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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姑娘心里也有此一问。不过她不着急,总有人赶着出头露脸。她避在后头,顺带听了,算是拣现成的便宜。没瞧见赵公公一双鹰眼,可劲儿往她身上招呼,怕是到了如今,心里还记恨着,因她办砸了差事。
冯公公侧身对上首点一点头,这才缓缓道来,与底下人解惑。
“最末一轮,考的是身为秉笔女官,顶顶要紧一条:听不听得懂大人们交代的差事。听懂了,能否记得下来。便是记下了,是否能够不歪曲事实,原原本本传达出去。末了,还有成文的功底。如此一来,两人搭伙儿。一个传话,一个执笔。之后两人调换,再考一回。考的是面面俱到,踏踏实实的真功夫。”
“至于搭伙儿,”冯公公歇一口气,目光若有似无,极快瞥一眼第二排右手边儿,规矩站着,听得很是用心的小宫女。下一刻便挪开了眼,像是先头那一瞥,压根儿没旁的意思。
“殿考二轮过后,只余二十人。排在前十的,照名次高低,由高了往低了去,在后十人里头挑人。对方若然答应,这伙儿便算是搭成了。若然不答应……”冯公公揭开茶碗,撇一撇热气。雾气后的眸子,意味难明。“便只能跳过去,让后头的先来。最后剩下哪两个单着,勉强凑了对儿。凡事儿不能十全十美,也是常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考校不是?”
起先就觉得如芒在背。冯公公是内廷中人,七姑娘早提防着,没错过他方才看似随意,实则别有用心的一瞥。
如今听明白了这稀罕规矩,总算闹明白,那一瞥的意思,约莫便是:若然不能“十全十美”,她便是那个别想着强求的例外?!
两人凑对儿,已是不易。人心叵测,自个儿费尽力气,另一方有心拖后腿,故意使坏。成绩还能好到哪里去?
尤其是按照名次高的往下挑人,对方不答应,还能跳过去?!这规矩真是,好深的谋算!
女官试,天大的要紧事儿,哪个不是竭尽全力,去挣那名额。为了最后成绩好看,第一的,只要脑子没糊涂,都会先挑了后十位里头,成绩最出挑,排在十一那人。
两强相帮,两相得益。说不得,发挥得好,得了第一的照应,那十一的成绩刺溜一下窜上去。终考合计下来,还能把原本排在十席最末的给挤下去,扭转乾坤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排在二十最末那位,本就没甚指望,破罐子破摔,拖累起人来,不过是拉人垫背,自个儿丁点儿损失没有。若然碰上搭伙儿的,本就是自己不待见之人,那敢情好,正巧逮了空子撒气,恶心恶心人。
如此“周全”的规矩,当真机关算计,煞费了苦心。
七姑娘瞅瞅前排,正蹙眉回望的殷姑娘与冉姑娘,两人也是极快察觉了猫腻。
与她交好这两位,家世了得,女官试本就是为她几人开设的名目。从文王下令选进宫中,圈了做废子的贵女当中,捞几个与世家有嫡亲血脉,十分要紧的出来。实是王权与世家争斗,各退一步,缓兵之计。
这么着,殷宓与冉青,铁板钉钉的,只会每轮考校都稳稳当当,排在前头。不论是相府之人,或是内廷中人,没哪个会不长脑子,将文王与世家,两头开罪。上头落定的事儿,底下人便是帮着舞弊,也得费尽心思,达成不可。
如此一来,七姑娘估摸着,若然她脑子没犯浑,总还能考进前十的吧?她三个一顺风儿的,全排在前头。之后十人,没一个与她交好。殷宓与冉青是有恃无恐,只她落了单,处境大是不妙。
总不能她自个儿放水,考评依据,评审尺度一概不知,便莽撞落到后头去,只为了能与殷姑娘或是冉姑娘其中一人,凑了对子。
这般缺考量,且不定稳妥的法子,七姑娘实在不乐意。
正琢磨呢,却见当中那位端正严厉,不苟言笑的考官大人,执起一卷绢帛文书,摊开来,语声洪亮,照本宣科。
原是将昨日文选结果,告知众人。七姑娘起初凝神静听,待得三甲之中没听到自家的名儿,已是微微抿唇,蹙了眉头。再之后接连几人,殷姑娘排在第六,冉姑娘紧随其后,心头已是渐渐沉了下去。
直到眼底深处彻底沉了眸色,方才听闻那位大人朗声道,“泰隆姜氏女,文选乙等上,位十。”
这一刻,养和殿中,讥讽有之,惊疑有之,看笑话的比比皆是。
七姑娘埋着脑袋,低垂的眼睑,叫人看不清神色。只琵琶袖底下贴在腿边的小手,紧紧握了拳。
这便是接踵而至,非迫得她走投无路,才肯甘休么?她自个儿答得如何,心头有数,远不止堪堪一个“乙等上”!
深吸一口气,背后冷箭,防不胜防。文选已叫人动了手脚,再遇上殿考的新鲜规矩……雪上加霜。这时候,七姑娘提醒自个儿万万镇定,不由的,便想起了他。
那个男人从来都是镇定自若,冷静得可怕。那般伟岸强韧,护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与她莫大的信任。此刻她不怕丢人,只怕令他失望。心头有几分难过,渐渐的,再好的脾气也生了邪火。
抬眸冲殷宓挤出个安抚的笑来,不意竟撞见文选得了“甲等”,排在第二位的贾姑娘,此刻正斜眼儿睨她。那眼神儿,颇有几分“走着瞧”的洋洋得意。
七姑娘多伶俐的人儿,被顾大人半是实话,半是恼恨,夸了句“狡诈”。这夸奖可不是白得的。
四下打量一回,得贾姑娘“提醒”,立马联想起延华宫中那些个风言风语。稍一作想,便猜出上回入了三甲,明里暗里得罪的人可不少。
这便是说,明里有冯公公别出心裁,特意“关照”她。暗地里贾姑娘赶着落井下石,怕是早呼朋引伴,约定好的。只盼着没人搭理她,叫她落了单,再随意买通个人,拉她下马。这便能将她几年来的努力,一笔勾销了?
自来好说话的七姑娘,头一回动了真火。惦记着,先忙活完这出,回头就去寻顾左监告状。
不是说他手底下御刑监杀人不眨眼?她瞧头顶那一窝子太监,就挺不顺眼的。至于旁的些个与她添堵的,她自会收拾了去。
第172章 不速之客
既是殿考,便是当堂作答。
宫女们挨个儿进去,余下的,需得大殿门外候着。这般独自顶着莫大的压力,与众人分开来应试,还是头一遭。多数人在这当口,止不住忐忑紧张,忧心自个儿尚且来不及,哪里有那闲工夫留心大殿内的情形。都忙着将平日里默下的功课,来来回回,反复在心头过几遍,临阵磨枪也好。
七姑娘静静侍立着,看似垂首沉吟,不过是悄然竖起耳朵,留心养和殿内的动静。渐渐的,便发觉之前进去六七人当中,轮到殷姑娘与另一人,那考官发问很是中规中矩,问的泰半都是稍微下些苦功便能默记下的,并不十分困难。回话之人只需一板一眼,挑了要紧的答,近乎出不了错儿。
待得轮到冉姑娘进去,又是如此情景,七姑娘心里便有了底。原来,这便是变相的照拂与看顾了。不似旁人,大人们随兴拣两句彼此相牵连,或是更深入的考校,但凡平日里积累不足,功底不扎实,未必能答得上来。
譬如那贾姑娘,相比文选排在第二位的风光,此时殿考却有些牵强,颇有些差强人意了。
七姑娘侯在外边儿,透过齐鼻梁高的花棂窗,偷偷瞥一眼上首端坐的主考大人。心头暗自感叹。果然,能被相府指派来担下这门差事,自不会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脑子不会转弯儿的迂腐人。
文选能舞弊,殿考能动的手脚,莫非就少了去?虽然司礼监早递呈了事先拟定的考题,可谁也没规定,不许即兴的,当堂多问两题不是?
即便闹起来,考官大人只需稍一告罪,推拖一句“爱才”或是“见才心喜”,哪个也挑不出毛病。
七姑娘能想明白的事儿,司礼监两位公公,自然也是心底门儿清。
如冯公公这般,大半辈子在宫里头,历经两朝,什么花招没见识过?岂能看不出其中的名堂。
可也不过沉默着,含笑吃茶。偶尔附和几句,不该他插手的,绝不多事儿。
他此来只一个目的:看紧那丫头,办好公子成交代的差事。即便那丫头在殿考前两轮能挣回些颜面,出出风头。最末一轮也翻不了身。司礼监绞尽脑汁想出的法子,便如同那磨得尖利的门钉儿,只时机一到,利利索索扎进她命脉,死死给钉牢啰,这辈子休想再兴风作浪。至于旁人,冯公公从未看在眼中。随丞相手底下那班人如何折腾,他只当凑热闹,置身事外。
不出冯公公所料,七姑娘顺顺当当,硬是凭借真才实学,夺了殿考前半段儿唯一一个“甲等”考评。借此东风,排名一顺溜的,呼啦啦窜到了第六。
与小选时候不同,虽则眼红的大有人在,可大伙儿心里明镜似的,多是冷眼旁观,很快便释然,没了忌惮。不是还有末一轮儿么?只要有那“搭伙儿”的规矩在,任她此刻爬得再高,待会儿也得乖乖摔下来,岂不更加痛快?
考校完毕,七姑娘躬身告退。抬首时候,恰好撞见考官大人眼底,有几分赞赏,隐隐夹杂了唏嘘。七姑娘一怔,立时想明白,恐怕这位大人也觉着她难以应付接下来的考校。眼底那抹感叹,便是可惜她一番苦读,遇了小人谋害,时不待她。
规规矩矩退出了门,七姑娘心里对这位考官大人,不觉生出几分感念来。这人待她算得公正,尤其多问那几考,不偏不倚,既不为难,亦不偏颇。从始至终,都尽到了做考官的本分。比起内廷见不得光的做派,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再过两刻钟,便是终考。姑娘们按照新一轮考评,分两列候在殿外石阶下。右手边儿的,便是入了前十,半只脚跨进晋升门槛儿的。面上神色比左手十人,少了焦躁,偶尔还能有个笑脸。其中几人已迫不及待相看起来,盘算着替自个儿寻个绝不拖后腿的伴儿才好。
七姑娘也挨个儿观望过去,对面几人或是冷眼迎上来,眼底尽是幸灾乐祸。或是躲躲闪闪,因着些旁的缘由,虽则与她无甚往来,也从不曾结怨,却是万般不情愿与她牵扯上干系。
已落到第五位的贾姑娘,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来,眼角高挑着,目光掠过众人,隐隐带了威慑。如今留下的,除了鲜少几人她高攀不上,亦不敢道明自个儿是替郡主收买人心。余下的,她可是挨个儿找上门去,利诱并着胁迫,将其间厉害讲得一清二楚。想来没哪个不开眼的,会平白无故,与王府作对。
七姑娘黑黝黝的眸子,阴晦盯在第十四那位姑娘身上。心下急转,想着两相得宜的法子。
欲要说服此人,成败约摸五五开。当真不成,只得破例,暂且将导师的教诲搁一旁,做一回小人。强人所难,若非迫不得已,非她所愿。
七姑娘琢磨着何时上前攀谈,若然没记错,这位先前避开她打量,微微有些腼腆的姑娘,府上是姓高的?正暗自思忖,耳畔突然传来讶异的私语声,方才还宁静的地儿,突然喧嚷起来。
随着众人向身后宫门口望去,却见洞开的朱红大门外,陆陆续续停了几顶靛青软帐的轿辇。当先那软轿帘子掀开,步下一位微微发福,着玄色官袍的大人。离得远,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瞧见那人头顶乌黑的官帽,连并腰间一抹佩绶。
那人之后,又接连下来几人,俱是朝官打扮,连大殿内端坐的考官大人与司礼监两位公公,也被这突来的变故给惊动了,跨出门来,脸上满是狐疑,面面相觑。
直等到宫门外最后一人步下轿辇,廊下几人再站不住,不论心头如何作想,都正了容色,整一整仪容,大步向门外迎去。
七姑娘微张着小嘴儿,杏眼直瞪瞪瞅着那厢一身玄色蟒服,束高冠,身姿笔挺的男人。分明隔着偌大一个前庭,可她就是知晓,那人抬眸直直向此处看来。片刻功夫,目光已落到她身上,停留不过一瞬,复又回头与同来几人客套礼让,相互恭维着进了门。
都是一般无二的官袍,唯独穿在他身上,显出一份别样的雍容贵气。好看得令人炫目。他身形本就挺拔,人群当中极为抢眼。年岁虽轻,却气度斐然,举止从容。
她只觉这人走到何处都是鹤立鸡群。并不处处招摇,盛气凌人。却自有一份沉稳老练,远超他年岁的威仪持重。
冯公公等人迎上去,两拨人寒暄一番,最先下轿那人,徐徐道明来意。
顾衍不动声色,越过冯瑛肩头,远远看她一眼。目光沉静,不辨喜怒。冯公公面上堆笑,侧身恭迎顾大人先请。便见这位略一颔首,无有多的客套,撩袍子大步错身而过,径直踏上通往养和殿的玉石走道。
冯公公笑意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