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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夫人默默拨弄着腕上的珠串,徐徐闭上眼:罢了,为了她肚子里那个,便各退一步吧。
第三五八章 诛杀令!
“大人还在书房议事?”一直等到日落时分,也没见那人身影。七姑娘奇怪,这人昨儿还说的好好的,为防她挑嘴,他会看着她。因着不用去东苑请安,头三月,她都是在自个儿屋里摆饭。
“奴婢去的时候,听说原本是快了。可不知何为,后来侯爷突然到访。”去打探消息的冬藤,怕世子爷不来,姑娘独自用饭心里不快活,于是回话也唯唯诺诺。
可七姑娘显然更在意的,另有其事。“可知是哪位侯爷?”万一要是国公夫人许氏生父,虽已辞去官职,却还有爵位在身的当朝冠军侯。她是不是得预备着,先到东苑侯着,待得议事完,她这做小辈的,也好主动去见个礼?
“回姑娘的话,这个奴婢知晓,听说是江阴侯府那位。”
贺大人?七姑娘一怔。贺大人亲自造访,照往常惯例,怕不是小事儿了。
这人在当初那场夺嫡之争中,违抗父命,凭一己之力,为太子效力,以此保全整个江阴侯府。暗地里与那人早有盟约。他二人筹谋的,哪件不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听崔妈妈的劝,七姑娘满腹心思先行用饭,却不忘命人给书房里几位大人,也送了吃食过去。
春秋斋书房,气氛一如七姑娘所料,肃穆而沉重。
“侯爷口里所说那人,在下依稀记得,跟当年世子命人于西南边陲一带,搜寻那少年人,颇有几分相类。只那人名唤‘重晏’,而非侯爷所说‘温良’。”公孙执着手上的羽扇,倾身对对面那人道,“不知侯爷可查明此人,师从何人?”
贺帧越过他,深深看一眼书案后那人。
“当年”?这便是说,他对温良,也不是全无防备?
“那人乃姬舟门下唯一的门生。姬舟过世后,他游历诸国,行踪诡秘。也是近日返京,街市偶遇后,方知他已投靠朱家。”
“姬舟?那便是了。难怪当年遍寻而不得。或许正是当年前去探查之人,打草惊蛇,才叫他心生警惕,改名换姓。”
公孙连连摇首,唏嘘阴差阳错之下,竟叫此人伺机投靠了左相。若他没记错,当年世子甫一掌权,下的便是诛杀“重晏”的谕令。
顾衍端坐案后,案台上跳跃的烛火,照得他半边脸,时暗时明。
早年之事,他多数已记不得。然而既是他亲口下令,又得贺帧专程登门提醒,这人,便留不得了。
正当他沉吟之时,仲庆在外回禀,世子妃使人送了吃食过来。他颔首,许了人进屋。
贺帧坐在堂下,眼帘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听说,她有喜。
得知喜讯的一刹,他心里如针扎一样,被刺了一下。刹那过后,再不愿因此事迷乱心智。
罗敷有夫,再要惦记,便是对她的轻辱。
食盒里只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并一壶清茶。众人笑言,这顿饭虽是沾了世子的光,却也正是如此,只能以茶代酒,可惜可叹。
贺帧端着茶,经西山居送到春秋斋的茶汤,还热腾腾,清香扑鼻。他浅酌几口,慢慢咽下去,不知不觉,竟记起那时还在廷尉府衙,她隔着屏风,逾越的,擅自插手,教他手下女官,劝他忌酒。
往事历历在目,转眼,物是人非。
腹脏被茶水涮得熨帖,一盏下肚,他执起再寻常不过的青花茶壶,再斟一盏。
酒肉穿肠过,茶之甘醇亦然。
“侯爷也好茶?下官记得,侯爷可是嗜酒如命,如好美姬。”底下一人笑着追溯起早几年,他在燕京,无人不知的风流之名。
贺帧翘着腿,浅浅带笑,信手晃一晃杯中的毛尖。“嗜酒如命,终究也比不过命。口干,愿客随主便。”
正如世间,许多事,早有定数。“客随主便”,随的,又岂止是酒。
这般议事至亥时,顾衍回房。
便见她靠坐床头,悠然翻看字帖。榻前摆放的那张铺好被面的软榻,他挑一挑眉,随手解去外袍,扬手一掷,将那榻当了衣架子用。转身进去后边洗漱。
她原本笑眯眯从书后抬头,一句“您回来了”,刚到嘴边,便被他逆光,当头罩来的深衣,怔然打住。只楞楞看着他,着了她亲手制的中衣,消失在锦屏后。
这人……她嘴角抽一抽,字帖也不看了。身子往下缩,屁股往外挪一挪。一个人躺在寝榻中央。
那意思:下官歇好了,此处睡不下,大人您一旁榻几上将就将就。
他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清爽的澡胰子香气。她时常不忿,为何抹的同样都是澡胰子,他身上缭绕的香味儿,嗅起来,总比她身上的,多了股隽逸出尘。
她虚着眼瞄他,看他不疾不徐,将她榻前的“衣架子”,又当了杌凳,好整以暇落了座。
她枕边搁着的字帖,被他拿去随手一翻。之后探手,端端正正放在他斜后方的条几上。
见他如此,她赶忙闭上眼。猜想这人待会儿必会说教:翻完书,不许偷懒搁榻上,会压皱书页。
哪知他一反常态,对那帖子只字未提。
“阿瑗,不早些安歇,何以淘气作怪?这软榻是怎生回事?为夫记得,并未令你禁足。若闲来无趣,可去院子里透气。无需殷勤送来茶水,再锦上添花,拍错了马屁。”
这“拍错的马屁”,自然便指他座下极其碍眼之物。
她睫毛颤一颤,终是装不下去了。
她无赖,这人比他更无赖。想辩一句,“下官诚心诚意,绝非阿谀。”
可又记起令她永生难忘的那一幕。
彼时床笫间,她受不住,嘤嘤抽泣,抬起软绵绵的胳膊,拍打他背脊。他一息停顿过后,掐着她腰肢,动得更来劲儿了。一边挺送,一边低喘,“别急,这便叫你如愿。”
她被他撞得魂儿都要飞了,委屈得不行,“您故意误会下官!”
“误会?坐实了,便不成误会。”
说罢屋里只剩寝榻嘎吱嘎吱的闷响。那一晚,她再一次深刻领会到,他舌绽莲花的道行。
明知说不过他,她哪里还敢不开眼,在同一面南墙上,再撞一回。于是睁着眼,专心致志,数头顶纱帐绣的喜鹊尾羽。
丝毫没听出他先前一席话,影射的另一层含义。
第三五九章 好戏开锣
“茶淡了些。”
突兀的,从他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她一愕。这人抱臂枯坐良久,既不叫她往里边让让,又不肯歇在软榻。耐着性子观她数翎羽,为的,就挑剔她送去的茶不好?
偏转头,歪着脑袋觑他。她脑袋瓜里轱辘似的转一圈,慢慢儿的,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将心里的好笑憋回去,她努力压住嘴角,正色道,“下官命桂枝泡的。她跟在下官身边时日尚浅,手艺还有待打磨。”
味儿淡了?她怎么不记得,眼前这人好浓茶。府上不是没有爱吃茶味浓郁些的,可那人是管大人。自打回京后,春秋斋有公孙先生高才,管大人已许久不去书房议事。泰半时候,只闭门研读医书。
看他微微挑眉,半眯起眼。她嘴角的笑意,再忍不住。赶忙向上拉一拉被子,险险遮挡住。
“下回下官亲自给您泡。不送温好的酒去,一来是想您与几位大人,实为议事,而非宴请。这二来嘛,江阴侯难得登门拜访,总不能明知侯爷有哮症,下官还这般不体谅。若然闹得一个不好,下官可不定有本事,再将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至于这最末一丝考量,”她杏眼扑闪扑闪盯着他,言辞振振。
“下官肚子里这个,今儿午歇的时候,托梦给下官了。说是您昨夜未歇好,请下官务必将您盯紧些。茶宜养生,下官便自作了主张。”也才有您这会儿来找下官的茬。
她话音落下,他削薄的嘴唇,渐渐弯起来。他竟不知何时,她非但不惧他,竟变得这般促狭。
两指挑开她紧捂着的被角,果然见她咧着嘴,笑靥如狐。
这丫头……
他弯腰抱起她,轻而易举,将她移去里边。不等她嚷嚷,他已背对她坐在榻上,褪了鞋履。
如常被他半搂进怀里,她脸颊贴着他身上寝衣细滑的缎子,心知他若不肯分榻而睡,阖府上下,谁也强不了他。
于是她在被子底下,拽拽他衣角,做最后的努力。
“您这般被下官扰得安歇不好,下官跟‘他’,都得心疼。”捉了他手掌覆上她肚子,“他”是哪个,不言而喻。
他反扣住她小手,压着她手背,轻轻贴在肚皮上。人已静静闭眼。
她母子两个,于他而言,至珍至重。往后一段时日,他会越发忙得抽不开身。如今多陪一刻是一刻。
眼睁睁看着撒娇都不成了。七姑娘丧气蹭蹭他,思忖着这软榻既没了用处,却也不好再退回去。
或许就这么摆着,装装样子?
再两日,于高昌县练兵的左相府朱六爷,朱曦回京。跨进大门,马不停蹄,即刻召温良来见。
两人在之前仅一面之缘,会面虽仓促,倒也让朱曦看出,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几次书信往来,也只能请了人上京,暂且居于相府后苑。能否得此人全力辅佐,朱曦心里,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世家门客,不比家臣,并没有“从一而终”之说。两相和合,且谋且进。相反,不是主家发现帐下食客,有滥竽充数,贪图安逸之嫌,撵出府去。便是谋士自觉明珠暗投,一身所学无法施展,更甚者,主家失德,食客弃而奔走,这便是老话说的失道寡助。
于是待温良此人,朱曦便格外慎重几分。颇有几分礼贤下士之风。
“之前朱某不在京中,劳先生久等,实是心下有愧。”
论年岁,这朱曦已过而立,能这般对个二十七八,从未入仕的隐士,放下架子。不可谓不用心良苦,礼遇有加。
温良拱手施礼,一张白净饱满,算不得俊秀的面庞上,抱之谦逊的客套。直道他言重。
言谈举止,无不合了他这名儿。温良温良,不谄不媚,行止有度,温和且柔善。
听他说话,也是语调轻缓,有如沐春风之感。只听嗓音,会觉得是个不足二十的少年人。加之他衣衫朴素,头上只一根木簪。便是身处京华之地,也隐隐透着股隐士不好奢靡的清正之风。
见他如此,朱曦更是认定,此人兴许值当他花大力气拉拢。笑着命人端了今年新进贡的龙井,亲自替他满上。
“几次修书与先生学而论道,令在下受益匪浅。不知今日先生可有甚教我?”
朱曦原本以为,这般带着抬举的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便该是宾主尽欢。哪知却见对面那人,轻轻一蹙眉,蔚然而叹。神情中,竟隐约带了几分无计可施的艰涩。
“实不相瞒,数日前温良进京,从不曾料想,除投效六爷一途外,已是无路可走。”
朱曦一惊,不知他此话由何而来。却惊喜于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此人收入帐下。
“先生之才,朱某仰慕久矣。只这‘无路可走’,却是从何说起?”
温良放下茶盏,起身绕过书案,拱手齐眉,躬身,冲他深深一礼,“温良肯请六爷,保温良一命!”
只要他一天还心怀兼济天下之抱负,不忘恩师教诲,宣扬心学,那么,那位必定视他如异端,欲除之而后快。
这已不是学派之争,心学一出,动摇的,却是大周根基。
他虽也在进京前,多番掩人耳目。奈何天不遂人愿,在他翻看过朝野内外,绝不可轻忽的那几位的画像,竟是让他满腔雄心,立时便清醒三分。
尤其近日,他偶然起了出府的念头。哪知刚跨出门,便见几个挑担子的贩夫,一见他,便高声吆喝,招揽买卖。
他脚下一顿,头也不回,掉头回府。
没想到,到底还是泄露了身份。那人尚未认出他,却叫那日长街之上偶遇的江阴侯,对他起了疑心。
至于江阴侯因何盯上他,此事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游历诸国,销声匿迹多年,照理说,他与这江阴侯,素未谋面,该是彻彻底底的陌路人。
以江阴侯与那位的交情,即便他再不甘心,而今,也只得龟缩一隅。
故而才有甫一见六爷的面,便坦言恳请庇护一事。
这厢这国公府,春秋斋书房。
周准持枪而立,妖娆的面孔上,闪过一抹阴仄仄的寒芒,更衬得他五官阴柔,更肖女子。
“那人隐于相府,足不出户。下官已命人轮班看守。他若敢出来,便是立毙之时。”
顾衍闻言,与公孙对视一眼:果真不好对付。
“罢了,他如此保全性命,何尝不是作茧自缚。”
第三六零章 骤然发难
转眼时已入仲夏。北地日头毒,就这么干晒着,过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