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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七姑娘开口,燚哥儿已瞪着双纯净的眸子,问出句叫七姑娘更为尴尬的话来。
“家里丫鬟都说,爹爹十分稀罕外头相好。怎么除了家里,京里也有相好的么?阿舅是否也稀罕外头相好的?”
七姑娘眼皮子直跳,头一回实实在在,领教小孩子的难缠。
燚哥儿怕是将那“相好”的,当了某样新奇玩意儿,这才问出“家里有,燕京也有么”这话。怕是在他心里,“相好的”,便是极为寻常一名儿罢了,等同“竹马”“九连环”之类。差别只是,“相好”是爹爹与阿舅能玩儿的,他碰不得。
这让她想起方才在食寮,关夫人脸上那分落寞。
还真叫她给猜中了?!那位不曾谋面的关三爷,守着家中美妻不知足,竟还在外边儿沾花惹草,可见也是个风流人。
燚哥儿问这话,她一句也答不上来。尤其最后那一问,“阿舅是否也稀罕外头相好的?”
旁人眼中,或许她便是他养在外头的相好。事实是,他确实稀罕她。
可当燚哥儿跟前,这事儿压根儿不宜提起。
四岁的孩童已能记事。若然之后关三爷真抬了那女子进门,燚哥儿必会知晓,“相好”,就等同于后院姨娘。抬进了府,为的是跟他娘亲争夺爹爹宠爱。日后他娘亲脸上会越来越多沾染上愁苦,那时候,燚哥儿幼小的心灵里,便会对“相好”一词儿,心生厌恶。
小孩子不懂事儿,通常易被人撺掇,辨不清是非。她不想日后燚哥儿回想起来,将他与关三爷那般德行有亏之人,混作一谈。
她能瞧出来,他对燚哥儿,颇有几分疼爱。再加之他长姊那层关系,她不欲“相好”这话,污了他声名。
于是抢在他板脸,要训人前头,笑着摸摸燚哥儿脑袋,刻意放柔了语调。
“这话不好。燚哥儿可能听出,那几人是吃醉了酒,一派胡言。老话都说‘酒后失言’,既是过错,怎么还能学了挂在嘴边儿。你阿舅是大周最富学识之人,在书院里讲学,声望极高。燚哥儿既仰慕你阿舅,也当学正正经经的学问,做有德之人。”
索性跳过了“相好”这字眼,小孩子心思单纯,直接教他这事儿不妥,告诫一番。之于他爹,却是只字不提。子不言父之过,往后如何,燚哥儿长大了,自会去分辨。
怕道理讲得深,一时半会儿燚哥儿闹不明白,七姑娘琢磨片刻,换了个浅显易懂的说法。“学堂里先生可有教过,稚子需懂礼?粗鄙之言,燚哥儿还问么?”
话虽一板一眼,胜在口气温和,一直带着善意的笑,没吓坏了孩子。
小家伙不一定每句话都能听得明白,可“过错”“胡话”“懂礼”,总还是分得清。一听那话不是好话,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不怕她,却急忙回身抱了那人臂膀,怕不懂礼的孩子,不讨他喜欢。
这事儿揭过了,小家伙面上有些闷闷的,许是以为闯了祸,再不敢多言。
七姑娘转念一想,轻笑着打趣,“燚哥儿既唤我一声姑姑,怎地憋不住想撒尿,也不叫姑姑陪着下去?你阿舅可是朝廷的大官儿,平日都是底下人伺候他,哪里有姑姑照顾人周到?再说了,姑姑可是你阿舅跟前女官,算不得外人,下回燚哥儿又想撒尿,只管叫姑姑陪着。”
七姑奶灿然的眸子,带了几分狡黠。
燚哥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扫之前沉闷,全副心思都被她引到撒尿这事儿上,羞得小脸赤红,直往他怀里钻,一头还嚷嚷着“不要姑姑”。
小孩子脸皮薄,羞耻心重。被人取笑得急了,扬声嚷嚷起来。
“姑姑伺候阿舅撒尿,姑姑是阿舅的女官,照顾阿舅去。”
寂静的巷子里,四岁孩童的稚语,脆生生飘荡开去。小孩子心思虽浅,却最不好猜。
意外总是令人防不胜防。七姑娘明丽的笑颜,倏然僵滞。忽而觉得自个儿办了件蠢事。身旁那人是何表情,此刻她有些不敢细瞧。
第二零七章 再一月,众目睽睽,由得人看
深幽的暮色,静谧的车厢里,她倒在他怀中,与他拥吻。臂膀松松搭在他肩头,她只觉,越发习惯这个男人散发着冷香,结实的胸膛,还有,他干净而温暖的亲吻。
他唇齿间留了茶香。是傍晚在茶寮里用的白瓜茶。
他只在国公府耽搁了一小炷香的工夫,她静静侯着,等到他回来,便是他不容她拒绝,细密而耐心的轻吻。
她睫毛颤动着,自眼缝中看去,今夜这男人,眸光异常黝黯,深得像古井,凝视她的时候,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她被彼此呼出的热气,熏得有些目眩。偷眼打量他,清楚瞧见此时他眼中,不带欲色。只是单纯的接吻,已然令她着迷。
今日方知,他吻技这样好。心头又酸又甜。
“偷觑作甚?吻得不够专注。”他摩挲她下唇,看她粉面桃腮,娇喘吁吁,他早想这么干。在她替他着想,急急忙忙,抢话那会儿。
他舌尖轻拢慢捻,逗弄得她浑身发软。忠实于最真实的感受,她舒服闭了眼。
这是这个男人罕有的,不讲道理的蛮横。分明是他起的头,却要求她跟着他步调,一应配合。
她大着胆子凑上去,舌尖舔舔他下唇。之后得寸进尺,像吃金果那般,整个儿含进去,吸咄起来,发出啧啧的声响。香津暗渡,滋生暧昧。显出她正乖巧听他的话,甚至比他讨要的“专注”,做得更好。
意想中的夸奖,久等不至。男人喉头紧了紧,掐在她腰间的手掌倏然使了三分力道。蹙了眉,撑着她肩头退离,眼底隐约带了警告。
“不老实?”晌午过后,她小腹有些坠痛。不厉害,片刻不适,很快便过去。他估摸着时日,想她是月事将至。
自他接了她到身畔,每月盯着她服药膳调养。早前她遇了小日子,脸色痛得惨白,额上冷汗涔涔。一副羸弱样子,生生刺了他眼。
如今方才将养得好些,只葵水前两日,总还是会有征兆。
她心虚瞄他,不否认,方才确是有意挑衅。她这是有恃无恐,他心疼她,知她小日子快到了,必会规规矩矩,不做羞人的事儿。这般她才放心大胆,在他要求之上,稍稍过分些。
这人方才暗中取笑他。燚哥儿不懂事儿,他也跟着不正经。
“您该拿出做长辈的样子。”怎么能跟小孩子一块儿瞎胡闹?她申斥。微微撅起的唇瓣儿,像含苞待放的花蕊,经了他润泽,水灵而诱人。
他眸色有细微变化,在她察觉之前,调转开视线。
在她跟前,他更愿意以男人的身份与她亲近。能令他有所收敛,从始至终都是出于对她的尊重与怜惜,而非是何人长辈这层缘故。
将她扶起身,扣着她后脑勺靠在他肩上。此处无旁人,他慵懒伸了腿脚,两只云纹缎面的皂靴,随意交叠着。
她侧坐在他腿上,下巴挨着他丝滑的袍子,凉凉的,寻个舒坦的姿势,乖乖趴伏着。越来越习惯这人的怀抱。
他拍拍她背心,她紧贴他脸庞的幽香,令他微微眯了眼。
“再两日阿姊便省亲回去,可愿意陪着往渡口一道,与她母子送行?”
她轻咦一声,毛茸茸的鬓发在他面上划过,那分****,透过肌肤,爬进他心口。
“怎么走得这样急?这才回京多少时日,连路上耗费的零头都不到。”这话有些夸大。但关夫人此行来去匆匆,却也是实话。
她兀自絮叨,不知他眼底闪过丝阴霾。阿姊不过方才回京,隔日,关家的信函紧随而至。
关家老太爷亲笔修书,送呈的不是赵国公,而是他。怕他动关昌那厮,隐隐有求和之心。信里只道关昌养在外面那歌姬,关家不会认,亦不会由得关昌抬进门。
此事他未曾隐瞒,阿姊听闻后,终是在他送燚哥儿回去后,留他在门口说了会儿话。只为告知,她已决定提早回幽州。往日种种,息事宁人才好。
复又退步,终是心软!
他拂袖而去,不顾身后柔声呼喊,仿若未闻。
她好似察觉他的不快,仰着脑袋与他对视。眸子里星星点点,温和恬静。
“自是要送行。燚哥儿唤一声姑姑,总不能白唤的。”离得近,她睫毛细密而卷曲,扑闪着问他,“按理说,应当备些土产,不求名贵,实实在在派得上用场,能看能用能吃就成。”关夫人见面便送了一匣子十余颗甜枣那般大的珍珠给她,她原本打算回去用心绣一幅锦屏做答礼,如今看来,恐是赶不上的。
“旁的都好说,只您那软履鞋袜,您看再等几日可好?先紧着给燚哥儿缝制几件小衣,这才显得心诚。”她亲手缝制的回礼,唐突送了关夫人,名不正言不顺。倒是燚哥儿,小孩家没那许多顾忌。
他静静听她很是遗憾,思前顾后,想法子补救。她能有这份心,他已是受用。
抱着她,小丫头娇软的身子,馨香而美好。这温吞吞的脾气,总还晓得该她大方时候,不能怯步。
听她在耳畔碎碎叨叨,间或讨他拿主意,他被关家招惹起来那点儿不豫,被小丫头缠着,再无暇理会。
是夜,他抱着她进的姜府。不加避忌,当街抱着她,比抱燚哥儿那会儿,多搭了只手,扶在她腰上。下了轿辇,从容迈步,跨进门槛。
“叫人给瞧见。”她闪躲着,往他怀里钻。得头上那人冷冷一瞥,这才偃旗息鼓,歇了埋怨。
他一身笔挺的朝服,脚下沉稳。挺拔的身影,似透着几分蓄势待发的锐气。
游廊上摆着栀子,她鼻子抽一抽,嗅着香味儿,却听他道,“再一月,众目睽睽,亦是抱得,且由得人看。”
她神情木木的,一瞬间,有些反应不及。只觉后院的蛙声湮没在夜色里,耳旁一下子清静下来。
他说……一月。
脖子向后仰去,稍有些怔然,盯着他眼睛,“就一月?”她心里砰砰直跳。只一月就能了结那桩婚约,所以他说,“众目睽睽,由了人看”?
“就一月。”他眼底讳莫如深,口气异常平缓。只专注看她,一瞬不移的目光,叫她知晓,这个男人隐忍待发的图谋,终是要到揭晓那日。
再不久,他要与另一个女人解除婚约。
她不该笑的,道义上,十足不厚道。被他瞧出来,他会取笑她的沾沾自喜。
她告诫自个儿,切不可得意忘形。可嘴角不听话,一点儿一点儿,慢慢翘起来。
原来她喜欢他,喜欢到喜不自胜,喜欢到有些小小的卑劣。
他看她努力克制,终以失败告终,悄然绽放着俏生生的笑颜。欺身上去,欣然分享她的愉悦。
一笑胜星华。
守着她如此笑靥,他盼的,何尝不是早日事成。
第二零八章 怎地是你?世子人在何处?
大暑过后,时序转至立秋。谚语言,“立秋之日凉风至”。赶早,今个儿是与关夫人母子饯行的大日子。
七姑娘一身女官袍服,用心梳妆一番,略微施了层薄妆,气色看起来很是红润。赶车的童伯已侯在门外,七姑娘登上马车,身边只带了拎包袱的春英。
那人下了早朝,会经永定门,一路向北径直往渡口去。说好了,在那儿与她会面。
快到渡口,远远便听到在此处上工的人,带着浓浓的京腔,高声吆喝。春英掀帘子瞅一瞅,只见岸边车水马龙,各式轿辇长长排了一溜儿,迎来送往很是热闹。正待放下车帘,眼梢不经意瞥过一处,定定看过去,一双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似发现了多了不得的大事儿。
“小姐。”春英指着右手边儿,停靠在柳荫下,挂湘妃色帐子的软轿,面上露了分难色。“您瞧那是不是郡主的轿辇?奴婢瞧着,不论是那轿子还是外头守着那丫头的打扮,都跟咱初进京时,郡主亲迎大人那阵势,一般无二的。”
春英语带焦灼,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姑娘会在此处与郡主遇上。
七姑娘讶然,倾身靠过去,倚在窗边儿打望。但见那顶华贵的轿辇,紧紧停靠在国公府车驾之后,两边儿侍人,得空拉扯几句闲话,瞧那股子相熟劲儿,显是认识。还真被春英给说中了。
“小姐您看,是不是等大人来了,您再下去?”春英这是怕如此没个准备的碰面,世子爷不在跟前,自家姑娘得吃亏。
七姑娘静静凝望片刻,摇了摇头。“不成。先前已与关夫人见过,此时避而不见,大是失礼。”单只是幼安,别说避而不见,绕道也无妨。可此番前来,看的却是关夫人颜面,那位夫人待她很是和气,她若是躲躲闪闪,便是不知礼数,生生疏远了这份情谊。
扶着春英,踩了杌凳下地。河畔的凉风掀起裙摆,七姑娘挽挽鬓发,噙着浅淡的笑,款步迎上前。
果然,绕过马车的遮挡,一眼瞧见关夫人与幼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