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几乎同时,左相府厢房之中,温良立在窗前,望着庭院角落里几株俯仰生姿,错落有致的百日红,目光澄净而空明。
这一刻的宁静,让他记起山林中,避世的那间草庐。门前也栽有一株低矮的山楂树。结果的时节,红彤彤的一串,沉甸甸缀在枝头。采了洗干净,直接就能吃。果肉清香,甜而微酸。
这般想着,西窗廊下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还混杂着军士身上的甲胄,行进间轻微碰撞的声响。
温良偏头,在来人转过拐角,露面的一瞬,他眼中的空明,全数化作波澜不惊的平静。
那人在他三步外站定,拱手抱拳,“先生,国公府女眷一行,已于半柱香前动身。您的马车及随行护卫,都在二门外侯着。”
温良颔首。回身再看一眼书案上翻开的《传习录》,举步出了房门。
此一去,是死是活,全看那人对姜氏宠爱几何。是否如外界所言,世人皆知,无可取代。
第三六八章 一方绢帕
四姑娘原想赖着与七姑娘同车,却被国公夫人请了回去。许氏担心四姑娘这安静不下来的性子,会扰了姜氏在车上休息,对她很不放心。最终四姑娘随了国公夫人的车驾,七姑娘目送她苦着张小脸到前头去了,放下帘子,好笑不已。
靠坐回车中安放的软榻,七姑娘眼角瞥见冬藤怀里抱着食盒,讶然问她,“抱着作甚,放下就是。”
冬藤有些犹豫不决,瞅瞅腿上放着的食盒,再瞅瞅车里铺着的毛绒地毡,迟疑回禀,“主子,要不奴婢还是就这么抱着吧。虽然有毡子,可万一有个颠簸,磕着哪儿了,奴婢怕您亲手给世子爷做的点心,给碰坏了。”
见她坚持要抱在怀里,七姑娘笑着夸奖了两句她“有心”,知她是个聪明的,往后叫春英多教教她无妨。
自打将绿芙留给了姜昱,她屋里大事小事,都由崔妈妈与春英两个管着。往后崔妈妈需得帮她照看小儿,只春英一个忙里忙外,担子是重了些。
七姑娘身上搭了件披风,进宫还有好长一截路走,她身子重,爱打瞌睡,正好在车里养养神。
闭上眼,暗自估摸:使人送到庵堂,给殷姑娘的月饼,也该送到了吧?
许久不见她,每回去信,总是回说“安好”“安好”。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想起她来,分外心酸。
因着顾及她身子,赵国公府一行,马车都驶得平缓。两刻钟后,还有两条街口,才是通往王宫的官道。
靠近官道,与其纵横交错的通济街另一头,正徐徐驶来一辆蓝布红顶的马车。温良盘膝坐在车内,两手抚在膝上,摒却心中的杂念。
这般式样的马车,今日午后,从相府,共使出三辆。同一时间,分别从相府正门、侧门、东边的角门,沿着稍有不同的路经,各自往王宫前行。
虽则他料定,那人与江阴侯,绝杀一击,怕是还会落在官道上。他如今并无官职,即便横死当场,官府也只会当了寻常的人命官司来办。
死个人算什么?更何论白丁一个。京里每年受饥荒之苦,活生生饿死之人,岂止百数?他除了一身所学,与略得六爷几分看中外,再无依傍。死了便死了,查不出谁人犯案,那卷宗被弃之一旁,堆砌在府衙存留案底的阴暗屋舍里,用不了几月,面上便会蒙上灰蒙蒙的尘土。
他布局,三辆马车同时出府,不过是为混淆视线。若能就此分别牵制住那人与江阴侯手下人,化整为零,那是最好。
温良伸手,微微挑开车帘一角。后背紧贴着门板,侧身从缝隙中,向外窥视。
只见街上张灯搭台,因是秋节,格外闹热。
道旁走商的贩夫,挑着担子,高声吆喝。寻常人家的姑娘,布衣荆钗,交好之人,三三两两拉着小手。两个铜板便能换一碗油茶吃,道旁还有糖葫芦、白麻糖,这些个姑娘家爱吃的零嘴儿卖。
捏泥人的摊子前,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多是孩童,被爹娘抱着,或架在脖子上。看得眼珠子仿佛黏在那捏好的猴子、老虎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温良放下垂帐,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靥。
络绎不绝的街市上,倘若闹出命案,想来以那两位的城府,不会算不到,朱家等的,正是这么个一口咬定,便难以撇清的事由。
中秋佳节,京畿重地,于闹市公然行刺,造成骚乱。如此视王法于无物,便是碍于脸面,怀王也不得不下令,严命追查。
如此,换做平日,他离开相府,暴露行踪那一刻,可谓必死无疑。然则今日,这熙熙攘攘的街巷,反倒为他提供了最好的庇护。
正如温良所想,相府外乔装过后,埋伏的暗探,一得了消息,竟有三辆马车同时驶出府邸。在没弄清那人到底藏身哪辆马车前,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轻举妄动。
大人只命他们严密监视。如今事情有变,这差事,怕是得动动脑子,灵活应变了。
另一厢,一早等在官道旁,脚边还放着个枯草编织的头环,公孙靠坐在树下,同样得了相府那边传来的口信。
因着街上拥堵,马车行得慢,这两条腿儿的,倒是比车轱辘跑得要快。
公孙摇着羽扇,对身旁抱臂,常年冷着张脸的周准言道,“温良此人,心思缜密,颇有谋算,且胆色非凡。可惜,实在可惜,奈何是朱党中人。”
周准低头擦拭着手上的弓弩,只待那人的马车一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射马,其余几人抛出钩锁,将车厢拖离官道,便可立斩温良。
至于随行护送之人,自有江阴侯的人料理。
此时,七姑娘听着外面的喜庆,丝毫不知,两方人马,已较上了劲儿。
童伯驾着马车,忽而却见前边,半空中,一方水红的绢帕,飘飘荡荡,打着旋儿,落在道路中央。
童伯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暗自提高警惕。紧了紧缰绳,马车驶出几步,缓缓停下。车旁随行的护卫,手纷纷把在腰间的佩刀上,严阵以待。
一做娇娇打扮的贵女,拎着裙摆,从吹糖人的摊子前,疾步过来。见了这阵势,好似吓了一跳。怔楞片刻,带着几分局促,俯身微微一礼。羞红着脸,赶忙拾起那绢帕,塞进袖兜里。
带着她身后追来的婢女,再顾不上看那好玩儿的糖人,躬身钻进了道旁停着的小轿。
这么一耽搁,七姑娘一行,却是被前边侧夫人陈氏乘坐的马车,撇下三丈有余。
七姑娘身后,却是关夫人的车驾。关夫人跟前那婢子,半掀起帘帐,探身出来瞧一瞧。见不是个大事儿,便笑着缩回去。将这事儿当了谈资,讲给主子逗趣儿。
通济街离官道只几步路的岔路口上,跟在马车旁,护送温先生的护卫头领。只见街口扮作卖炊饼的相府内侍,突然收起灶炉旁竖起的幌子。
那头领靠近车窗,低声道,“先生,来了!”
第三六九章 几步之遥,生死一线
来了么?
车内静坐之人抬起眼,心知到了此刻,他算是自绝后路,目中再无迟疑。稳稳抬起手,卷起车窗两旁挂着的靛青帷帐。就这么坦坦荡荡,公然露面。
事到如今,温良已不怕泄露行迹。
他藏身何处,确切的口信传到对方耳中,却是越早越好。如此,欲取他性命之人,方可多些时候,权衡轻重。
缓缓前行的马车中,七姑娘侧身闭着眼,并未睡熟。春英与冬藤两个,怕吵了她清静,俱是干巴巴瞪着眼枯坐,车里的静谧,将座下车轱辘吱吱的磨叽声,莫名就放大几分,仿若清晰响在耳畔。
听着车轮子转圈的声响,似慢了下来。七姑娘眼帘睁开一条缝,正巧瞅见冬藤那丫头,乌鸦鸦的后脑勺挡在她眼前,正挑起帘子,伸脖子往外看。
见冬藤跟定住似的,高高挑起帘帐,盯着窗外目不转睛,竟忘了撒手。不用想也明白,定是瞧见了什么稀罕事儿。
“出了何事?”七姑娘随口一问,倒不是真就好奇冬藤所见。只提醒她,出门在外,需得稳重些,莫忘了规矩。
冬藤一惊,这才回过神。赶忙放下帘帐,转过身,眼中除了一时失态的羞惭,还透着几许忿忿的气恼。
“小姐,前有一车,竟毫无眼色,抢了咱们的道,插入国公府车流当中。难怪童伯方才驾车,临近岔路口,行得格外缓慢。”
还有这事儿?七姑娘一怔,也是愕然。敢这么冲撞赵国公府车驾的,在京中,委实不多。更何论,她们一行,俱是女眷,乘的是四檐悬了铃铛,挂鹅黄纱帐的香车。
稍微有点儿眼力劲儿的,便是一时拿捏不准她们一行人来历,也不难看出,前前后后四辆香车,加之车旁侍卫衣着打扮,俱是出自同一府上。
如此还能拦腰截路,与插队无异,却是失礼至极了。
七姑娘坐起身,抱着滑落到膝上的披风,给冬藤使个眼色,叫她往旁边挪一挪。亲自凑上前,掀起车帘一角,打探仔细。
前边那车如此古怪的行径,叫她心里,莫名生出几许疑心。
待看清那车随行左右约莫七八侍卫,除领头那人腰间佩了长刀,余下的,都是一身利落的缁衣,体面而干净。
看这身打扮,也颇有些来头。只未佩利刃,赤手空拳,倒不想刻意来挑事儿的。
这么一想,七姑娘心里那点儿戒备,顿时消减两分。如今她身子重,又恰逢今日需得进宫,自然时时刻刻都带着几分警醒。
正欲缩回去,叫春英传令,索性让童伯驶得再慢些。既然已落后前边两位侧夫人的车驾,叫人钻了空子。不管那人存了什么心思,离得远些,总归妥当。
话到嘴边,好巧不巧,前边那车领头的侍卫,仿佛这时候才察觉,他一行人误入了别家府上的车队。疾走几步,靠近车窗,向车里那人低声回禀。
七姑娘便见前边那马车右手边的车窗上,搭上半幅衣袂,一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支肘,微微探身,前后两厢张望。
这情形,就好似对方真是无心之失。抢在她们前边,从通济街口拐入官道,也不过是方才她们被那拾帕的娇娇,阻了一阻。本该是紧跟着的两辆香车,拉开逾三丈远,正好叫那人的御夫,一个没留神,便尾随两位侧夫人的驾撵,横插一足,拐上官道。
七姑娘眸色一顿,眼波正好与车里那人回首张望的视线对上。
当此际,两人面上同时闪过一抹惊愕,谁也没料到,车中之人,竟会是她他。
温良怔愕片刻,一眼分辨出,即便因着窗棂遮挡,那女子芙蓉面孔,半遮半掩,正是那日在长街偶遇,被江阴侯很是着紧,护在身后之人。
原本不过以为她只是江阴侯府上,稍微得宠些的姬妾。却不想……其人便是享誉京畿,被那位堂而皇之,昭显宠爱,更被自个儿视作救命稻草的赵国公府世子妃姜氏!
温良心下急转,虽惊讶于她与江阴侯何以私交甚密,面上却不动声色,如那日一般,冲她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却是表明他已记起,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之后招手命那领头的侍卫,附耳上前,交代几句。
七姑娘便见那侍卫拱手领命,小跑至车前,冲那驾车的御夫指手画脚一番,那车竟稍稍掉头,向着能两车并驾的官道左侧,偏移几步。给她与关夫人所乘的车驾,让出道来。
“咦?”冬藤在一旁探头探脑,一边捂着食盒,一边低呼出声。未曾想到,前边车里那人,已然冒犯她家世子妃,这时候后知后觉,倒讲起礼数来。
因着此时进宫赴宴车马居多,那车微微靠左行,倒也不怕与从宫中迎面而来的马车让道。且因守着规矩,行得不疾不徐,抽身离开赵国公府女眷的车队,那车只稍稍落后两位侧夫人的马车,独自行在左侧。
七姑娘见此,学着那人的模样,挑了挑眉,放下帘帐,安心躺回去。心底最后一缕疑虑,也消散殆尽。
能认出那人,靠的不是脸面,而是他头上那支梨黄的木簪,与他那双清明的眼睛。
那人见了她,脸上一瞬闪过的惊讶,明明白白,做不得假。既非冲着她来,他目中又清亮无垢,对她一行,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歹意。她也就无谓草木皆兵。
加之他身旁随行的护卫,虽是练家子,只零星几人。便是她自负看错了人,也绝非是赵国公府轻装甲胄,近四十私军,一合之敌。
“亏他识趣。”冬藤两手抱着食盒,喁喁自语。先前还气那人不长眼,冲撞她家世子妃尊驾。这会儿又见他主动退避,那份不平,也就抛诸脑后了。
对面跪坐的春英见她如此,只觉冬藤到底年岁小,好争一时之气。看姑娘这意思,回去还需好好教导。
春英伺候姑娘躺下,替她搭好披风,跪坐回去,静静安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