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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板的小玩意儿,暗中却是水磨工夫,磨得大伙儿不得不熟络起来。
今早得闲,七姑娘瞅瞅天色,索性提了木桶,握着瓜瓢,挨个儿浇水。
贺帧步入后堂,便见她挽起袖口,露出一截儿皓白的手腕,躬身忙活。缓缓停下步子,贺大人抱臂倚墙,于她不远处,赏看得津津有味。
“大人,烦请您给让让。”
这人站得歪歪扭扭,一副浪荡模样,挡了道儿,纹丝不动。七姑娘无奈,抬头恭谨着,请人给挪个地儿。
贺帧看她一脸闷闷,只觉这人神情很是生动。倒不是每副面孔都美得讨喜,难得却是,她目光神态,无有遮掩,清楚坦荡。有一回被他逮到,她应付得不耐烦了,在他背后大咧咧翻白眼儿。现了形,很是尴尬,寻个借口,匆匆逃离。
这女子像清潭里的水。多数时候,她懒于伪装,心思一眼即明。
贺帧站直身,退开两步,至凭栏处坐下。眼睛盯着她娟秀的侧影,温声问道,“姜女官可会推花牌?”
躬身忙活那人,一听这话,佯装分不开身,头也不回,为难道“不会的”。被绿芙视作自家姑娘看家本事的花牌,此刻被七姑娘嫌弃。
贺大人右腿儿搭膝上,抖一抖袍子,轻抚下颚,若有所思。“当真不会?如此,却是本官那从史道听途说,瞎出主意。回去当罚。”
这人还真是……七姑娘撂下瓜瓢,回身拍一拍手。“大人何故提起花牌。下官也只是略懂些皮毛,倒不怪高女官话没说清楚。”
早知这人不是好糊弄的主。除了那位,眼前这位贺大人,算得她遇上极为难缠之人。有一个词儿,很是衬他。
——笑面虎。
贺帧手肘支阑干上,翘着腿儿,脚尖得意洋洋挑一挑,没个正形。
“昨日官场应酬,招来姐儿陪酒,遇见桩新鲜事儿。那娇滴滴的美人儿缠着本官,央本官在她们那些个女儿家的乐子当中,添彩头,赌盈亏。同去之人听着得趣儿,纷纷应下。先头还好,投壶本官尚有胜算,只轮到推花牌,却是眼生得紧,屡屡败下阵来,叫众人看了许多笑话。之前似听本官那从史提过,姜女官于此一道颇有些精通。便欲寻你讨教一二,日后再遇上这等乐子,装点下门面也好。”
眼前男人笑眯眯望着她,若不论那副轻狂的模样,容貌倒是有股洒然的俊俏。
午后,徐大人颇为意外,贺大人此刻宣召他,莫非有要紧的案子?
到了才知,这位大人竟拉他凑数,叫陪着摸花牌。徐大人哭笑不得,他哪里懂这些个女人家的玩意儿。见除他之外,还有两位女官亦在场,没法子推脱,徐存只得依言坐下,静下心来,学着试试。
贺大人自带了他跟前从史高女官打一家。余下七姑娘与徐大人做伴儿。两轮过后,徐大人总算闹明白七七八八。打得越发上手。
只对于贺大人这位上家,别说七姑娘摸不着头脑,就是高女官,也看傻了眼。
“大人,您跟下官打一家,怎地将好牌全放了给姜女官做对子?”高女官真愁。上峰如此胡来,这是要她一个打三个么?
贺大人英挺的眉头皱了皱,沉吟片刻,只道是下回留意。
顾衍进门之时,一眼瞅见园子里的热闹。命仲庆抱了公文进屋,抬步过去,立在七姑娘身后。
“大人。”几人见他到此,起身欲行礼,被他拂袖免了。
“与徐存一道?”他不曾点明,七姑娘却知,他是冲她说话。有些惊讶,他竟是懂花牌的么?他能看出她与徐大人一家,必是懂得这座次的名堂。
七姑娘点一点头,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只除了贺帧,另两人不免有些局促。
“坐?”贺帧笑着,比划个“请”的姿势。身后搁托盘的锦凳,将托盘撂一旁,轻易就能腾出个空座儿。
顾衍负手,姿态静默而挺拔。看他一眼,沉声道,“无此必要。这却是最后一把。”
七姑娘听闻,心下如释重负。要叫她选,自然是盼着快些散场,进屋与他相处自在。
贺帧眼角微眯,目光留意右手两人。只见七姑娘向后仰着脖子,手上稍稍捧高展开如扇面的花牌,一脸好奇问身后人,“大人您还能看懂花牌?”
那人俯首,眼波自她手上牌面划过。“之前见府中女眷玩过。”因着俯身,他玄色的锦袍,自身后,紧贴上她酱紫的纱裙。朱红、黛紫、青黑,三色调合,相得益彰。
贺帧敛目,莫名就不喜。轮到他出牌,刻意的,抽出张“凤求凰”。
七姑娘大喜,立马就要拿“比翼鸟”去做对。
小手刚碰上花牌,不料身后那人,越过她肩头,伸出只手掌。他两指碰开她小手,点在另一张牌上。
拎起一角,不疾不徐,替她出牌。
——百花杀!
一张于此刻看来,上下不搭调的底牌。
徐存新上手,也学会了算牌。只觉贺大人一时失误,漏出这样一张好牌。照他估摸,姜女官八成能做了对子。可惜,顾大人一时心血来潮,牛刀小试,却又对花牌不怎地精道。只依照他惯来行事,恐是就字面理解,挑了强硬的下手。白白浪费一手好牌。
七姑娘心下怦怦直跳,似回过味儿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菊花盛放之际,百花凋零,无有争锋。
她默默猜想,他这一手,是不是在诫告她:无论何时,但只他在,便容不得她与旁人,如此凑对。
贺帧似没察觉他意图,蔚然叹了句可惜。抬眼,不出所料,迎上他乌黑沉定的瞳眸。
第214章 旧事,旧人,旧情
“你很闲?当真无事可做,多往庆阳宫走动。太子正值用人之际。”命诸人退去,此处只余他与贺帧两人,相谈便随意许多。
坐着那人撑着膝头站起身,面上浮夸尽敛,正了容色。他叫他多往庆阳宫走动,言下之意,他依旧看好太子,不曾动摇?
两个身姿同样挺拔的男人,只隔了一张石案,相顾而立。
“世恒,你在图谋何事?自东宫屡受打压,何以迟迟不见你动静?莫非王后被禁,还能束缚你手脚不成?”
贺帧探究的眸子,在眼前人沉静的面容上游移,欲寻出些蛛丝马迹。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男人,越是沉默,算计就越深。
“或是该问上一句,若然我江阴侯府贺氏一脉,赌在你顾衍身上,值不值当?”贺帧微微倾身,沉声追问。清明的眼底,半是笑谈,半是凝重。
他贺氏之中,自太子势微,族中已起争执,相互间僵持不下。一说当坚定不移,扶持太子登基,来日定能携从龙之功,兴贺氏百年之尊荣。更有人谏言,王上早对太子心生不满,此番已是雪上加霜,再不改投明主,恐会悔之晚矣。
旁人之言贺帧听过即罢。他更愿意相信,近些年来,对眼前人的了解。
这人既沉得住气,他肩上还担着整个顾氏,更何况,他如今有心仪的女子。怎可能一味退让,于沉默中束手待毙。
贺帧权衡再三,只道是不急。那人既有魄力,他又何妨等上一等,端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方才他那一问,已是隐约透出结盟之意。他不信,这人会无动于衷。
果然,顾衍眼中极快闪过丝幽芒。颇有深意打量他一眼,未急着回应,却是转身而去。临去前,以一副淡漠的口吻,出言告诫。
“既知情势微妙,幼安在背后所行教唆之事,当适可而止。”
贺帧闻言,眉头动了动。片刻,轻笑出声。
果然么?那人早已料到,他刻意接近七姑娘,乃是受幼安所请。此事被那人看穿也罢,几次与七姑娘接触下来,他本也没指望,一时半会儿能达成幼安的托付。
贺帧更为在意却是,方才他几番试探,不惜以贺氏而饵,那人眼中自始至终,沉稳若定,不见半分焦灼之态。
如此,更令他深信,接下来,那人会有一番大动静。
之于幼安……贺帧仰头,蔚然而叹,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从最初惊见幼安,痴迷她貌美,每月造访王府。到如今,虽对她依旧挂怀,却又有几分淡淡的疏离。这份隔阂,一来是因她许了人家,二则,幼安近日见他,总是一脸悲戚,哭闹得厉害。
饶是他待幼安,远比那人多出许多耐性,也经不住她这般无休止的缠磨。如今登门拜访,每每离去,总是令他满心倦怠。渐渐的,去得也就越发少了。
想起那人离去前那话,贺帧眯眼,透过屋檐,静静望着远处的流云。适可而止么?当此际,若为大局考虑,幼安一番任性的小女儿心事,却是不及侯府万一。
这厢七姑娘被那人打发回后堂,隔得老远,便看见一身栗色麻衣的仲庆,手里捧着个包袱,在廊下来回踱步。听脚步声渐近,急急转身,见来人是她,立马雀跃着迎上前。
“女官大人,有您的家书。”仲庆自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封信函,连着手上包袱,一并递给她。
七姑娘惊喜不已,只觉盼了许久,终是有了回音。给了赏,打算回屋里坐下,细细翻看。
迈出几步,忽而回身叫住仲庆,抱着包袱问道,“大人可知晓此事?”
仲庆一愣,点头应是。“便是大人吩咐小的,在此处等着您。大人交代,说是您盼了家书许久,怕是一刻也等不及要晓得家里是否安好。”
难怪了,难怪他方才当先打发她回来。原是有惊喜等在此处。换了旁的时候,他该是要留她片刻,待得与贺大人说完了话,再领她一道回后堂。
他待她如此体谅,她该领他这份情。
顾衍进屋那会儿,便见她坐在案后,目光怔忡,望着跟前,有些个褪色的陶埙,兀自看得出神。
案上放着解开的包袱,最底下,整整齐齐叠放着几身颜色明丽的衣裳,上面还有些零碎玩意儿。拆开的信笺,被她小心翼翼用镇纸压着,他挑了门帘,风卷进来,带起信笺一角,翻飞着,闹出些沙沙的声响。这才叫她回了魂儿。
他目光扫过她手上握着的陶埙,不由多看了两眼。这才调转开视线,平和问道,“家中可安好?”
其实她家里是否安好,他又岂会不知。只姑娘家心思细腻,他以为的好,在她眼里,未必尽然。
她把陶埙放回包袱里,不知为何,许是心虚,顺手便搭了那解开的碎花方巾回去,搭在陶埙上,将其稍微遮掩一番。
起身,笑着迎上前。“大都还好。爹爹与太太身子康健,家中和睦。团团淘气,开春已请了先生替他开蒙。三姐姐有了长女,尚不足月。大哥哥后院纳了妾室,嫂嫂三年无所出,太太等得心急,嫂嫂便主动开了口,将跟前婢子开了脸。”
说到旁人的贤惠,她偷偷瞄他一眼,话里既不赞同,亦不嘲讽。不偏不倚,各人境况不同,若能做到真大度,心平气和,自是不关旁人的事。
絮叨完这一出,她脸上笑容更盛,唇角的酒窝露出来,衬得整个人娇俏甜美。“二哥哥游学归家,得了先生举荐,据说很快便能入京,专程投奔您来的。”
姜昱虽骨子里自有一份读书人的傲气,但对他,却是打心眼儿里敬重。这事儿她是早知晓的,也不担心自个儿兄长投到他麾下,有裙带之嫌,会授人话柄。大周氏族林立,门客谋士不知几多。士人中,真正为朝廷效力的,不足半数。
他听了,微一颔首。“姜昱来之前,定会再与你通信。到时命人赶早两日往渡口去,也好有个接应。”
她点头不迭,心里乐滋滋的,没想与他客套。就像她即便心里忐忑,也会去见他阿姊。他为她打点接应二哥哥一事,她自是不会推脱。
这时候,不得不承认,能得他这般有权有势之人照拂,她家里的事儿,他帮她一并操心着,真是令人心安。
他见她一脸依赖,他提了遣人去接姜昱,她应得干净利落。目光放得柔缓,牵了她小手,带着人走到案前。他侧头瞥她一眼,探手,修长的食指轻轻挑开方巾一角,露出她方才欲盖弥彰,急忙遮掩的陶埙来。
“你待将此物归置何处?”他眼底有洞彻的了然,专注看着她。牵她的手,环过去搭在她腰肢,将她往他身前带一带,俯首看她,静待她答话。
第215章 不是最早,却是最好
“您都知道了?”不问这陶埙得自何人,亦不问她会不会吹奏。直接越过去,只问她欲要如何处置。
七姑娘两手撑在他胸前,早知如此,刚才还不若坦白交代。
在如今喜欢的人面前,谈起曾经虽未真就动情,却实实在在想过要嫁的男人,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迎着他安静而异常有耐性的注目,七姑娘讪讪,老实交底。“月前张家二哥哥已定了亲,整理旧物时,记起我当初听他吹埙,似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