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说过要救我的人此时在哪里?
难道他们忍心让我就这样死在这里,生命慢慢地干枯掉?
我不敢想象他们真的会抛下我,在这样的废墟里!
还是绝望!
《战栗传说》
这次来四川写作,我只带了两本书,一本是满庭花雨的长篇小说《医生》,很早就答应给她写个书评,可一直没有写,说起来也快半年了,我答应人家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除非有不可抗力的原因。我住进鑫海山庄的第二天就给《医生》写了书评,因为她要得比较急,一家杂志马上要用。好在那时给她写好了,否则还不知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承诺。
《医生》这本书和我一样被埋在废墟中,但是我不知道它埋在哪个地方。
还有一本书,也和我一样埋在了废墟中,那本书的书名是《战栗传说》,它的作者是上世纪初的美国恐怖小说作家洛夫克莱夫特。洛夫克莱夫特被斯蒂芬·金誉为“二十世纪恐怖小说最佳写手,无人能出其右”。我其实不是因为斯蒂芬·金对他的赞誉才读他的书的,而是因为慕容雪村。
慕容雪村是我见过的读书最多的作家。他的博学和良好的记忆力让我惊叹。去年冬天,我们一起在三亚写作时,他向我推荐了洛夫克莱夫特的《战栗传说》。翻了几页纸,我就被吸引。慕容雪村见我对此书爱不释手,就把这本书送给了我。其实,慕容雪村还送给了我一个构思,那就是我这次进川要写的《迷雾战舰》。
洛夫克莱夫特是一个一生都被诅咒的人。他于一八九。年八月出生于美国罗得岛。从小体弱多病的他度过了坎坷的一生,因为家庭破产和精神崩溃无法完成学业,父母亲相继地去世,给他的心理投下了更大的阴影。他因患癌症痛苦地死去前,从未出版过一本书。
他孤独中写出的作品充满了奇思怪想,我想他是活在自己作品中的人,他让我对他产生了敬意,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外国作家如此地尊敬。
《战栗传说》是他的小说集,其中的《克苏鲁神话》最让我着迷。这篇小说描写了一名远古的邪神(克苏鲁),远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前,便寄居在地球上,后来他们由于不明的原因而陷入沉眠,他们的身体和文明都被封存在深海或者南极,等待复苏的那一刻重新奴役人类……
洛夫克莱夫特曾经说过:“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绪,便是恐惧。最古老而强烈的恐惧,便是未知。”
就在地震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在睡觉前读他的作品。
那时,我不知道我会埋在废墟之中,我还考虑过,我将面临的是什么?越是在平安的日子,我就越会感觉到危险。
如今,死去多年的洛夫克莱夫特的中译本《战栗传说》和我一起被埋,这意味着什么?
或者我是被《战栗传说》诅咒的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洛夫克莱夫特的小说,如
果我死了,《战栗传说》就是我的殉葬品,我会带着这本书,到地狱里去找洛夫克莱夫特,告诉他,我最接近的是什么。
灰色的花朵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些花朵。
它们都已经变成灰色。其实我已经记不起那些颜色是什么样子的了,此时在我眼中,一切都是灰色的,包括我的情绪。
灰色的花朵已经没有了香味。
它们在我心中变得那么的不真实。
我曾经和它们靠得很近,可以闻到它们的香味,可以听到花瓣中传出的呼吸,还可以感觉到蜜蜂在它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是些花朵,和叶子不一样。
就是失去了颜色,也和叶子不一样。
易延端
余震来时,空气也在颤抖。
我想过自救,可无能为力。我浑身的力气已经失效,我的挣扎已经毫无意义。这里不是我的沙场。
我是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施展。
我想起了我的战友易延端。
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他,我是绝对不会来四川写作的。我当兵的第二年就认识了他,那时是一九八六年,我们同在兰州空军高炮某团当兵。其实他比我早当兵两年,他当时是团机关战士灶的司务长,因为我们都喜欢舞文弄墨,臭味相投,就经常在一起,成了好朋友。
易延端喜欢写诗,他的诗写得一般,但是作为朋友,那是个可以交心的人!我有什么事情都会去找他,比如碰到什么烦恼的问题,就会对他倾诉,他也会给我出主意,解决问题。他经常会弄些酒菜,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关起门来,边谈文学边喝酒。他的酒量比我好,我喝不过他。
后来我离开了老部队,调到广空某部去了,久而久之,就断了联系,可我还是经常想起他来。
我一直记得他厚道的样子,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我们重新联系上,转眼就是二十多年。
说来也奇怪,我们早不联系上晚不联系上,偏偏就在地震前的二十多天联系上了。因为郭群。
郭群是有恩于我的人,也是个作家。没有他,我就当不了兵。当年就是他来到闽西接兵,爱才的他看我上中学时就发表过小说,就把我带走了,尽管我身体某些方面不合格。
很巧的是,他也和我失去联系二十多年了,也是今年刚刚联系上,和他联系上不久,他就带着儿子来了一次上海。多年不见,我们显得特别的亲热,其实我心里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亲人。见面后,我就自然而然地和他谈起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易延端。他说易延端一直和他保持密切的联系,去年,易延端还去他那里住了一段时间。
战友的感情的确不一样,他马上就拨通了易延端的电话。
这个多年没有联系的战友终于有了具体的消息。
刚刚好我准备到一个地方去写作,本来准备去三亚和慕容雪村一起写作的,因为很想见易延端,就决定到四川去,于是就来到了银厂沟,住进了鑫海山庄。我们还约好了五月十七日他带几个彭州的老战友到山庄来聚会的,没想到我在十二日下午就埋进了废墟之中。
见到易延端后,感觉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老了许多,可他还是那么质朴,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还是那么地让人感觉到放心和踏实。五月八日那天下午,是他和一个叫王晓琳的女子把我送到鑫海山庄的,吃完晚饭后,他就下山去了。
被埋后,我一直以为他会尽快地赶来救我,可是他一直没有出现,我想山庄里的人就是放弃救我,也应该会把我被埋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他,让他想办法来救我的,特别是那个叫王晓琳的女子。这一天将要过去了,我也没有等到他的到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他也会像山庄里的人那样,让我死在废墟之中?
这绝对不可能!
我坚持认为他和我妻子娉一定会想办法来救我!
可是他们什么时候到来?这是个让我难过的问题。
‘
如果我死了,他们再出现,那就毫无意义。他们只能挖出我的尸体,或者几件残破的沾满泥尘的遗物。还有一盒带给易延端女儿的巧克力,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如果那盒子没有坏的话,兴许还能食用,巧克力应该不会受伤或者死亡。我还没有见到过易延端的女儿呢。
或者我已经随废墟一起在余震中掉落山谷了,尸体连同一切东西都被永远埋葬……
“易延端”这三个字成了我这次地震遇险中最关键的一个名词。
平常得令我伤怀的场景
那个巨大的城市在暮色中沉入一片辉煌的灯火之中时,杂乱的充满人间烟火味的漕东支路却黯淡下来。路旁一栋居民楼四层的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亮。
那是我岳父岳母的家。
岳父陆顺忠是个老工程师,现在除了给制造电脑雕刻机的厂家搞设计,没完没了地画图纸外,就和岳母一起帮我们带李小坏。岳母姚菊芳是个工人,很早就退休了,她认识很多人,总是忙碌地串门,在没有李小坏前,如果不是在傍晚的做饭时间,很难找到她的,可她又会很突然地回到家里。
这时,岳母会在厨房里炒菜,她总是把声音弄得很响,站在家门外也可以听见锅铲碰撞铁锅的声音。岳父在我到来、把李小坏移交给我后,又躲到封闭的阳台的那个角落,在电脑上画设计图,还点上一根烟,偶尔会伸手摸摸头上花白的头发。我在客厅里和小坏捉迷藏,总是逗得她嘎嘎地大笑,她不笑时像我,笑起来就像她妈妈了。这个孩子是个精灵,她这么小一点点,就可以用童稚的目光和我做心灵的交流。我和小坏玩耍时,会不停地给妻子娉打电话,催她回家。这是倦鸟归巢的时候,她应该回来了,我总担心岳母在她回来前就早早把菜炒好了,等到吃时菜就凉了。有时我也会烧菜,我会等娉快回家的时候烧,等她一回家,我的菜也正好烧好了。
妻子娉的回家会给这个家庭带来一阵喧闹。岳父会边说话边从阳台上走到厅里来,然后到厨房里去端菜打饭。岳母就坐在饭桌前笑着看李小坏伸出双手从我手中扑到妻子娉的怀里,小坏会仰起小脸,把粉嫩的小嘴凑到她的脸上,亲吻一下,那样子逗得这个家庭的所有人都开怀大笑。
我们吃饭时,小坏就站在我们旁边,啊啊地叫着,我们把她可以吃的东西用筷子放到她的嘴巴里,她就不叫了,边吃边看着我们,吃完后,她又开始啊啊地叫,如果我们不理她,她会边叫边用手拉着我们的衣服,好像在告诉我们,“你们怎么可以不理我呀!”
我这个人有时习惯很不好,边吃会边说这个菜太咸了,那个菜太淡了……岳父听了我的话就会去尝那些我点评过的菜,会作出他的评价,“这个菜还可以,不成;这个菜是淡了点……”岳母则微笑地坐在那里,不说话,她已经习惯了我的挑剔,还努力地按我的口味烧菜,比如不在菜里面放糖。她有糖尿病,吃得不多,却又吃得很快,吃完后就抱着小坏看我们吃。这时,妻子娉发话了,“你少说两句,有得吃就不错了!”岳母就笑着说:“他就那脾气,说就说嘛,没有什么关系的。”有时我也会夸她做的菜有进步,她就会十分高兴,“好吃就多吃点,全部吃完。”
这是平常得让我感伤的情景。
我想很多平凡的家庭都是这样的。
我希望能够记起更多的细节,这种回忆让我在感伤中温暖。我多么想回到那庸常的生活场景中去!哪怕是岳母做的饭菜再不好吃,我也会吃得很香,很香!
可现在的我……
我如果死在鑫海山庄的废墟之中,那样平凡的家庭场景会不会被破坏?我想很长的时间里,那个曾经温暖过我的家庭会陷入悲伤的氛围,他们的眼中常常会被泪水充盈,而心理的悲恸比泪水更加长久。当还不懂事的李小坏突然用稚嫩的声音叫出“爸爸”时,他们会怎么面对这个可怜的孩子?她那么小一点点就失去了父亲……
求生的欲望又使我提起一股力气,大声地呼喊:“救命啊——”
喊得我筋疲力尽,还是没有人回应我。
我想我离那平凡的家庭场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逃亡者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是个逃亡者。
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了逃亡。祖母王太阳曾经告诉我,我出生的那天天气特别的寒冷,她穿着单薄的旧夹袄去找接生婆时还在路上摔了一跤,膝头皮都摔破了。我是她的第一个孙子,她高兴呀。可当把我接生出来时,我是那么的小,像只小老鼠一样,而且奄奄一息。祖母解开了衣襟,把我——那一小团冰冷的肉放在了她干瘪乳房的胸前,然后用衣服捂起来。祖母用她的体温把我捂活过来,我的第一声啼哭是从祖母的胸怀里发出的。
那是我的人生的第一次成功逃亡,是祖母让我没有一出生就夭折。
出生在闽西最穷困的乡村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父母亲的错。饥饿的童年有些回忆辛酸而又好笑。父亲在我长大后,还经常对我说起一件事情,当然是在温饱问题解决后在逢年过节的餐桌上说起那件事情,有点忆苦思甜的味道,也是增加一点笑料,可父亲从来就不是个善于讲笑话的人。父亲说,我三岁那年的某天,家里人都出工去了,我在家里爬来爬去,祖母在忙着家务,没有顾得上我,我爬上了饭桌,我看到了一团像田螺一样的东西立在饭桌上。我以为那是个田螺,饥饿的我一把抓住了它,迫不及待地往嘴巴里塞……祖母发现后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吞下了那团软乎乎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家里的老母鸡飞到饭桌上屙下的一团鸡屎。她连连说着:“造孽哟——”然后擦掉我脸上手上残留下的鸡屎,还带我去漱口……
我从来没有恨过生我养我的那个穷困乡村,可它总是让我心痛,让我产生逃离的念头。
堂哥金水的死是那么的令人沉痛和忧伤。
那年端午节,堂哥金水死于大水。那个端午节想起来是那么的昏暗。我们都跑到河堤上看汀江里浑黄咆哮的大水。每年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