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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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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边的路还很长,他们不再浪费力气去砍掉那些没完没了的树藤荆棘,而是从那根本无路的地方硬挣出一条通路。
    一头已经腐烂得可见骨骼的犬科动物摊在地上,散发着恶臭,拦住了成才的去路。他略略一停,一声不吭地绕了过去。走在后边的吴哲却停了下来,他说那是一头狼。他总是不肯放弃那种好钻研的习性。他说,它是被困死在这里的,它没有手,不会使用工具。袁朗在身后推了他一把,才继续前进。他们身上的衣服早被扯出一道道的裂口,手上脸上,到处都是鲜血淋漓。
    参天的老树下,四处阴森得如同鬼域。
    追赶许三多的士兵忽然站住了,他听见一种低沉而不祥的嗡嗡声。
    快一点!前进!
    后边的乌里扬诺夫在不停地催促着。
    士兵却在暗暗地后退,嘴里嚷着:毒蜂!毒蜂!这里有毒蜂!……
    那地蜂窝早被许三多给砸了一块大石头,狂怒的蜂群在四处骚动,那股可怕的嗡嗡声越压越近。乌里扬诺夫身边的士兵一看大势不好,正想掉头狂奔,乌里扬诺夫却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枪。士兵对乌里扬诺夫说道:上尉,两只这样的蜂就蜇死了一头牛!中国人他过不去的!
    他不想再往前追了。
    乌里扬诺夫犹豫了半晌,最后挥挥手,士兵们大赦一般往后逃开。
    许三多其实就躲在不远处的一个水洼里。
    蜂群的骚动仍在周围响成一片,听起来有些如同飓风。
    因为缺氧,许三多只好从水洼里挣了出来。他用衣服遮住了头脸,然后连浆带水地往一个与追兵相反的方向狂奔。蜂群听到了许三多奔跑的风声,嗡嗡地紧跟在后面。
    一个只能用一条腿的人是跑不快的。许三多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然后夺路冲出了这片要命的丛林。
    一只地蜂蜇在了他背上。
    但许三多没有去顾及它。他不敢停下。他就那么拖着一只脚,在丛林深处拖出了一条长长的一只脚的脚印。恍惚中,他感到周围的丛林似乎在旋转,眼前的那棵大树,忽远忽近。走到大树下的时候,他的意志力也似乎到达了极限,最后摔倒下来。
    慢慢,他发现了身上的痛处。那只蜂居然蜇穿了他的战斗服,仍然叮在他背上。他拔下那个家伙看了看,最后带点尊敬地把那家伙放在地上,抓了把腐土盖上。
    这时的许三多,已经有点神志模糊了,他那双瞳孔已经有点涣散。他看看手上的表,时间已经90:55。许三多苦笑着,显得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成才他们在哪里。
    这时候,成才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可能几百年都没有人走出过的原始丛林!
    成才为此舔了舔从额际直流到嘴角的血水与汗水。
    一身帅气的军装,已经被撕扯得如同叫花子似的。
    袁朗用绳子将血迹斑斑的裤腿扎了起来,他看了看表。91:00。他无声地挥挥手。成才向来处看了最后一眼,转身又进入了下一场亡命的狂奔。
    只有许三多还在丛林里挣扎着,他嘴里咬着一根粗大的树棍,在他的视野里,他连自己那只伤得不成样子的脚都看不清楚了。许三多想让自己那只扭歪了脚回到原来的样子,可剧痛让他浑身脱力,一使劲,就痛得他连紧咬的树棍也从嘴里掉了下来。许三多将树棍再次噙回嘴里,最后用枪托对准了自己的伤脚,闭上了眼睛,然后狠狠地砸了下去。骨与骨之间一声清脆的响声,脚终于复位了,但疼痛几乎让许三多顿时昏了过去。
    从许三多嘴里落下来的那根树棍,上边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痕。
    这时,许三多腕上的表,是96:59。
    袁朗三人这时已狂奔在莽林与河流之间。这时远处传来了炮艇的引擎声。这简直是催命声。三人手上调好的表顿时一起鸣叫起来,时间似乎在97;00上边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了97:01、97:02……没有时间去管它了!他们都在奔跑中打开了机枪的保险,上弹,并完成了瞄准镜的调整。
    他们必须狂奔!只有狂奔!
    拐弯处已经能看见那艘正在加速行驶的炮艇。成才就地一跪,一枪就准确地洞穿了人像靶的额头。袁朗的机枪也跟着开始轰鸣,他在追赶着那艘炮艇进行射击,弹壳在他眼前迸飞,一直到炮艇逃出了他们的射程之外。
    成才,成绩?袁朗问道。
    全……全部命中。成才虚脱地扔下枪,整个人伏在地上。
    吴哲跟着也把枪扔在地上,筋疲力尽地翻身躺下。
    袁朗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些松弛的神情。
    稍后,吴哲收到了来自战地指挥所的讯息:
    B任务,从封锁线前往D7区,限时九十七分,费时九十七分四十二秒,倒扣四十二分;C任务,狙击河上目标,全部命中,但因为B任务未按时完成,作零分处理。
    就是说,我们一下子丢掉了一百零八分?
    袁朗为此感到有些漠然。吴哲点点头,收拾起电台,眼里不由掉下了泪水。
    我们现在排名多少?
    我想是倒数第一。
    成才也忍不住了,他的泪水也在悄悄落下。
    吴哲忽然又打开收拾好的电台,他想发狠。袁朗问道:你想干什么?吴哲说,我要跟指挥部联系!我请他们沿我们的路线走一趟,九十七分四十二秒,根本就是个奇迹!袁朗说,你的语言特长是用来跟指挥部扯皮的吗?吴哲说我们千辛万苦就为了得到这个结果?许三多都丢了!袁朗说这不全是比赛,吴哲,我就当在练兵,分数算什么?我要看到我的士兵配得上我的军队!吴哲犹豫了一会,终于将电台关上。
    袁朗起身回头走去。
    吴哲和成才讶然地看着。
    袁朗回头笑了笑,说,我得去把许三多这小混蛋找回来,他是我的兵。我现在想第一是跟咱们无缘了,可我们到达终点的时候得是四个人。成才点点头,跟了上去。
    高兴的只有乌里扬诺夫了,他拿着各国军人的成绩电讯纸从营帐里走出来,朝托杨走去。
    托杨正在炮镜里观测阵地。
    他说中校同志,至今为止的比分排名是:美国第一,俄罗斯第二,以色列第三。
    中国人呢?
    倒数第二,他们之后还有印度人。
    乌里扬诺夫为此而感动。
    托杨笑着摇摇头说,现在咱们的敌人是美国人。
    一整夜的恶战看来也让乌里扬诺夫的好战血液燃烧起来了。
    丛林里的许三多,仍然昏迷在大树下,一张脸又烧又烫,看上去异常吓人。肩头的衣服已经撕开,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就那些未拔尽的余毒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昏迷几个昼夜甚至丧命。晨鸟的啼声终于让许三多醒转,他神志恍惚地看着树丛缝中透进的阳光,他发现袁朗正向他俯身下来……他于是叫了一声:队长……叫完,发现只是自己在瞎乱嘀咕。残酷的现实是,树林外的扩音器在不停地呐喊着:……我们知道您躲在里面,我们甚至知道您的国籍。我们要警告您,这是一片险恶的丛林,我们不希望出现意外,请发射配发的绿色信号弹,我们将及时给您救护和休息。再说一遍,发射绿色信号弹,您的战斗精神已经让我们敬佩,您绝对会受到我们的礼遇……
    许三多爬了起来,拄着枪一步一步离去。
    终于,许三多看见了树上的箭头标志。他一急,头重脚轻地摔在了地上。这一摔,竟让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极力地抬头看着身边的一个水塘。水塘里是自己的倒影,他恍惚意识到这水可以缓解烧得自己几乎要呻吟的炽热,他没有多想,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今天是我当兵的四年八个月零八天。许三多忽然想道。我想我快要死了。死了也许上天堂,不管天堂多好,我会老想着地上的这些人。死了也许是一片黑暗,那更不好,我从小就怕黑……我怕黑,更怕死,所以我从来就不是个好军人。
    丛林外的扩音器又喧嚣起来了:……这只是比赛,不是战争,您并没有投降,弃权并不影响您心目中的荣誉……我们尊重生命,尊重军人的尊严,尤其是象您这样的军人……伴随着扩音器的喧嚣,许三多还听到了从丛林外围不停碾过的车声。
    下意识的求生欲望,让许三多把那支绿色的信号发射筒握在了手里,他渐渐摁上了发射钮,但是,他的手忽然微微地发抖起来。最后,他将信号弹扔进了水塘里。然后咬着自己的袖子哭泣了起来,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哭到外边的喧嚣声和人声渐渐地远去。
    他想:今天是我当兵的四年八个月零八天,我想我真的要死了。
    可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扔掉那个信号弹?
    我想我真的很傻。我并不太懂他们所说的荣誉,我不是个好军人。我只是个来自农村的孩子,当了四年八个月零八天的兵,最后的几天,我来到了这里。我很遗憾,我遇上的甚至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这里只是一场比赛,一场比赛而已。
    这难道就是我的故事吗?
    他想,如果让他自己来选择的话,他肯定不会选择这样的故事,至少不要这样开始,因为他的人生不是这样的开始。也许,他更愿意开始于比这温和得多的一处山林,南方的丛林。他会选择他出生的那会,那时有一个男人在天天算计着他的出生,那就是他许三多的爸爸,南方山地里的一个农民许百顺。而那时,他许三多还在睡着,象这会一样朦胧地睡着,睡在母亲的肚子里。
    每个人的故事,其实都是如何长大的故事……
     
   

……(本卷结束) ……



正文
第一章龟儿子


    
    两岁时我开始学走路。
    我爸说,两岁是个该爬起来挨摔的年纪,再不摔该不会走了。
    摔起来很痛。
    于是我成了大哥和二哥的玩具,这个玩具会爬会滚,会分泌屎尿鼻涕诸般液体,总之是很好玩很捉摸不定的一件东西,象是终日在大哥和二哥手上传送的一个皮球,这个皮球有时在一个俗称屁蹲的动作中,把屁股染成家乡的红土色,有时连脑袋也不能幸免。日久天长我挺喜欢做大哥二哥的玩具,因为在他们那种穷极无聊又其乐无穷的传送中,实际上你是不用费心走路的,你只需要摇摇晃晃于两双小泥爪之中,实在不想玩了就拿大头照门框上撞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儿,然后在你的大哭声中自有爸拿着新削就的毛竹板过来解围。
    结果是我的红色屁股和大哥二哥青肿的屁股。
    结果是直到四岁我还是一只需要人传来传去的皮球。我不会走路。
    大哥二哥后来很轻松地就宽容了我。他们终于认可这个摇摇晃晃走路吭吭唧唧说话的傻三弟。于是在过了六岁关以后,爸交给三儿传承的不仅是大的二的旧衣服臭鞋,还有一个常用的称呼:龟儿子。
    至于外人,也就是下榕树乡的同村人,他们不项爸那样满足一个含义暧昧的称呼,他们比较直率地叫我许三呆子。这个称呼后来随了同村的成才,一直流传到第七装甲侦察连。我那班副伍六一曾很坦诚地问过我: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坦诚和直率是一种美德,哪怕是给你带来些微的不快。
    当村口大喇叭嚷嚷的时候,许百顺还在刨他那地,是人都说他那口子这两天就生,大部分人都说他那口子今天就生,可许百顺是有主意的人,他晓得是那口子生,不是他生,他刨地,那口子照生,所以那口子生,他也照刨地。
    许百顺还记得,昨天晚上在垄沟里下了竹篱,就象那口子照生一样,竹篱里照常会有泥鳅和小鱼,生活就是得时常有些小丰收,否则不叫百顺。
    小鱼在竹篱里翻白眼,泥鳅在竹篱里翻肚皮。
    大喇叭里还在嚷着:许百顺,许百顺,你死脱了头的还不回来?你要生闺女啦!
    后一句让许百顺气愤了,他毫不犹豫地回敬了一句:什么闺女,是儿子!
    接下来是溅着水花往家奔。清流冽冽,泥鳅小鱼们蹦着花儿逃开了。据许百顺夸大其词的说法,那天逃掉的泥鳅至少有十二斤,而他确实得了个儿子,但只有六斤五两,所以,后来一到许三多的生日,许百顺的嘴里总会嘀咕着,说可惜可他的那塘泥鳅。有时候是大嘀咕,伴着荷包蛋挥过来一个巴掌:真可惜了他娘的那塘泥鳅!
    下榕树的村中空地是许百顺的必经之道,一个后来被村长改名叫幸福广场的地方。但这时候的村长还没有起名题字的恶习,他正抱着他那一岁的儿子成才,在那块未来的幸福广场上招摇,他朝许百顺从鼻子里哼出一串模糊的声音:回家生儿子呢?
    许百顺一向对此类事情不屑挂齿,他挥挥手,算是一种响应。他说谁知道是骡子是马?又不是我生,老母鸡天天抱窝,女人家就得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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