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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铁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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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了手。
  热情的手。
  大手。
  友情的手。
  吴公哼声道:“……铁游夏……你也是捕头,竟敢违抗圣旨、庇护逆贼、大胆造反,你……”
  铁手正色道:“你少唬我,我跟‘天机’诸子相处过,发现他们决不是你所说的人,便请查原旨公文,这才知道是蔡相下令要拿此人,只因私结乱党,所谓乱党,其实是王荆公、王韶将军等忠臣烈士,更逞论什么谋反叛乱,也决没有皇帝下旨平乱敉匪的事。”
  “既然仍未定罪,‘天机’仍是清白平民,你们岂可任意杀戮?”铁手仍伸出了空着的一只,“这件事我自会上报请求复审,但此际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蔡老择憔悴着脸却亮着眼:
  “你为什么要救我们?你跟我们有亲?”
  铁手反问:“你们‘天机’为何平时总救苦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跟他们有亲?”
  梁小悲瞪着虎目剔着剑眉嘶声问:
  “你不怕受我们牵累,灭九族诛三族?”
  铁手哈哈大笑:“我无亲无故,但四海之内皆兄弟,要杀尽我的朋友,皇上的天下可就无人可御了。”
  何大愤激奋地问:“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铁手道:“铁游夏。”
  何大愤侧着脑袋道:“这名字不好记。”
  铁手道:“叫我铁手也一样。”
  何大愤却一字一字地道:“好、兄、弟。”
  铁手大笑:“这名字好记多了。”
  陈笑没有说话。
  他冲上前去。
  他一手握住了铁手的手。
  雨是大的。
  手是热的。
  心也是。
  何大愤即时握住了陈笑的手。
  蔡老择抓住了何大愤的手。
  梁小悲捉住了蔡老择的手。
  一下子,他们全都热了。
  心热。
  暖了。
  他们一字横行,一齐掠回古刹。
  没有人敢向他们出手。
  因为“百足大将军”还在他们手里。
  就算不是,他们也断然不敢在此时出手。
  ——你有没有看过:同心定事成、齐心就成城的场面?
  这就是。
  在风中雨中。
  在风雨中。
  ——虽然,梁小悲虎目瞪着不甘,因为郑重重已殁;虽然,何大愤脸颊镂刻着不平,为了谢子咏已亡;虽然,陈笑傲笑着如许不愤,因为“天机”已给摧毁得七零八落;虽然,蔡老择横眉架起几许不屈,因为张三爸负伤独守古刹。
  但他们的心头温暖。
  心炽热。
  因为有朋友。
  ——这就是兄弟。
  这才是比“结义”更“结义”的“结义”,一种不计较利害,可共生死患难,一种不理会得失,只求大爱长情的义气盟结,不许人误解,不容人诬蔑,不让人见弃,不怕人见笑的情义。
  不怕强敌。暴风雨使之更炽更烈。——更有一种“来吧,风雨,我们不怕你”的豪情胜概!
  你还是你
  于是,他们全又出现在负伤的龙头——张三爸的面前。
  张三爸竭力控制自己的激动:“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
  铁手笑道:“你已经连累我了,这时还要我走,不是伟大,只是要我早些死。”
  张三爸为之气结。
  他只好对梁、何、蔡、陈等说:“你们走吧,趁现在还可以走的时候。”
  铁手又说话了。
  沉默不是美德。
  ——该说话时不说话,或等别人开口,那绝对是一种懦弱。
  “他们也给你累透了,同样,你也给他们累坏了,现在,应要不分彼此,一起走,一道走,一块儿走才是。”
  张三爸瞠目。
  “你是捕快,却来帮盗匪。”
  “没分什么捕快盗匪,是正义的,就是捕;是邪恶的,便是贼。管他贼是不是世上大官,捕是不是所谓世间盗匪。”
  铁手坦然答。
  张三爸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那么信任我?我现在已走投无路、举世非之,你还是当我好人。”
  铁手微笑:“我不相信你,但我看到你所办的事,你所办的‘天机’。你在落难时仍不轻取民宅一针一线,偷鸡还得给人淋粪而不还手。你不是好人,却是侠者。”
  张一女噗嗤一笑:“你看得真准。”
  铁手缓缓又道:“看一个人的人格,只要看他所作所为,可思过半矣。”
  “天机”是武林中一个颇有份量的组织。
  “天机”的创办人就是龙头张三爸。
  他在十岁即熟读经史,少怀大志。时西夏常派兵劫掠边地州县,民苦不堪。当时王安石主政,选拔能人,交付大将王韶为甘肃安抚使,大举反击,收复熙州、河州等地,是为宋与西夏交战多年第一次大捷。
  其时,张三爸奋勇从军,自组“少年兵”数百人,参与探哨报讯,与宋军并肩击敌,深得王韶重视。“少年兵”机敏便捷,王韶嘉之为“天机”小组,并曾得到当时宰相王安石礼重称许。
  张三爸迅即扩大“天机”组织,分为十个小组,各可刺探、情报、阻击、养战等职,时立战功,吸收志士能人,到了他十三岁的时候,“少年兵”已广为民间所知,而“天机”也迅速壮大。
  惜未久王安石即辞归,新任宰相司马光斥王韶“开边生事”免职贬谪,以致前功尽弃。
  少年张三爸因而遭牵连坐罪,竟判囚三年。
  俟他十九岁时,已经练就一身好武艺,重新联络各路豪杰,私下惩戒赃官污吏,这时,“天机”已不属军隶,却在武林中声名鹊起。
  偏在此时,宋廷正任命毫不懂军事、只知侍君奉迎的李宪,指挥五路大军进攻西夏。青年张三爸也自告奋勇,运用个人声望,发民兵襄助,结果,竟给李宪怀疑这些“青年流氓”
  是敌方派来搞混的,未攻外敌先杀臂助,“天机”猝不及防,竟给李宪命人伏杀伤亡大半。
  可笑的是:攻西夏的五路大军,四路如期抵达,只李宪为安抚使的这一路主军姗姗来迟。李宪怕死贪财,屯兵不进,只顾沿路“发财”,使迎王师的百姓为之齿冷,简直比外族恣虐更甚,弄得天怒人怨,民心沸腾。抵达灵州城下的四路大军,群龙无首,又不敢擅作决定,因而给西夏大军全面反扑,决黄河倒灌,死宋军二十余万人。
  张三爸见宋军元气尽丧,痛心疾首,又在边地组织民军御敌苦守,但其时已兵败如山倒。西夏在次年攻陷永乐城,宋守军及抗敌居民二十余万又告尽殁。
  这一役之后,宋廷积弱,不思反省,反而要找自己人出气,推诿责任,责怪“天机”等“武林败类”为西夏作乱内应而致败,于是下令杀尽这些“以武犯禁”之徒。
  其时张三爸以二十一岁之龄,仍然领导“天机”一面游击作战,一面打击西夏犯边,一面又得逃避宋廷追击。
  在这种“两面受敌”的情形之下,张三爸的势力依然继续壮大,并逐渐往中原、江南推展,五年后,已俨然成为“大连盟”和“七帮八会九联盟”之外的第一大神秘组织,在民间专作打抱不平的锄强扶弱,对外敌寇边则作奋不顾身的抵御破坏。
  好景不常。“天机”却又遇上惨败。摧毁“天机”的,不是其他渐生忌意的武林同道,也不是异族外患的不共戴天,而是宋廷正陷于朋党之争,害了“天机”:由于张三爸少时曾得当时宰相王安石赏识(虽未见过面,但曾飞传嘉言相勉)之故,一旦旧党主持政事,便狠狠的铲除“宿敌”——“天机”也列为铲除对象之列。
  由当朝大儒司马光等为首的旧党士大夫,即行贬谪原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到了他逝世之后的旧党首脑,生恐报复之故,渐转为大举诬陷屠杀,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张三爸一心爱国,远离政事,不意会致此祸,加上他的部属一意藉此升官,骛求锦绣前程,便将他出卖,使张三爸措手不及,被两万大军包围,“天机”部众又伤亡十之七八,一时元气大伤。
  就这样又过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张三爸也灰心丧志过,也消沉颓靡过,但终究精励图强,重振“天机”声威。“天机”的性质也渐次改变,成了一个专门对付贪官恶吏、大豪劣绅的帮派组织。
  直至张三爸过了四十岁。
  这时候赵佶已完全信重依仗蔡京,蔡京以新党的名义,尽斥旧党,且竖“党人碑”,辱尽旧党人。然而其实他只投机取巧,骑墙卖奸,同时亦尽屠新党有志清正之士,所以他得大权之后,除了歼尽旧党有能之士,也同时打击新党有力之人。
  张三爸曾是王安石赏识之人,加上拥有“武力”,不奉承诌媚于蔡京,于是蔡京和地方官员,先后派出十数起大军,攻打,“天机”。“天机”因而再遭惨祸,几番奋战,余下徒众,十之二三,都分散各处,亡命天涯。
  而跟随张三爸逃亡的,就剩下这几人而已。
  这就是“天机”。
  这就是张三爸。
  ——试问这般的组织,铁手又怎会对付?
  ——试问这样的张三爸,铁游夏又怎会抓他?
  铁手道:“现在,你们先走,退到蝈蝈村,再绕过黑鹅庄,入刀斧山,只要顺利通过,进入冀州,官兵军队的包围,武林同道的追击,便得瓦解,你们只要缓过一口气,再从头来过,仍大有可为。”
  张三爸坚决反对:“你自己一个人守这儿,不也跟我要独守此地同一想法?你反对我这样,我也不赞同你这般。”
  “不一样。”铁手道,“这是不一样的。此刻,我有人质在手,他们不敢强攻。你们有的中了毒,有的负了伤,他们的目标又是你们,你们不退走,难道非死在他们手下才甘心吗?我既然一人对付得了载断和钟碎,手上又有我们这位吴大将军,在这些人面前全身而退,应该没有问题,我留在这儿不是要逞强,而是要把他们的大军主队拖死在这里;而且,我别的不耽心,听说‘铁闩门’神捕霍木楞登也来了,我在这儿或可能先耗他一阵子。他是个极难缠的角色,你受了伤,决不能跟他耗硬拼。”
  蔡老择:“铁兄弟说的是真话:有我们在反而累事。”
  梁小悲道:“铁兄弟,就留我下来,我跟你一同死。”
  铁手道:“你也去,你一人留则大家都不会走,你此刻最需要的是跟你们的龙头同度厄运。”
  张一女道:“他说得对。”
  张三爸仰天长叹:“既然如此,我们‘天机’就欠了你的情,负了你的恩义了。”
  铁手大笑道:“我还没死,你们能欠久吗?我会找你们偿还的,快筹措好偿债的能力吧!你现在决不能死,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大家的。你看,多少门人为你死了,多少门徒仍可以为你效死,你身负重任,你身欠钜债,别人能死,你决不能!”
  张三爸笑道:“我们有的是热血、志气和人头,你要哪样、尽可来取!”
  铁手也笑道:“我要来作什么?我也有。只有像蔡京、童贯那种人,自己没有这种东西,才到处要人家的。”
  张三爸看着这个年轻人,像绝世的宝剑乍遇旷世的好刀,终于激发起壮志豪情:“好,你内力高,连钟碎、载断联手都斗不过你,待我伤好了,毒尽除时,我要亲自称一称你的斤两。”
  铁手眼睛闪着光道:“我总有百来斤吧?值多少钱一两?你果然还是你,张三爸果然还是天机龙头!”
  他为了不想气氛有一种生离死别样般的凄伤,高声说笑,豪语快话,言谈自若。
  张三爸忽大声道:“好,这样个少年郎,才是我好女婿的人选!他日见我,再见你时,当心我把这没人要的宝贝女儿嫁给你!”
  张一女粉面当时绯红。
  蔡老择和梁小悲的脸也红了一阵。
  张三爸说完就走。
  头也不回。
  ——你替我守。
  ——我走。
  一——我欠你情。
  ——我若不死,我如活着,必还。
  这些他都没有说出来。
  江湖热血男儿,有些活是不必说的。
  毋庸说的。
  我仍是我
  虽然仍是遇上了一些小遭遇战,但张三爸、何大愤、蔡老择、梁小悲、陈笑、张一女等一伙六人,仍能顺利突围。
  他们进入了蝈蝈村。
  ——进入了蝈蝈村,就等于安全了一半。
  只要逃得过去,就能从头再起。
  ——人生能有几个“从头再起”?
  但只要信心在、热诚在、朋友仍在,月缺了可以再圆,城塌了可以再建,连肝坏了都可以再生,有什么失去了不可以再从头来过的?
  有。
  譬如青春、生命、岁月、人……
  面对如斯荒山、孤月、残景、晓村,还有身边既受了数不清的伤吃了算不尽的苦而还在捱着肚饿的兄弟门徒,想起昔日的呼儿将出换美酒,钟鼓馔玉不足贵,沙场秋点兵,哥舒夜带刀,千骑拥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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