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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大房来了好些天,郡守府一直没给个准话。童氏这才生出些怨气,明里暗里的挑拨生事儿。
姜瑗虽不知为何童氏突然发难,也知道自家人自家亲的道理。再看看姜柔,低垂着眼睑,默默往嘴里送菜。面上是乖巧,只眼里精明却是遮掩不住。
童氏这话本也是说给她听。“真真是太太的女儿”,这话听在姜柔耳中,怕不是滋味儿。占着嫡女的身份,却要仰人鼻息。以后嫁人还要看太太脸色,心里岂会甘愿。
“是不嫌弃。太太给的,都是好的。”姜瑗淡淡一句,却叫童氏面上讪讪。
怎么听起来,七姑娘像是看破了她用心?童氏端起十一姑娘的瓷碗,替她添了碗热汤。
该是她想得太多。这七姑娘之前在南阳郡祖宅,不显山不露水。除了脸蛋儿长得好,旁的都只是凑合。该没有这份心机。
“还是太太最疼我。”姜珊吹去面上一层热气,舀上一勺,大口灌下去。抹一抹嘴,笑得眉眼弯弯。
除去被养歪了的性子,这六岁女童面容竟比姜柔更出彩些。姜瑗埋头暗道可惜。
大房太太疼你,疼得你全无安生立命的本事。
许氏瞧一眼自家女儿,无论是姜柔,或是姜瑗。别的不说,脑子都够用。尤其小的那个,面上温温婉婉,不疾不徐的性子。真要说起来,还从没吃过亏。
遂也笑着对十一姑娘道,“大房太太菩萨心肠慈善人。十一姑娘可要记得太太对你的好。长大了莫忘了恩情。”
能进郡守府做人继室,还把郡守大人哄得服服帖帖,显然许氏手腕了得,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童氏很有福气的面庞笑容淡了些,明白这是许氏以牙还牙,反刺儿了她一下。
姜瑗一旁看着,偷偷咂舌。吃个斋饭也能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后宅的日子,很有些刺激。
小半时辰后,众人都说用好了要回屋里歇歇。许氏应下,说好了申时一到,便动身下山。
姜瑗午歇醒来提早了些。便推门出去给许氏身边陶妈妈打声招呼,只说附近走走,醒醒神儿。
陶妈妈笑着提醒莫耽误时辰与众人会合,便也随了她去。七姑娘自小懂事儿,很有分寸。
“小姐,这碑文经了风吹日晒,大半都蚀了看不清楚。您这般伫立许久,跟能看出朵花似的。哪里就有意思。”
“没耐性便自去玩去,没得老打岔人。”瞪她一眼,姜瑗将绿芙赶去莲池边,数香客抛下的铜钱,独自在碑林中观摩历朝名家笔墨。
“好字。”赞了声好,正要挪步,回头却见时常被姜珊抱在怀里那猫咪,正竖着尾巴,背脊上的毛发根根直立。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看,像是挑衅。
好个畜生!难怪绿芙说这猫跟主子一个德性。
本打算远远绕过去,不想这猫却紧紧跟着她。喉咙里发出模糊怪音,很有些誓不罢休的味道。
“咦,这倒怪了。你主子见了我不过抬抬下巴。你倒比你主子还横?”说着打量它半晌,慢慢蹲下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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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可见到阿狸?
离得几步远,姜瑗一手拎起宽幅袖摆,露出皓腕。
竖起两根纤长莹白,保养得宜的青葱玉指。隔空对着那猫咪两眼间择了个角度,就这般由近到远,由左及右,状似随意绕着圈子。看似毫无规律比比划划,却引得那猫咪眼珠子直转。
看它本能就要伸爪子挠人,姜瑗柔柔缓缓,高低抑扬,“阿狸~很乖,对,就这么乖乖的,静下来。”
也不管除了名字,那猫能不能听懂。她只管哼出音调,间或唤它两声。微不可察,再抖动两下手腕。
便见女子腕间戴着一串缠了两圈儿,像是下一秒就能滑到小手臂上的水晶手钏。几十枚红豆大小,晶莹剔透的珠子,盈盈折射了头顶树荫透下的光晕。不多不少,一点儿不刺眼,只会叫人觉得眼睛疲惫。
那猫咪果然开始跟着半眯起眼睛,摇晃脑袋,像是来了瞌睡。
不大会儿,十分神奇的,尾巴软软耷拉下来,身子也懒懒趴在地上。舔了舔爪子,竟在她声声重复,却不完全一致,像是伴着韵律的抚慰声中,被十一姑娘起名“阿狸”的白猫,就这样蜷在石碑前,勾着尾巴,整个身子团得像弯新月。
那“月亮”迷糊看她一眼,最后蹭蹭耳朵,寻了个舒服姿势,屁股晒在日头底下,十分安心睡了过去。
“很好。”将寻她麻烦的收拾了,姜瑗满意收手。蹲着身子凑近了再瞧,其实这猫品相不差。
阿狸被十一姑娘养得白白胖胖,毛发雪白无一丝杂色。又短又翘的耳朵,十分可爱。
含笑起身绕过它去,留下阿狸独自好睡。一路看去竟险些沉迷,若不是绿芙过来催,许氏那边儿该是等得急了。
“小姐您倒是快些。陶妈妈罚起人来,一板子打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就知耍心眼儿!何时真让你们挨了板子?”轻睨她一眼,姜瑗突然想起一事。“你刚才过来,可有看见十一妹妹的阿狸?”
方才那地方空空如也,不见了阿狸踪影。
“未曾见到。便是看见也只当不知。再说那猫怎会跑到这儿来,指不定正被十一姑娘搂在怀里如何逗弄。”绿芙撇嘴,一点儿不愿提及那讨厌的畜生。埋头嘟嚷着,错过了自家姑娘眼中一闪而逝的讶异。
主仆两人才到小院儿门口,人还没跨进去,便听里面哇哇哭闹声,震耳欲聋。
“这又是怎么了?”庭院当中围满了人。当中那闹翻了天的,不是十一又是何人?
半大的女童抱着童氏腰身,扑在她身上涕泪俱下。伤心得直抽抽,话都说不上来。倒有力气对身旁劝慰的丫鬟拳打脚踢。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小姐,您要再不回来,太太都要唤人去请。您看十一姑娘闹成这样,太太气得连房门都懒得出。不过就丢了只养在身边的玩意儿,哪里就能这样给姜家丢人。这还是在慈安寺里,被外人瞧见,更要不得。”
崔妈妈过来迎了两人进屋,对大房这事儿撒手不理。
姜瑗眉头一蹙,没想到阿狸真没回来。
许氏面色难看,见她回来,这才拉着人,近前仔细端看她神色。就怕外面那没规矩的,吓坏了府上几个自来听话懂事的。
“这趟回去,绝不能再姑息了她。这样没教养,连带拖累郡守府声名。”
姜瑗静静靠在许氏怀里,望着门外老槐树下哭闹不休的女童,再对比前世那些被父母惯坏的孩子。她这般因丢了阿狸伤心难过,真要说起来,还是稚子之心,十分淳朴。可惜了,放在大周朝,落在庶出姑娘身上,就是天大的不该。
靠在门边儿的绿芙回头看看自家姑娘,想起路上那句奇怪的问话。眨了眨眼,只将这事藏在心里。
谁都有心眼儿,谁也不是傻子。说出来会给七姑娘惹事,绿芙绝口不提。
山道上铺了石阶,姜瑗坐在暖轿里,摇摇晃晃,金步摇上一双蝴蝶振翅欲飞。一手撩起软帘,回望身后慈安寺山门,一声清浅呢喃,远远飘散开去。
“真就不见了呢……”
经十一这么一闹,众人回去早过了平日摆饭时候。许氏疲惫挥了挥手,叫各人自回院里清净用饭。童氏脸色极差,显是没料到十一能闹成这样。拧着她臂膀,没脸多呆,推攘着人,迳直回了西厢。
回去路上,春英抱着食盒,神情有些恹恹。“欢欢喜喜出门,谁想到回来还遇上糟心事。”
跟旁人不同,姜瑗脚步反倒轻快。“今日闹上一场,大老爷一家,怕是待不长的。”家里丢人跟外边丢人,这可大不相同。
世家最看重什么?声名!
此番童氏带人跟着许氏上香,不仅给郡守府丢人,连着姜氏门风也受她拖累。
姜家大老爷如今该担忧的是,回去南阳郡,老太爷若是知晓此事,还能不能耐得住脾气替他谋出路。
桃花坞里很快恢复了融洽,后院厢房却阴郁沉沉。大老爷听闻此事二话没说,当即指着童氏,怨怪她太骄纵了十一。又招呼丫鬟赶紧收拾包袱,明儿一早就去主院道个别。脸皮没了,骨气还是要的。
自然,向二房伸手讨银子这事儿,还是得催催。
太隆郡行馆,郡守姜大人小啄几杯,如今已是面有霞光。被人送到门口,离去时客客气气,略微带着些小心,对京里来的管大人恭敬辞别。
“下官定然安排妥当,恭迎世子大驾。”
“姜大人还请慢走。”管旭笑看他离去,再回身,只觉今日当真是峰回路转。
姜七姑娘在碑林那会儿,世子爷也是在的。不过他一行却是站在大雁塔上,居高临下,正巧看见那女子如何安抚了白猫,之后拖着长长的裙摆,姿态洒然,漫步而去。
那样奇怪的手段,依稀间仿佛听见她哼曲儿似的,简单唤了几声“阿狸”,那猫竟乖乖顺服下来,最后睡得香甜。
莫怪世子当即就改了主意。朝令夕改,莫过于此。唯一叫他意外,世子竟命周准抱了那猫一同回行馆。
这却是……不问自取了。
“事情办得如何?”那人面前窗户大开,沐浴过后,随意披着件锦袍。如玉的面庞在亲信面前少了冷硬,映着烛台的光影,夜里竟显出些温和。
明知世子功夫极俊,春夜风起,该不会染寒。管旭还是习惯走上前,替他掩上窗户。
“已然交代姜和,两日后晌午赴宴。待得见了那姜家七姑娘,或可试她一试。”
就不知那手段,换了人身上还管不管用。
“何需等上两日。今夜便可知晓。”
男子懒懒抱臂,像是说了件小事。话里弦外之音,却叫管旭豁然转醒。
难怪门外没见到周准身影!
第六章 出人意料
梦里像是被人摁住脖子,有种溺水的窒闷。难受得姜瑗豁然挣脱了梦境,胸前急剧起伏喘气。
才一睁眼,迷糊的瞳眸顿时缩紧。什么时候,她屋里竟闯入了不速之客,正将她口鼻捂得严实,几乎换不过气来?
心跳如鼓,眼睛慢慢适应了只透着抹月色,显得幽暗静谧的内室。视线沿着面前那只手臂,缓缓上移。带着些惊悸,姜瑗手心冰凉,总算看清大半夜里惊吓她一场的陌生来客。
是他!妖异的桃花眼,鼻梁高挺,面相阴柔。那日慈安寺里手握缨枪的男人!虽只见过一面,却叫她印象深刻。
强自镇定,姜瑗借着朦胧月色,仔细分辨他眼中神色。
冷厉中带着迟疑。
够了,便是那一丝丝迟疑,也叫她心下大安。
此人目光清亮,无淫邪之态。且一直安安静静打量她,更像是审视。
周准站在拔步床踏板上,俯身凑近了看她。却见这女子除了起初惊慌,竟极快镇静下来。小小年纪,一点儿不显焦躁。
“姑娘莫怕。在下此来只为请姑娘相助一事。只要姑娘不唤人,在下担保,绝不会为难姑娘半分。”
不为难吗?不请自来,话里也透着胁迫。或许在他看来,自己识相,便能两相安好。
如今这情形,容不得她高声呼救。便是他不提醒,她也不会蠢到自毁名节。
乖乖点了点头,姜瑗垂眸看着眼前渐离的掌心,这才深吸一口气,身子向内挪得离他更远些,静待他道明来意。
“还请姑娘更衣,随在下趁夜出府一趟。明日一早定然赶在卯时之前,安然无恙将姑娘送回。”
双唇紧闭,姜瑗掩住心中惊骇。再不情愿,也不能明着违拗。
三更半夜被个只见过两面的男子带离郡守府,若然被人发现,下场不言而喻。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今后命途,压在一个全然不知根底的人身上。
缩在墙角阴影中的女子,拥被坐起。肩头只露出一截月白里衣。面目看不分明,却有一双灿若星子的眼睛。眼底少有惧怕,竟叫人轻易忽略了她年纪。
“大人可否先将灯点上?我怕黑。”尾音低不可闻,像是女儿家的难为情。
周准抱臂沉吟片刻。想她不过一娇滴滴世家女子,他也不怕她玩儿出花样。转身走到烛台前,执起一旁放着的火折子,吹出火星,如她所愿点燃了纱灯。
屋里有了光亮,姜瑗眯眼,这才将他看得仔细。
那人蕴着昏黄烛火的侧颜,白净俊美。眉峰冷厉,嘴唇极薄。一袭玄色衣袍,绲了金边绣线。便是不该出现在此地,偏就叫人觉得他有恃无恐。
姜瑗恍然明白,如他这等大有来历之人,眼中迟疑,怕不是因为夜闯女子闺阁生出的愧疚。而是这趟差事,令他觉得于一身清贵有损,显得不自在。
果然背景极深,傲慢且不讲理。明明是她受了欺侮,反倒让他觉得为难。侍从已然如此,可想而知主子又是何等性情。
尚未谋面,姜瑗已对那人生出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