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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英见七姑娘容色淡然,赶紧拦了绿芙。“这话可不许胡说。九姑娘才多大,定是她身边丫鬟造谣。”
绿芙想想也对,九姑娘年岁不大,说的话算不得准。“也对,若是姑娘这般说,奴婢倒是信的。”
一手拧上她耳朵,春英赶忙捂着这碎嘴的。再叫她口无遮拦,保不准姑娘得发火。
见绿芙乖乖被春英教训,姜瑗摇摇头,复又想起绿芙那话,莫名就联想到那日被他挑起下颚,两人对视的情形。
与他离得那般近,真要说起来,那人却是当得世人夸赞。
大周有言,“世不识公子玉枢之姣,无目者也。”即是说,看不出公子玉枢俊美之人,全是有眼无珠之辈。
这样高的评价,七姑娘觉得不算偏颇。那人确实生来一副好样貌。可真正令她印象深刻,还是他身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莫名就让她觉得沉稳的气息。
或许正是因为他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反倒叫她生出些戒备……
马车在官道上约莫行了小半时辰,渐渐停了下来。听到外间二爷轻叩门板,绿芙正要掀帘子出去,便听他压着声气,小声告知众人事情有变。
“世子早到,七妹妹切记谨言慎行。”
即将碰到幕帘的手指顿住,绿芙很是紧张回头瞅瞅自家姑娘,却见七姑娘星子似的眼睛闪了闪,整理一番仪容,缓缓站起身来。
“二哥哥放心,这便出去。”
小心翼翼提着裙裾,稳稳当当落了地,姜瑗甫一抬头,便见驿馆门外整齐列队的军士。
这些军士足有近百之数,个个身上都穿着轻铠,亮澄澄泛着冷光。几乎遮了大半面庞的头盔,其上插着一支赤红翎羽,衬得整幅铠甲顿时鲜亮起来。
尤其打眼,却是人人臂膀上都佩了一幅深紫底色的纹章,中央龙飞凤舞,绣着个玄色篆书的“顾”字,四周暗金色彩绣,衬得整幅臂章华贵非常。
亲眼得见赵国公府私兵如何英武,再对比郡城里只拿俸禄,寻常不过巡查城池,捉拿盗贼的护卫,七姑娘羞愧发现,世子当日只派了周大人过来“请”她出府,已是十分客气。
倘若当日换了国公府私兵前来,只要将这闪着冷芒的刀刃往她细秧子似的脖子上一搁,哪里还容得她说半个“不”字。
再瞅瞅被围在中央那辆藏青色,四匹宝马两两成排套着的车架,外观庄重古朴,并不十分奢靡。七姑娘觉得自个儿好似摸清了世子一点点喜好。
那人,性子跟他深幽的眸子一般,内敛而不喜招摇。
驿馆正门外,管旭迎出门来,依旧闲闲摇着折扇,典型的文士装扮。隔着台阶冲他们点头示意,少了初遇时山路上的清傲,多了分熟稔。
“见过大人。”姜瑗立在姜昱身后,翠绿色襦裙清新素雅,头上只别了一对月桂华盛。
眼见七姑娘打扮得体,并未跟风时下最受贵女喜欢的直襟抹胸,而是选了娇俏的小立领对襟褥衫,管旭暗自道了声好。
世子最不喜女子妖媚,若是这位打扮太出挑,带出股媚气,到时少不了一番折腾。
管大人笑着招呼众人进门,只说稍坐片刻,午饭过后再启程不迟。
姜瑗提步正要前行,眼角余光捕捉到上方一点耀眼的光芒,视线顺着张望过去,却见二层围栏处,那人领口解了盘扣,披散着墨发,茕然而立,身后跟着持枪的周准。
七姑娘心下一跳,对周大人没事儿抱着把缨枪,正好折了日光很是无奈。这么一抬头,少年世子俊美面庞,豁然入目。
姜瑗稍作迟疑,这时候俯身行大礼,怎么也不合时宜。索性极快朝两人福了福,既免了惊动众人,将世子这般不十分符合礼教的姿态显露人前,又能表了恭敬顺从,勉强算得两头兼顾。
春英心细,察觉自家姑娘异动,本能看过去,这一打量,险些吓得低呼出声。好在身前自家姑娘沉得住气,春英赶忙拉着傻眼的绿芙,两人有样学样,险险应付过去。
周准好看的桃花眼高挑,从上头俯瞰下去,将她主仆三人潦草行礼尽收眼底。“哪里学来的规矩。”周大人嫌弃轻哼一声,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换做是他,也未必比那女子反应更得当。
顾衍手中握着一方暖玉,带着薄茧的手指慢慢抚过,眼前好似还能看见她方才抬眸刹那,那双宁静温暖的眼睛。恰似那日慈安寺山路上,被风卷起纱帐,而她好奇张望过来,同样的沉静自若,清澈透亮。
比起他放在国公府床头,文王钦赐贡品猫眼玉石,七姑娘一双眼眸,更多了几分令人舒心的恬静。
姜瑗尚且不知,她自个儿觉着生得最满意的眸子,在她全然不知情时候,已被国公府世子,拿了与天下奇珍做了比对——
暂且,稍胜一筹……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两个人的眼睛,都藏着秘密……世子发现了,亲发现没?这章算这周末的加更吧,看我还是勤快的~~~
第二十六章 料敌先机
晌午时候,爷们儿聚在驿馆正厅里小酌两杯。姑娘们则避在二楼客房,简单用了几个小菜。姜瑗歪在胡床上小憩片刻,正要睡得沉了,却被春英急急唤醒,说是世子下令,即刻启程。
迷糊着揉揉眼睛,难道她睡得久了,怎么天色都暗了下来?“几时了?”
“小姐,未时刚半。这天眼看着像是要落雨,外边儿起了风,您得多添件褙子在外头。”
明知要落雨,那人还下令此刻动身?姜瑗站起身,很是配合,由着绿芙替她更衣梳头。简单挽了个云髻,到隔壁叫上姜柔,两人并肩向外行去。
走到门外,却见人已到齐。那人一袭苍青色素袍,立在廊下。负手望着远处,只一个背影,已叫姜瑗轻易分辨出来。
七姑娘静静来到姜昱身旁,暗自感叹,有些人生来便被老天眷顾。
便如他这般,随意一身袍服,看起来无不是风姿玉秀,气度卓绝。分明是最简单的式样,硬是被他穿出股韵致……
听她二人脚步声靠近,顾衍回头淡淡一瞥,转身朝管旭略微颔首,迳自步下台阶,踩着杌凳登上马车。
就着周准打起的门帘,男子躬身入内,从头至尾,未发一言。
七姑娘不觉咂舌。大半月不见,世子威势更为迫人。
“阿瑗。”姜昱执起她小手,将人带着,扶了她上车。不放心再叮嘱一番,这才回去稳稳当当,挺直腰板坐在马上。
回头一看,却见七姑娘扒在窗沿上,笑嘻嘻盯着他瞧。
“如何?”姜二爷蹙眉。
“二哥哥连上马也是一板一眼。”说着朝他努努嘴,却见他身旁张家二爷一挥衣袂,袖袍招展,长腿一跨,很是洒然。同样是上马,由张琛做来,却是令人赏心悦目。
眼看姜昱沉下脸来,姜瑗赶紧放下帘子,呼一口气,抿嘴偷笑。
从离府开始,这已是姜昱第三次告诫她“老实待着”。出门在外,姜昱对她看管更严。可她什么也没做,不是么?七姑娘感到委屈。
“七妹妹不过与你玩闹,凶她作甚。”张琛含笑的眼中,带着几分维护。
姜柔只觉这一幕异常刺眼,缩回头去,狠狠摔下车帘。堵在心坎儿一早上的郁气,如今更是纠缠在肺腑,难以宣泄。许是那人近在咫尺,反倒让她心烦意乱,且羞于见他。
“启程。”得世子谕令,周准勒住缰绳,扬手呼和,整支队伍便有条不紊,徐徐前行。除了被护在中央三辆马车,所有人俱是扬鞭御马,声势浩荡。
车厢内,管旭铺开一张舆图,凝神细细查看,就怕有个闪失。
“下臣已按照您吩咐,提前在此处布了人手。”折扇轻点两处,却是一狭长山道路口。“只是后边两位姑娘,骤然受惊,会否生出意外?”
此番世子洞察先机,连姜家和张家也事前通了气,惟独瞒着几位女眷。管旭不知世子为何一意孤行,非得带着姑娘家上路,却也不敢违背他意思。
顾衍目光落在舆图上圈了朱批的地方,斜靠在锦榻上的男子单手支着额角,似有期待。“倒要看她如何反应。”
“小姐,这雨像是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春英露出抹忧色。这才出来多久,方才还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今已成瓢泼之势。随行骑马之人俱已披上斗篷蓑衣,车队也逐渐放缓前行。
姜瑗闻言向外看去,果然见得天空灰蒙蒙,阴沉沉压在头顶,有种叫人窒息的憋闷。道旁树枝被风刮得沙沙作响,便是官道上,也显得泥泞颠簸。
若是姜昱说得没错,再过一刻钟,便要进山路,这种天气,哪里能走得顺当?再看一旁姜昱被斗笠遮盖的面颊,豆大的雨水被冷风一刮,斜斜打在他脸上,又顺着鼻梁往下滴落。这样下去,迟早得受凉。
“二哥哥,莫要骑马,且先到车厢里避避。”想一想,只招呼姜昱,似有不妥,姜瑗立刻补救。“我带着丫鬟到五姐姐车里,空出来这辆,正好腾了给几位哥哥避雨。”如此,还能唤上姜柔马车外跟着的姜楠。
“不必,太是拥挤。”姜昱打马靠近,替她遮好幕帘。“顾好你自个儿,外面雨急。”
这时候张琛也跟过来,却是专门为安她心。“七妹妹放心。我等虽是文士,却也习武强身。这般大的雨之前也遇过,却是从未病倒。倒是你这娇滴滴的姑娘,冒雨下车,受了寒反倒不美。”
被他二人推拒了提议,姜瑗只得作罢。只是越发想不明白,刚才吃饭还能磨蹭上一个时辰,怎么这会儿,风疾雨大的,偏偏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人行事,为何她从来就看不明白?
安静的队伍中有人说话,顾衍闭合的眸子缓缓睁开。“何事?”
周准回头望去,很快猜出个大概。“该是七姑娘请二爷车里避雨,二爷没应。”
“嗯。”知他兄妹感情极好,言谈间默契,十分显眼。男子再不多问。
天越发暗沉下来,眼看风大得幕帘都压不住,春英放下窗户,彻底隔绝了外间寒凉。如此又走了一会儿,很快到了路口,众人向左拐入山道,周围植被慢慢密集起来。
“阿瑗,已到了茶山脚下。若坐得累了,躺下歇歇。还有半个时辰,便能在前头小镇,寻户人家借宿。”
隔着窗户,却是姜昱怕她车里闷得太久,坐不住难受。特意给她报个信儿。
“二哥哥不用担心。正听绿芙讲她家乡下习俗,很是有趣儿。”
女子清甜嗓音传来,没有半点焦躁,倒叫一直跟着她马车的姜昱张琛相视而笑。也对,按她那性子,自来都是不紧不慢,何时着急过。这会儿更好,自个儿寻了乐子,更令人放心。
姜瑗话音方落,却听前面一声厉喝,在这寂静山林中,犹如一声惊雷,震得她当即止了动静,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还没待她回神,四周已响起刀兵交击声,清脆刺耳的利刃碰击,混着偶尔几声闷哼,伴着接二连三重物倒地的声响,只叫姜瑗瞬时提起心来,抓住春英绿芙,急忙缩到角落,尽量避开了窗边。
主仆三人紧紧靠在一处,比起两个丫头吓得瑟瑟发抖,姜瑗虽也怕得厉害,好在知晓外边还有近百私兵,还有周准,还有姜昱……还有,那个只看着他眼睛,就能让人察觉绝不简单的人在。
“小姐——”绿芙抖着声气儿,抱着她臂膀,面色煞白。长久养在后宅的丫头,何时经历过这般凶险?
来之前虽然也听院子里婆子说起山匪如何吓人,却也没料到真有遇上的一天。
小手一下下抚在她背脊,姜昱屏息静气,默默安抚绿芙。
惊怕之中,脑中似有灵光闪过,快得叫她没能抓住。
第二十七章 认清
这是一场异常沉默的厮杀。短兵相接,无一人喊出“杀”这个字眼。直到姜瑗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彻底寂静下来。
昏暗的车厢,突然被人一把掀开厚厚的帷帐。那人背光站着,向内半倾着身子,模糊的面庞看不分明。背后是连珠的雨幕,而他深邃的眸子静静盯着她,嘴角竟逐渐牵起个浅笑。
恰如夜里的星辰,又如山巅的优昙,姜瑗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子的笑颜,也能这般摄人心魄,矜贵非常。
只是,透过缝隙,可见那人身后大片泥泞中,被雨水冲刷,汩汩晕开的鲜红。那样刺目惊心,昭示着方才夺命的杀机。
“贼子伏诛。你且安心缓缓。”那人深深看她一眼,渐渐收回手去。没他挑起帘子,车里又归于昏暗,只是比方才更安静些。
自他离去,姜瑗一直怔忪出神,直到姜昱清洗一番,带着一身清爽来到她近前。
“阿瑗?”从春英手里揽着她靠在肩头,姜昱沉声低低唤她。像是怕突然出声,反倒惊吓了她。
“可还好?若是怕了,只管哭出声来。”
十岁的小姑娘,远比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