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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话是越来越少,身上养成的气度,倒是让父亲颇为骄傲。”
关夫人话音似远似近,回荡在她耳边。带了丝恍惚,轻易便能听出话里对他真心的关怀。许是觉得幼时对他过问太少,而今每每回想,总心痛他少年老成,过早担负起远不该他这般年岁,肩负的担子。觉得她这做阿姊的,待他多有亏欠。
这时候,关夫人忽而回头,眼眶微红,怅然问她。“你可能设想?他在那般情形下,骤然失去最仰慕的兄长,大病一场,连着烧了三日。好容易调养好身子,再起来,竟是不歇气的,仿佛跟自个儿过不去。日日苦读,时常将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关便是一整日。”
关夫人抬手摁一摁眼角,声音有些哽咽。七姑娘心里只觉一抽一抽的疼,多少话堵在嗓子眼儿,无人可以倾诉。
恐怕他家里人都如关夫人这般,以为他不过是骤然经受了兄长离世的难受,可她却知晓,那时候方才七岁的他,经历的,远远不止于此。
彼时她替他症治,他只言七岁始,已发了病症。而今她知晓,那哪里是单纯的不眠之症,夜里他频频惊梦,恐怕便是贺大人口中那等旁人无缘的离奇际遇。
她从关夫人话里,能够想象,他原本也不过一寻常世家子弟,顶多算得较常人早慧。剧变突生,他由一个孩童,极短时间内,转变成为博闻强识,受尽天下人瞩目,得文王亲笔御封,举世无双的“公子玉枢”。其间艰辛,他独自抗下,亦默默承担。她只光这么一想,已是心如刀割,钝钝的痛。
有些事,远非设身处地为旁人着想,便能真真切切感受对方的经历。她无法想象当初他是如何下定决心,又是凭借怎样的大毅力,造就了今时今日,眼前的这个他。即便她比旁人了解他更多,可她到底不是他,唯独能做的,只余空有感概。
她这厢心头百味陈杂,却不敢应话。就怕一张嘴,便会情不自禁,泄露出在旁人看来,不恰当的心绪。于是她只能避开关夫人注目,微微垂着眼睑,偶尔点头附和。摆出一副细细体会,若有所思的模样。
到底也不过见了她三两回,关夫人不知内情,更不知她生来一副玲珑心肝,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
怕她年岁轻,想不周全,日后不懂心疼世子,于是接着说道,“他关起门来自个儿翻书,自然与家中兄妹几个接触少。长此以往,随着他声威日重,除去父亲母亲,老实说,家里怕他的,多过敬他爱他。每回年节,家里人一桌用饭,可想而知是何情形。”
关夫人连连摇头,对此陈年积累下来的隔阂,也是无可奈何。再加上如国公府这等高门,各人本就不是一条心。
“别家过年节,哪个不是热热闹闹,欢欢喜喜。换了他身上,多少年过去,瞧着照样冷冷清清。除夕那晚我瞧着,与其说他是回府过年,倒不如说他是被老祖宗规矩绊了腿脚。点卯似的用一顿饭,过后独自一人在灯下翻书守岁。哪里能瞧出过年节的半分喜庆?”
关夫人长长叹一口气,也知国公夫人许氏对眼前这位姜家姑娘,必是瞧不上眼。照世子的脾气,护短,家中之事怕是极少对她提起。于是她尝试着,一点儿一点儿,给姜女官透个气。怕讲得太过,吓着了人,也就极有分寸,絮叨着慢慢儿来。
七姑娘哪里不明白,关夫人这话,实是说那人在家时,难得有痛快的时候。只盼着她能懂事些,会体贴人,在他跟前当差,尽量顺着他,讨他欢心。
她望着他笔挺的身影,回头直直迎上关夫人不大确定的目光,颇为坚定,庄重颔首。“还请夫人放心,下官都省得的。下官本是大人从史,自当为大人分忧。”政事上她插不上手,日常照应上,便需比之前更多用心才好。
她这般乖巧应话,关夫人自是满意得紧。拍拍她手背,似意犹未尽,仰头望着园子里一大一小,颇有深意,幽幽然唏嘘不已。
“有你这般伶俐人在他跟前,时时劝谏,我也能稍许安心。只如今,也不知他心里如何做想。分明这般欢喜孩儿,却迟迟不肯应了家里再替他说亲。对他手下几个心腹家中的小儿,不论男女,遇上了,也是分外和气。”
七姑娘不妨关夫人这话头一转,方才还一本正经呢,这会儿意味深长,笑眯眯盯着她打量。这般显而易见的点拨催促,关夫人一番好意,七姑娘尴尬讪笑两声儿,脸上极快染上抹嫣红。衬得人益发娟秀柔美。
正好这时,燚哥儿一声欢呼,恰到好处,打断了两人攀谈。
七姑娘只见这院子的管事梁九,提了个罩布巾的笼子过来。那笼子似有些沉,那人陪着小心,轻放在地上。关夫人招呼她一道过去瞧热闹,两人携手步下台阶。隔着几步远,便见燚哥儿迫不及待要掀了那布帘,那人出手拦下,低声训诫两句。无需他开口,梁九已机灵的弯腰下去,掀了那遮挡视线的幔布。
“娘亲,越鸟,是越鸟。”燚哥儿跳着拍手,因着刚被阿舅训了话,不敢靠得太近,怕被鸟儿啄了手。只一旁兴奋看着,一张小脸激动得红彤彤,煞是招人疼。
关夫人也围着瞧新鲜,不时惊叹着夸赞一回。得知这越鸟是他从南边特意寻人捉了给燚哥儿当年礼,又嗔怪他大费周章,惯小儿惯得没个轻重。话到此处,忽而回头笑着轻睨七姑娘一眼,那眼神中的意味,羞得七姑娘赶忙装出一副看越鸟看得入了迷的样子。
她心里本也是惊愕。这越鸟便是前世说的孔雀,多生养于南边儿,极为罕见。便是她打小在南阳泰隆两郡长大,市集上也从没有见过。顶多在年节闹市上,见过有人敲锣耍猴戏。
趁着关夫人蹲身护着燚哥儿,母子两个对着这鸟雀兴致勃勃品头论足,他不动声色,悄然移步到她近旁。
“稀罕?”他偏头,附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鼻息钻进她耳蜗。不知为何,她觉着这人见缝插针一般,抽空过来寻她亲昵搭话,这男人某些时候简单一个举动,很容易打动人心。
她小声儿应一回,唯恐他真又放在心上,大动干戈,派人去南边儿捕了来。赶忙勾勾他袖口,低声辩解,“稀罕是稀罕,瞅着这鸟雀翎羽华美多姿,举世罕有。可这热闹瞧过了,开了眼界,已然足矣。”
听了这话,他挑一挑眉头。目光在那越鸟身上一扫而过。只陪她赏看,再不多问。
早退至一旁,拱手侍立的梁九,眼见府上已出嫁的大姑娘奶奶与燚哥儿母子俩这般稀罕这越鸟,不觉偷眼瞅瞅自家世子爷,再悄然打量一番这位爷身旁的姜女官,不由暗自摇了摇头。
这笼中鸟,好看是好看,可终究是送小儿的玩物,就好比那绣花枕头。哪里又及得上这位一早下令,瞒着所有人养在后院的那一双……
☆、第266章 大人欲行之事,下官无颜劝阻(文字)
接下来几日,关夫人时常能从哥儿嘴里,借由他的童言稚语,探听来许多“好消息”。譬如,今儿个哥儿跟世子出门,傍晚回来,又给她报信儿。“阿舅抱了姑姑骑马。教姑姑的时候,比教哥儿多。”小家伙撅着嘴儿,怏怏的,觉着受了冷落。
关夫人抿笑,摸摸他脑袋,柔声哄他,“姑姑是你阿舅属官。她学骑马学得不好,你阿舅管教她自然更严厉。”
于是这日晚间用饭,哥儿坐在七姑娘对面儿,眼睁睁瞧着阿舅给她夹了好几筷子惨绿惨绿的青菜。哥儿捧着搁自个儿跟前的青花小瓷碟儿,一边儿往嘴里送八宝鸭,一边儿盯着七姑娘,觉得倘若要这般被阿舅管教,给吃菜,不给吃肉。白日多学骑马的机会,还是让给姑姑的好。
饭后他携她回屋,一路牵着她手,步子迈得缓,俊朗的面庞上,微微蹙眉。“明日暂且放下,歇一日?”这几日教她骑马,她不是娇气的性子,可初初适应下来,还是觉得在马上颠簸久了,脚落了地,人还跟在马上似的,颠来倒去,没什么胃口。
她手指扣在他指间,握着他干燥而温暖的大手,想一想,再行确认一回。“春狩那日,当真只需体面的坐在马上,慢慢儿走几步,不用跑起来?”
在此之前,她也没见过所谓的春狩,究竟是何情形。他只道世家贵女仅需御马缓缓前行,单只是到场图个热闹。真正围猎,还是几位殿下,连并燕京各家子弟,下场争相较技。
“然,莫非阿瑗还想着骑射?”他睨她一眼,她觉着他这一瞥,分明是笑话她不自量力。
“如此,明日便如大人所提议的,将息一日。”她小鼻子哼哼两声,故意不去看他眼里的揶揄。脑袋偏过去,她心里暗自盘算,若只是坐在马上走几步,学起来倒也不那么费劲儿,春狩前,时日该是足够。
映着廊下昏暗的灯火,他垂眸,只见得她侧脸轮廓柔美而恬静。同她一般,想起几日后的春狩,他眼里透出丝势在必行的决心。
她别过脸,错过他端看她时,那双高深莫测,稍许闭合的凤目。
隔日清早,他带她与哥儿出门,至后山寻采撷之乐。这时节,山中阴寒,可拾到北地特有的冻菇。因着草木遮蔽,即便在冰天雪地里,冻菇依旧坚韧的生长着。加之山涧冲出的水潭结了冰,凿开冰面,或可捕捉些鱼虾。
这般平日少有能遇上的玩乐,野趣十足,七姑娘兴味十足,哥儿更是从头到尾,欢喜得手舞足蹈。
出门时只带了随身带着方便,精致又小巧的竹篓。这会儿满目见了饱满如盖,水灵鲜活的野味,七姑娘贪怀,觉着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带不走,实在可惜。于是趁他抱着哥儿,指给哥儿看枝桠上蹲着啃食的松鼠。她手脚麻利,解了自个儿的披风,翻转过来披在肩头。
只护着外边儿那一面儿一眼便知十分名贵的缎子,将不打眼的里衬圈了做围兜。笑呵呵在他身后,一头走,一头弯腰尽挑了个头儿大、品相好的冻菇拣。
听闻身后的细响,他回头,但见她这副样子,全然不见贵女风仪,他嘴角动一动,因着她小脸上红扑扑,格外欣喜的神情,他稍顿,终究放任她去。
回程的马车里,哥儿玩儿得累了,小孩子本就瞌睡多,已是蒙了被子睡得沉了。
今日收获,已交给侯在车前的侍人。她被拥在他身前,裹在他又大又暖和的氅衣里,小手抖一抖自个儿沾了泥土的衣衫,轻拍去尘土。
“没个样子,也不怕小儿笑话。”他自身后揽着她,拨开她胡乱忙活的小手。接过手去,替她细心整理一番。
同样一件事,他做起来细致又好看。每每观他修长指尖灵活动作起来,她总觉着颇有一股赏心悦目的美态。他不似她乱无章法,他做事,无论何时,总归有条不紊,沉着而不拖沓。
她挪一挪,侧身坐在他怀里。脸颊蹭蹭他胸膛,亲昵表达她的谢意。
原本只是单纯的讨好,可他不是她,于是渐渐便变了味道。他手臂抬起,借氅衣将她严严实实裹在怀里,再不怕哥儿忽而醒来,做了不好的示范。俯身亲吻,细腻而绵长。
待得马车停在别院门口,七姑娘扶着春英的胳膊踏踏实实落了地。一张嫣红的小脸躲在帽檐底下,不敢见人。哥儿还伏在他肩头睡得香甜,方才他治住她,突如其来一番亲热,本只是沾了泥土的披风,因着被他弃之不顾,垫在她身下,不知不觉,竟揉出了许多褶皱。如今披在她身上,整幅下摆皱巴巴,她拎着抻一抻,脸颊烧红。
路经二门外,她一脚已踏进门槛儿,眼梢不经意瞥见一抹身影。回头,只见一穿着缁色棉袄,头戴斗笠的老仆,正半蹲着身子,收拾墙角一株不起眼的金边兰草。在那老仆脚下,还隔着剪子、铜铲、瓜瓢等侍养花草的物件。
她眸子闪一闪,觉着这情形何其熟悉,不由便多看了两眼。
“如何?”见她望着那老仆,若有所思,他抱着哥儿,立在她身后问道。
她似忽然惊醒,哦一声应答,摇了摇头,没事儿人一般,带着春英跨进内院。沿着廊下走出老大一截儿,她这才回身看他,一双杏眼里,异彩涟涟。
“大人,那位可是国公府大名鼎鼎的谋士,公孙尹,公孙先生?”
他深深看她一眼,她与公孙素未谋面,能这般轻易道破公孙身份,太是出乎他意料。
“何以见得?”他这般发问,却是默认了她所言不虚。
她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神情,脚下顿一顿,挥退春英,与他并肩而行。因着顾忌哥儿,她刻意压低了嗓音,轻声细语。
“当年下官因一纸素笺错怪大人,自是对那罪魁祸首铭记在心,得空便四下打探一番,得来些关乎那位先生的奇闻轶事。”
她话里带着俏皮,口口声声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