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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屑。池塘右边的树林中有一块空地,是人们晨练的好地方。古洛就看到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正在那里劈腿,一前一后的两腿平放在砖地上,还伸着脖子努力用头去够前面的脚尖。古洛忽然想到妻子如果退休后来这里,和这老太太一样练习劈腿,那未来的情景鲜明飞速地来到他的眼前,他差点儿笑了出来。
一个留着花白长胡子的老人一只手拿着剑背在身后,一只手骈着中指和食指指向前方,活像座雕像。在这个时间有这些人,是因为他们有的是来晚了,有的是昨晚加班加点了。而大多数晨练的人都回去继续深度睡眠了。
古洛没有去打断这些他认为是为了活命而挣扎的人。“让他们奋斗吧。这时候去打扰他们至少会遭到抢白的。”古洛缓缓地转动着眼睛,似乎要将街心公园看个遍一样。胡亮着急了,他很不满意这个老警察,虽然他知道古洛享有盛誉,但他觉得不过是夸大了的传说,甚至可以说是传奇。而且这几天跟着古洛行动,就更让他懂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句话包含的真理了。他刚想催促古洛,古洛却向一张长椅走去,胡亮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到近处一看,吓得他的心不禁抖动了一下。
这是个看不出比较准确年龄的男人,瘦瘦的脸上全是皱纹,小眼睛深深地陷在浓密的眉毛下,如果不是闪着幽光,会以为他是个盲人。半边黝黑的脸上泛出蜡黄色,另外半边则是黑色的胎记。胎记后面的耳朵没有了,他的细脖子,让他的头颅显得很古怪,仿佛飘浮在空气中一样。他骨瘦如柴,就是在这夏天也穿着厚厚的蓝呢子制服,那身衣服就像挂在衣架上一样,一伸手就可以取下来。他盯着古洛和胡亮,宛如出土的骷髅在看着发掘他的考古专家一样。
“累了?想歇一会儿?”古洛搭讪着,坐在“僵尸”的身旁。
“这儿没杀人吧。你们来干啥?”说完,他笑了一声,凄厉得像只猫头鹰的啼叫。
“眼睛厉害呀。”古洛赞道。他和胡亮都穿着便服。“在里面蹲了几年?”古洛也笑着说。
“二十年。”他很冷静地说。往日的痛苦已经消失在极其痛苦之中了。
“天天来?”
“嗯。”
“这有练武的吧?”
“有。没几个把式。”他轻蔑地说。
“不是前几天有个练八卦的吗?有些能耐吧。”
“嗯。不像是咱这地方人。他练的是游身八卦,有两下子。特别是下盘,又稳又快,好!”
“就练练功?没出啥新鲜事?”
“有。一个黑小子想和他比划来着。”
“噢,比了吗?”
“没有。那小子没说,是我看出来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连着三天都在旁边看,还是偷偷摸摸的。有时候还笑,还有一次,他走过来了,我看他差点儿要说出来,可又走了。”
“不是这样吧。”古洛笑了起来,“你一定看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
“你不相信我的眼力?”
“等会儿我再评价你的眼力。他是怎么提出比武的?”
“你可真鬼呀。”老人也笑了,他可太像个鬼了,“那小子走到这人跟前,说,看你还有两下子,怎么样?印证印证?我看那人脸色一变,眼光凶得很。他没说话,就是点了点头,摆开了架势。我就知道有热闹看了。可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那要比武的小子应了一声,对练武的笑笑,说今天有事,后会有期,就走了。那人一直看着黑小子的背影,直到看不着了。”
“喊了一声?谁喊的?喊的什么?”
“没听清。好像就是走吧这样的话。反正不是什么咱听不懂的话。”
“这个黑小子长得什么样?”
“高,个子高,莽壮。要真比起来,那个日本来的怕不行。”
“日本来的?你怎么知道?”
“伪满时候,我就挺大的了。小鬼子、二鬼子见得多了。”
“他是小鬼子还是二鬼子?”
“像是二鬼子,不像纯的小日本。”
“你能不能再说说这两个人的长相?”
“行。要是赶上早年,你得回给我些啥。不过,现在不是那个社会了,我也被改造好了。就跟你们说说。”
这个胡亮认为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鬼一样的老人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记忆力,一听就知道一个肯定是金太郎,而另一个是个长相奇特,尤其是皮肤非常黑,个子一米九五以上,体重至少二百多斤的大汉。
“谢谢你,老爷子。”古洛拿出一支烟,给了老人,并替他点上。
“哎呀!你这么对我,我可承受不起呀。”老人又发出怪笑。
“兴许还得打扰你呢。”古洛笑着说。
“行。只要我不死,天天上午都在这儿。我就喜欢这太阳、这树、这人,要不,早就不想活了。”古洛赶紧站起身来,把那怪异的笑声抛在了身后。
阳光紧紧地跟在两个警察的身后,那份炽热让他们感觉到光的质感,似乎是那个老人用手轻轻地扶着它们送客一样。爱出汗的古洛已经汗如泉涌了。他拿出手帕,擦着额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真想喝点儿啤酒。
“我看这事好像有些眉目了。”胡亮这时很兴奋,两眼闪闪发光。炎热的天气对他这样强壮的年轻人来说,几乎可以无视。
“嗯?什么眉目?”古洛眼睛看着前方,心情却不那么振奋。今年的夏天真是人们常说的鬼天气,太阳一出,就是晴空万里,晒得树叶都萎缩,但只要来一朵云,就必有雨,那黑得像要滴下来墨一样的云里还带着阴冷的风。所以今年伤风感冒的人很多,古洛是最怕感冒的了。他忧郁地看看天,果然,可怕的预感就要得到验证了,一朵大得遮住了半边天的云,正静悄悄地出现在西边的空中,但炎热的空气还没有做出反应。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胡亮从侧面看着一脸严肃的古洛说。
“什么想法?”
“你是从那个日本人的死因进行逻辑推理的。就是说,金太郎死在一击之下,这真是致命的一击,而能打出这一拳的只有武功高强的武师才行。于是,你就想到他很可能是在早上练功时和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最大的可能是比武。我不得不佩服你确实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想象力,并且这想象力得到了证实,不,是部分证实。果然有人想和受害人比武,但他们是否比试了,我们不得而知,我看下一步可以在这上面下些工夫。”
“你的想象力比我丰富多了。不过,你想找那个试图和金太郎挑战的人倒是可以,但那可是大海捞针呀。”古洛一本正经地说。
“别说一根针,就是针尖儿我也把它捞上来。”胡亮看看古洛,说,“我这不是放空炮,是有根据的。你看我已经把这个老头儿说的那个人像画了下来,可以给兄弟各局发通告,还可以上电视和报纸。”
“画得挺好。”古洛站住脚,歪着头看了看胡亮在笔记本上画的像,由衷地说。
“那咱们就这么干?”胡亮更兴奋了。他决心露两手给这个老警察看看。“现在是知识爆炸的时代,你们那套不好使了。”这是他真正想说的。
“嗯,好是好。不过,这么大规模地寻找,太费事了。”那时人们还没有纳税人的观念,也不知道破案要花的钱是纳税人的钱,人们的概念中纳税人的钱被国家的钱或公家的钱取而代之,古洛是很心疼国家的钱的,除非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赞成大规模排查一类的行动。这个习惯胡亮后来才知道,所以他很纳闷。“怕费事,这是个懒人呀。”胡亮心里立刻就浮起了带着厌恶的感情。
古洛却若有所思地说:“你猜我对这个案子感到奇怪的是什么?”
“什么?”胡亮带着情绪地低声说。
“和案子有牵连的人的外貌,都有那么引人注目的外形,不是给我们提供了最好的线索吗?”
“黑大个儿。”胡亮恍然大悟。市立人民医院门口案件的目击者也说看到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黑汉子,“可这是不是太勉强了?”胡亮稍微思索了一下说。
“嗯,是有些勉强,但总比花国家的钱海底捞针强。走,拿着这个画像找找目击证人。”
“那个案子不是李队长他们搞吗?”胡亮说完就后悔了。古洛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胡亮,没有说话。
李国雄没想到这个案子如此难办。他不由得想起古洛说的话,还有那神情。“这个老狐狸,他知道这案子棘手。”他恨恨地想,但他也束手无策。本来他有一个很有逻辑的破案思维,而且侦破的进程也很顺利,当然一帆风顺地拿下案子是不可能的,就是古洛也不行,但有了方向就会有办法,遇山铺路,逢水架桥,抽丝剥茧,水到渠成。可魏有福的死却像行船中遇到的侧风一样,一下子就让船的航向偏离了,虽然李国雄从来没有划过船。
“查得咋样?”李国雄问那些刑警们。
“这小子仇人太多了,要是动机是仇杀的话,足有一个班的人想当凶手,就连他小舅子都恨他打他姐,想宰了他。不过,这些人我们详细调查后,大体上都可以排除,有的住院,有的下海去了南方,有的有确凿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大体上是啥意思?”李国雄不满地问。
“我们的意思是说,这小子‘文革’时是有名的造反派和打手,得罪的人太多,可能有我们漏掉的人。”
“继续查。你们呢?”他问另外两个刑警。他们是去调查魏有福最近在干什么,有没有什么大买卖,当然是有问题的买卖了。
“这小子做生意不行,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没信用,没人愿意和他做买卖。现在他还欠着钱呢。不过,有人说,他前几天说要去深圳,说那边生意好做,他靠着朋友认识了一个香港人,但那人估计他是吹牛。”
“嗯。挺好。”李国雄心里非常焦躁,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这时不能显露出他的气馁来,以免打击部下的情绪。
“看样子和那个案子有牵连,只能这么解释了。但这其中的关系在哪里?难道……”他还来不及想下去,门忽然开了,吓了他一跳。一直到后来他都奇怪,这门怎么能发出那么大的声响,虽然他试过几次,但都没达到这次的效果。
“你这儿怎么样了?”古洛即使跟在胡亮后面,但也快得让李国雄一时没认出来。
“哎呀!是你俩呀。快坐,快坐。”李国雄赶快站起身来,给古洛让座。
“喝点茶呗。”李国雄最近很爱喝茶,像古洛一样也是喝很浓的茶。他急急忙忙地给古洛倒茶,颤抖的手差点儿将茶几上的茶杯碰到地上去。
“哎哟!我还忘了,你看这是啥?”他跑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盒黄色包装的烟,“人参烟。”他自己说出了谜底,“专为你留的。”说着,他就扔给了古洛。古洛毫不客气地打开抽出一支,顺手把烟盒装进了上衣口袋。李国雄有些心疼,眼巴巴地看着古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像在品尝一样。
“咋样?”
“嗯,还行。有药味儿。”
“啥药味儿,那是人参味儿。”
“嗯。有什么新情况?”
“你要是不来,我还想找你呢。你们这两天查那外宾案,不知道我这里可出了大案了。”
“是吗?”胡亮总是反应得太快,不管在任何场合。
“说吧。”古洛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好。那个魏有福死了。”
“死了?”胡亮大吃一惊。
“不要一惊一乍的。是被谋杀的?”古洛皱着眉头,但没有看胡亮。胡亮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也是个脾气急躁的小伙子,但古洛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威严,就是书中常说的“不怒自威”吧。
“对。这小子说要发财,前天晚上被人杀了。”
“嗯。真麻烦了。”古洛说。谁都没能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其实,从这时,不,可能还要早些古洛就觉得这个案子已经显示出了不像它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而是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是啊,本来案子是按我安排的进度走的,可现在……”
“你那个农村的目击者怎么样了?”古洛看都不看李国雄夸张的为难样子。其实李国雄就是这样一个说话过甚其词,表情大惊小怪的人。
“他?他还行吧。”
“你走一趟,让他看看这幅画像。”古洛将胡亮的笔记本递给了李国雄。李国雄真想发作,但他知道自己是有自制能力的,就接过本子,对旁边的一个刑警说:“你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