外,也不知他怎么铁了心要离开。去做文职,嘿,记得有次和他聊天,他说要是让我去做文职,还不如杀了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块做文职的料,可惜了,这家伙挺有本事的啊。”
甄达人看我沉默不语,冲我咧嘴一笑。
“怎么,是不是想找他聊聊?我也觉得,这家伙必有不可告人之事,问出什么八卦,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哦。”
甄达人对这个世界总是习惯性的阴谋化。我不置可否,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林杰这个人我是必然要见的。他的调职和追捕江文生时间相隔这么短,指不定有什么关联。这世界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而太岁又是以生命力强闻名,这么干净利落被一把火烧死,我和甄达人一样,有点不相信。说起来,这是罕有的我和他意见一致的时候。
这些年过来,任何事情如果不是我自己去调查过的,都不敢全信。况且世道艰难,凡事都得往坏里估计,只要事情存在变坏的可能,通常这个可能就会成真。我要是天真地等着幸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早就变成一堆腐肉埋进土里了。
张岩在报社走廊上张臂拦住去路时,我正处在一种豁然开朗与唏嘘感叹纠结在一起的复杂感觉中。
不是由脑太岁而发,也和曾经的特事处干员林杰无关,却是郭栋。
前一刻我完全闹不明白郭栋的转变,叹息怎么从副处变成正处,半级之差就令他变了个人,下一刻我就忽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不是嘛,就是因为这半级啊。这是副手和一把手的心态差异。
之前我和他关系融恰,有请必应,许多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