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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提醒着我些什么。
可是何其的心在我身上,他并不在意周围,只是凝视着我:“要不要看我写对联。”
“好。”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他的字很大,如他本人,顶天立地精神焕发,一边写还不忘记来逗我:“你会写字么?写一个给我看看吧。”硬是把毛笔塞过来,自己平按着纸面等在一旁。
我捏着笔,有些茫然,多少年了,实在是生疏,我抖抖的,在纸上写了个字。
“不错呀。”何其笑:“虽然有些软弱无力,但笔划之间楚楚秀气,看得出是以前练过的。”
我被他捧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把笔还给了他。
‘梆、梆、梆。’外面传来敲击竹筒声。吴启宪立刻欢呼一声:“卖馄饨的来了,大家要不要吃夜宵?”
“好呀。”何其立刻丢了笔:“一人一碗,我请客。”
他和吴启宪抢先恐后,打打闹闹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张丽丽,隔着书桌,她在仔细的看我。
见我眼光迎上去,她立刻问:“朱小姐是哪里人?家住在哪里?”
我淡淡地看着她,并不想回答。
“怎么,这种事情也要保密么?”她轻轻的笑:“何其一直是个热情的傻孩子,他很喜欢交朋友,虽然人缘很好,可也容易交友不慎,因此而伤害到自己,朱小姐,你说是么?”
“张小姐是说我么。”我不会向她那样兜圈子骂人,我一向实话实说。
“哪里敢呀。”她又笑了,脸也没有红一下:“朱小姐,不知道何其有没有同你说起过,我们书社的目的是为了反抗当面的军阀势力,在外人的嘴里,我们就是革命党,他第一次见你就把你带来,要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很危险的,因为,毕竟我们同你不熟,而且你又是这么神秘的样子,怎么不令我生疑呢?”她顿了顿,直视我,正色道:“既然你进来了,我们就冒着被警察局抓的风险,为什么你不能把自己的身份向我们说明,大家才有可能做真正的朋友。”
她字字有理,咄咄逼人,板着脸孔等我回答。
第 8 章
长久以来,我只与男人打交道,张丽丽是我漫长捕猎生涯后遇到的第一个女人,她如此年轻,二十岁也不到,可是,却已十分厉害。
我只是觉得好笑,她真以为我只有十六岁?而且什么事也不懂?居然想要用大道理来管束我,她可真是看错了人。
“张小姐。”我学着她的口气,端正而故作姿态:“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我,如果我真的是你们的对头就不会去救何其,而且,我是何其的朋友,与张小姐不过萍水相逢,如果要问我的来历,好像还轮不到你。”
她一口气咽不下去,脸涨得通红,瞪着我说不出话来。
这时,何其与吴启宪,一人端着两碗馄饨,嘻嘻哈哈地走进来
“快来吃呀。”他一边叫我,一边把碗放在桌沿上,抽回手来呵呵地吹气,笑:“好烫。”
我站起了身,说:“天太晚了,我还是先回去了,明天再来吧”。
“什么。”何其吃惊:“为什么突然要走?是不是觉得拘束?走之前,留下来吃碗馄饨吧?”
我走到他面前,做了个与张丽丽一样的手势,把手搭在他肩上:“傻孩子,就知道吃,我真要走了。”
他被我说得脸红,忍不住拉住我的手:“要走也吃点东西再走吧,你看你,手冷成这样,喝些热汤可以暖暖身体。”
不用看,我也知道张丽丽必定面色不佳,第一次,我尝到了情场的滋味,果然叫人神魂颠倒,心旷神怡。我忍不住微笑,对何其说:“真的不吃了,你能不能送送我?”
“好。”他立刻答应。拉着我的手出去,并没有看张丽丽一眼。
我被他牵着手,一路走出院外,来到大门口,头顶一罩苍穹,上有粒粒明星闪烁。
“朱姬,我能不能送你回家?”何其凝视我:“昨天的事情后,警戒又森严了几分,晚上的街中有大量士兵巡逻,你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而且,我会不放心。”
夜色中,他的眼眸深情而诚挚,美丽得连天上的星辰也要失去颜色,我只是感动,忍不住问他:“何其,愿不愿意永远陪着我,我们一步也不离开?”
这句话问得突然,他听了一怔,“当然,”马上他又反应过来,笑:“朱姬,我当然愿意永远陪着你,可是,我们怎么能一步也不离开?不久,父亲就要送我去法国念书,但我可以在毕业后回来与你在一起。”
“如果我和你一起去呢?如果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身边全是不相关的陌生人,到了那时,你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你肯陪我一起去法国?”他大喜:“朱姬,你真的愿意?”
“你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我喃喃地反复追问这一句话,什么都是不重要的,天南地北,千山万水,重要的,是能有个人陪在身边。
“会的。”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低下头,在我手上轻轻吻了一记:“你真是太好了,朱姬。”
我当然对他好,因为他也肯对我好。
一个计划在渐渐成形,我仰起脸来,连天上的星星也在向我微笑,多么傻,经过了这么多年,才想到这个主意,原来生命本可以不那么寂寞,只要我肯稍稍费一些手段,以及,遇到一个合适的人。
我让他把我送到一栋宅院前,看着他先走了。
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我没有闲着,继续行走寻找目标,这一次,并不是为了饮血。
笙说过,如果要令一个人变身,需要掌握适当的吸与哺的分寸,他失败了三次才造出了我,我会失败几次,才能令何其变为同类?
笙选择了我,十六岁的娇艳与芬芳,与一瞬间炫丽永恒,我是否也可以保存何其的迷恋,馨香千年不变。
在小巷深处,我遇到了一个年青人,他面目丑陋,在暗中目光灼灼,然而又自卑猥琐,始终只敢偷偷的瞟我。
我却很满意,他的年纪与身材,和何其相差无几。
“喂,”我笑着主动唤他:“能不能陪我走一段?”
他立刻凑过来,满脸陪着笑,骄傲而不自信。“小姐。”他一边说一边露出满嘴黄牙:“你可要小心,这几天晚上兵很多。”
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完全是两种境况,我靠在他身上,不是不明白自己同人类一样有些偏心。
“来。”我不想看到他的脸,手法果断而干脆:“请吻我。”
等他颤颤地送上面孔,我迅速偏转避开,一口咬在他颈上。
“啊。”他闷叫,手足乱舞,可是挣不脱。
究竟是多少份量?我边吸边努力回忆,笙与我的事件已是太久以前,我又是这样一个万事漠不关心的样子,约莫着大概的程度,才一把推开他。
他没死,眼凸筋暴,倒在地上犹自乱抖。
我冷眼观察,低下头,把自己的手腕咬破,所有的动作,一切如法炮制。
这是第二次,我并没有准备会成功,结果也当然是失败,他很快就被毒死,在地下僵直冰硬如铁。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月光清冷似一抹嘲笑,而我的脸上却只余平静,当年,笙是为了生存才找我,而我却是为了寂寞去找何其,究竟谁更值得嘲笑,一切无从比较。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光明书社。
开门的是张丽丽,她穿了一身玫红色的衣裳,在夜幕中像朵蔷薇半绽。这朵蔷薇,是有刺的。
一见我,她立刻板起脸:“你来了,可真会赶时间,要人的时候一个也不见,事情办完了,又都冒出来了。”
何其与吴启宪大约都在房间里,她声音不敢太大,这话只是咬着牙说。
我冷冷看她,有谁的面容能比我更冰凉无情,她立刻便害怕了,“干什么呀?”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难道我说错了。”
我不理她,径直走进去,在房间里面,何其坐在椅子上,支着头闷声不语,吴启宪在他身边指手划脚地大呼小叫说着什么。
一见我进房,吴启宪停了下来,“朱小姐,你来的正好,看看何其吧,他今天差点吃大亏。”
“怎么了,”我说,方一靠近,立刻停住不敢上前,他抬起头来,额头上擦破了一大块皮,鲜血从白纱布里淋淋透出来,在灯下看得分明。
张丽丽从身后推开我,赶上去扶他:“小心,何其,这么大的伤口需要缝针,还是我和小吴陪你去医生那里看看。”
何其抬起头来,看到我,立刻露出笑容:“朱姬,不好意思,我不过受了点轻伤,你别害怕。”
我却真是有点害怕,他的额头殷红一片,虽然我已饮过血,可离得太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破绽。
“怎么了?”张丽丽的眼睛一直盯在我身上,见状立刻嘲笑:“朱小姐害怕鲜血么?胆子很小呀,怪不得不肯来参加游行。”
她总是不肯放过我,左右挑剔为难。
“张丽丽。”何其加重语气,警告地叫了一声。
“叫我做什么?”张丽丽冷笑:“今天在游行中,若不是我和吴启宪护在你身边,你才不会只伤到一块皮这么容易,那个时候,朱小姐在哪里?现在她居然又害怕看到鲜血,真是好一付娇滴滴的大小姐脾气。”
她站起来,直对我:“朱小姐,昨天何其把你送到家门口,是不是?”
“是。”我淡淡说。
“撒谎。”她大声说:“丽水街十八号是你的家么?怎么今天我去打听,都说根本没有朱姬这个人?”
“张丽丽!”何其吃惊:“你居然去查朱姬。”
“不错,如果她说的是真话,这就是我的错,可是现在证明,她是在骗人,她根本不住在丽水街十八号。”张丽丽瞪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接近何其,你究竟怀有什么目的?”
“对。”吴启宪也站了出来,他盯着何其:“我也同意张丽丽的话,如果朱小姐不把身份说清楚,怎么叫人不觉得她可疑?”
我不说话,只是缓缓去看何其,除了他,这里的任何人说任何话都是不重要的。
何其咬着牙,顶着吴启宪的目光,半天,从嘴里挤出话:“朱姬不是坏人,她救过我的命,她绝对不是军阀的人。”
众人沉默,我突然觉得好笑,这些脆弱多疑的人类,煞有介事,一点点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看得比天大,然而他们的生命朝不保夕,区区几十年,便要化尘化土无影无踪。
“何其。”我说:“今天不方便再与你说话了,这样吧,过几天后我再来找你,那时候,我会给你个解释,我们再商量。”
也不看别人一眼,我转身就走,同他们废话什么,我的目的,是要得到何其。
当务之急,是要先领会如何令人变身的奥妙。
夜幕之下,我眼明耳利,努力寻找着与何其身材相仿的试验者,正如笙所说的,变身与反哺是一个复杂的过程,而且非常疲惫,每一次试验后,我至少要经过三天才能恢复过来。
我不是不着急,可是既然寂寞了这么多天,于千百个夜后,再过几晚的等待简直不值一提。我平静下心,认真的,仔细寻找。
半个月后,终于成功,那是一个药店的小学徒,高大清秀,当我将鲜血喂入他口中后,他并没有死,而是翻滚在地上,大声的叫冷。
我含着笑,上前捏起他的下颔,仔细的查看,月光下,他的肌肤一寸寸在发硬,然而透出光泽,从头到脚,莹莹生辉。我怔然,这一切也曾发生在我的身上,那一日,原来是这个模样。
曾经,听母亲说起回光返照,人将死前短时间的清明精神,而变身犹如死后一瞬的回光,流动所到之处,肌体轻盈,颜色鲜艳。
我呆呆的看他,在地上伸出手来:“求求你,救救我,好冷。”
这个时候该怎么做?我努力的回忆,似乎笙曾给我喂过血,可是我并没有准备这一切,也不想准备,他不过是个试验品,如果笙所说的族规确实存在,他就不该活下来。
夜空下,他开始大声的呻吟,原先如渗入宝石粉一般灿灿光华的皮肤渐渐干涸起来,暴出青筋,红丝绿丝,错综交缠,不过一瞬间的功夫,从仙子坠入魔兽。
我不再等下去,他已在努力起身,想要去捕食饮血。伸出两指,准确而尖利,一记捅在他的脖颈上,两个窟窿里汩汩出血。
他更加无力,瘫软下来,一抽一抽,在地上抖抖的挣扎。
“抱歉。”我贴上去,把唇凑在那两个窟窿上,混和我了自己的血液的他的血液,熟悉里杂着陌生,饮来如一壶隔年的老酒,似曾相识,终又新鲜。
第二夜,我去找何其。
光明书社的大门紧闭,我叩了很久,吴启宪才来开门。
不过半个多月,他显得有些痴相,看着我眼神定定,发着怔。
“你好。”我说:“我想见何其。”
他不出声,低下头让开条路,我走了进去,一时门,便看见何其立在门口,他的气色很好,依旧眉清目秀,形动间欲言又止。
张丽丽站在他身后,一身的粉色衣裙,脸上淡淡的笑。
我突然发觉不对,他们的手竟是拉在一起的,而且,何其不敢看我。
“朱小姐。”张丽丽先开了口,“你有什么事么?”她一直在笑,关不住的得意欢喜。
我情知不妙,想不到这半个月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她使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