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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命。这打算原也不错,可他就忘了自家这房子可不咋地,年久失修,杨木房梁更是虫吃鼠咬,脆而易断,爬到上面还能勉强支撑,这一站起来可就顶不住了,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牛二柱头朝下就栽了下来,摔了一个一佛涅磐二佛出世!
牛二柱也顾不得查看伤势,迷迷瞪瞪爬起来就跑,身边儿还有这么一位,哪还顾得了别的。谁知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也是屋里有点儿黑,急切间辨不清方向。这一跑竟是羊入虎口,直接跑到了怪物眼前!那东西久未得手,见二柱自己上门,口里一声怪笑,张嘴就向胸口咬来!
二柱大叫一声,猛一睁眼,但见屋里仍是漆黑一片,身边空空如也,那有什么怪蛇?大少松一口气,竟是南柯一梦,倒也算是侥幸。虽说是梦,却吓得不轻,全身冷汗淋漓,说不出的难受,再也睡不下了。二柱下炕点灯,打算弄点水洗洗再说,谁知一点灯,嘴里就吸了一口凉气,但见屋内凌乱不堪,头顶房梁已然断裂,屋顶塌了一块,透着满天繁星,竟和梦中一般无二。二柱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往胸口伤处一摸,这一摸心里就是一惊,左胸间已然肿出一块,触手极疼。二柱急忙取油灯细看,但见胸口有巴掌大一块脓包,颜色鲜艳,青紫透明,包内含着一汪青绿脓水,在灯下不住颤动,竟似藏着什么活物儿!
八、马五
牛二柱心头一颤,今儿这事儿可是邪性的厉害,自己刚才到底做没做梦,要是做梦了,这满屋狼藉和胸口的脓包是怎么回事儿,要是没做梦,那凶神恶煞般的怪蛇又去了哪里。想来想去,仍是理不出一丝头绪,只好暂且放下,先顾眼前。大少此时也没了睡意,把油灯举到胸前,细细看那脓包,虽是夜半漆黑,鬼灯如豆,仍看见包中一条极黑的细丝,摇头摆尾,往肉里直钻!牛二柱禁不住冷汗淋漓,心说这要钻进胸口,哪还有自己的命在?情急之下,急忙用手去挤,谁知双手一碰,立即疼得钻心,半点下不去手。牛二柱一横心,摸出一把剪刀,打算拿出混帮派时的狠劲儿,将脓包连同胸前的好肉一块儿剜掉,谁知包里的细丝动的更加厉害,转瞬间尽然钻进去一半。牛二柱眼前一黑,一个七尺高的壮汉居然疼的倒地不起。大少缓了半天,方才慢慢爬起,再也不敢打那脓包的主意,想要找个大夫看看,此时又天色太晚,只好暂时不去理会,等明天再说。牛二柱虽然经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劫难,此时依然心有余悸,到底从小闯荡江湖,心胸放达,心里主意一定,也就不觉得困苦,索性把大被一蒙,倒头再睡!
这一觉倒也安稳,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牛二柱爬起床来,脸也顾不得洗,满大街找郎中看病。旧天津这医生是多如牛毛,而且三六九等,良莠不齐,身份最高的是坐堂的,开着大药铺,雇着二十来个伙计、学徒,你就是再显贵的官宦也得自己上门看病,要想请先生进门也行,诊金可得加倍,还得另加车费、药方的润笔。混得最不好的是走街闯巷的野郎中,举个破布幌子,摇个铃铛,满世界乱逛,见着一个人就揪住不放,说人家有病,自己要结个善缘,俩大子儿药到病除,弄不好就得挨一顿胖揍。牛二柱虽然不敢找坐堂的名医,也不肯听那些混生意的庸医胡诌,只好请一些破落的读书人勉为诊断,可那些穷酸虽然半通不通,见了大少这病,也全都直嘬牙花子,摇头晃脑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牛二柱心灰意冷,只好听天由命。正打算回家想主意,出门儿一见太阳升得老高,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不由得一拍脑门儿:“坏了,耽误大事儿了!”
昨天回城,牛二柱可是和三耗子商量好了,今天要在羊汤馆儿里商量对策,谁知昨天一阵折腾,竟忘了个一干二净。牛二柱这人虽然毛病不少,可有一点,就是讲义气,自己吃亏上当还能忍,就是不能让朋友委屈。官面儿和帮会此时一准儿满大街寻人,三耗子一个人在饭馆儿里可不保险,自己还得赶紧和他见个面儿。
牛二柱一溜小跑进了羊汤馆儿,拿眼一踅摸,嘿,三耗子还真老实,一个人坐在边儿上瞅着一碗羊汤直运气。牛二柱一脸磨不开,讪讪的走过去,拍着三耗子肩膀道:“兄弟,对不住啊,哥哥家里有点儿急事儿耽误了,老哥们儿弟兄,你也别见怪!”三耗子早就急得火上房了,一见牛二柱,立刻把嘴一咧,低声道:“哎呦哥哥呀,你咋才来,这事儿露底啦!也不知哪个孙子把咱们哥们儿供出来了!现在黑白两道儿,衙门帮会可都找咱两呢,你可赶紧拿个主意呀!”牛二柱虽然早就想到此处,此时一听,心里也是一惊,嘴上不说,心里暗骂:“主意,我上哪儿想主意去,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辙!”三耗子见牛二柱不言语,心里更是着急,抠了半天腮帮子,忽然把牙一呲:“要我说咱还得哪说哪了,咱俩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马四爷拔瘡才惹下这种祸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入了帮会就得靠着帮会,依我说,咱哪儿也不去,就回帮里求马四爷,我就不信咱俩入帮这么多年,出了事儿,帮里就不给顶着!”牛二柱一听这话,差点给气乐了,赶紧一摆手:“打住,打住,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兄弟,这要搁别人还行,就咱俩?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你平时偷个切糕,顺碗凉粉儿都没人替你出头,这蹲大狱的事儿,马四爷能给你扛着?这不笑话儿么!”其实牛二柱还有一层意思,当着三耗子没敢说,前天粮库失火,知道底细的人可不多,这事儿八成还是马四儿把他和三耗子供出来的。
牛二柱这话多少揭了三耗子老底儿,三耗子平时就爱抬杠,一听就不乐意了:“我说哥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三耗子什么时候儿偷过凉粉儿,我可是侠盗,那叫劫富济贫!”俩人正在羊汤馆儿磨叽,身后可就来人了,那人也不说话,咸的淡的听两人说了半天,见两人要跑题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咳嗽一声道:“你们两位倒是好兴致,这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杨,找的就是你们,可二位爷却满不在乎,实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二人闻言一惊,回头细看来人,只见这人黑衣黑裤白汗衫儿,竟然也是一身青帮的行头,脸上似笑非笑,凤眼细眉,说不出的精神。牛二柱和三耗子一见来人,心里可就叫起苦来了,这人可是熟人,也是马四爷手下的弟兄,虽然和牛二柱俩人同在一个堂口混饭,可人家却比他俩强得多,这人是马四爷的弟弟,天生就比一般人尊贵,而且自己也争气,小巧功夫练得着实不错,尤其善打暗器,在江湖上名头响亮,也是一号人物,这要放在平日,二人见了他都得绕道而走,今天他主动找上门儿来,恐怕没什么好事儿。
牛二柱早就加了小心,见他话里带刺儿,也没接他的话茬儿,满脸堆笑一抱拳道:“呦,马五爷,这几日可是少见,我和三兄弟这俩闲人在饭馆儿里聊闲天儿,不知您老有什么见教?”马五微微一笑:“见教可不敢,而且有些话我跟你们也说不着,今天我见二位就是带个话儿,我哥哥要见两位,不知你们可肯赏脸?”
牛二柱一听这话头儿,心里就咯噔一下,本来牛二柱和三耗子就是马四手下的混混,要说叫他俩过去根本用不着这么客气,更不用加一个不伦不类的请字儿。一个人平时对你吆五喝六,突然哪天又对你客客气气,不用问,肯定是要算计你,今天牛大少和三耗子铁定是凶多吉少!
话虽如此,可堂把子请你过去那可不能推三阻四,抗拒把头的命令就是叛帮,那可就死得更快了。二人心里七上八下,随马五出了羊汤馆儿。马四的住所本就离此地不远,三人七拐八拐,不一会儿到了马四门前。马五进去通禀,二人又是递堂贴,又是等回事,足足等了半天,才见门里又出来一个弟兄,领二人进了院。
牛二柱和三耗子心里有事,也顾不得打量马四的宅院,三人穿过前院,直奔后堂,远远就听见高谈阔论的声音,似乎屋里坐了不少人。牛二柱可就留了心了,等一进大堂,偷眼看屋里的宾客,双腿就一软,心说坏了,我牛二柱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
九、入狱
屋里有五个人,马四和马五分别坐在主位,客位第一个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儿,此人长袍马褂,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是个有身份的人物。紧挨着老头儿的是一个中年人,刀条儿脸,鹰钩鼻,眼露凶光,这人牛二柱可认识,他怕的也正是这位。此人外号“钩子手”,是天津城里有名的巡捕,出手狠辣阴险,道儿上的朋友避之唯恐不及,今天何以成了青帮的座上客?那敬陪末座的就更是熟人了,粗矮肥壮,锃亮的一个光头,正是山东帮的总瓢把子!牛二柱心里纳闷儿,今天前马四和他还是势同水火,今天怎么成了帮里的贵客?
马四见两人进屋,居然满脸堆笑的站了起来,笑呵呵叫二人入座,牛二柱也没客气,按理这里可没他们坐的地方,可今天摆明了没有自己的好儿,也就没必要再讲客套。马四给两人做了引见,原来那胖老头儿竟是赵八爷,天津卫有名的和事老儿,此人八面玲珑,交游极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无论官府还是帮会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牛二柱和三耗子刚把屁股坐稳,马四便轻咳一声,脸上笑的极不自然,抱拳朗声道:“今天叫两位兄弟过来也没有别的事儿,就是粮库失火的事儿要和二位商量商量,按理说哪天你们也是为帮会效劳,我马四儿被众位抬爱,叫一声大哥,有灾有难自然要一力承担,决不能叫你们出头,可是难得官家赏脸,请了赵八爷来堂里说和,山东帮的李爷为人也敞亮,早把他们的人交给了巡捕房,我马四儿也不能硬扛着不交不是,说不得就要委屈二位随巡捕老爷走一趟,我马四儿也不能不讲交情,二位放心,衙门里早就打点好了,你们也吃不了多大的苦,家里的事儿有我和帮里的兄弟照顾,决不能叫他们饿着,二位,你们意下如何?”
马四把“家里”两个字儿咬得极重,暗含着就有威胁的意思。牛二柱骂娘的心都有,可脸上丝毫没有带出来,那时混帮派的人都讲究“豪横”俩字儿,平时嬉笑怒骂没人挑你的眼,要真到事儿上,就是刀架脖子也不能认怂。牛大少冷笑一声,不卑不亢的道:“既然众位早就安排好了,我和三兄弟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马四爷放心,我二主子虽然平时不招旁人待见,可也是正经拜过祖师爷的混棍!还不至于给帮里丢人!”
马四闻言,脸上一阵发白,那神情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倒是马五眼里一亮,对牛二柱稍微有了些赞许之色。既然话已说透,“钩子手”可就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的了,和马四等人交代了些场面话,回头向二人道了一个请字,就要带牛二柱和三耗子出门,说是抓人,可还留着情面,没给两人上刑具,这也是对马四的势力有所顾忌。
牛二柱和三耗子不再言语,乖乖随钩子手出门,刚走了几步,牛二柱就看出不对来了,三耗子这人虽然是个佛爷,人也畏首畏尾,没有正形,但毕竟也在道儿上混了几十年,遇事儿也没见有多怂蛋。可今天却反常,自打一出门,竟然全身僵硬,连道儿都不会走了,大少心里纳闷儿,也就加上小心了。刚开始还没事儿,又走了几步,三耗子忽然全身一震,也不和人打招呼,低头就往院门外跑,众人那里防备到这一点,眼瞅着三耗子几步跑到院门口,那速度快的跟兔子似的,咋看都不像个正常人。三耗子跑到院门口儿,也不跑了,回头瞅着牛二柱,满脸呆滞,直眉楞眼,嘴里不住的叨咕着一句话:“你咋还不跑?你咋还不跑?”语调怪异,阴阳怪气。
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后都憋不住笑了,跑?往哪儿跑?院儿外头可都是巡捕房的人,你没出胡同口儿就得叫人摁住,再说马四和赵八也不能让你跑哇,要是在自己院子里跑了犯人,他们都得跟着吃瓜落儿。你三耗子就是个神行太保,腿上绑着甲马,也跑不出几步远去。
牛二柱被他这么一喊,心里头也有点儿乱,脚下不由自主就挪了几步,可几步刚迈出去,胸口那脓包忽然一疼,立马就清醒了,心想三耗子你这是犯了那股邪劲,这是什么地方,能跑的出去吗?你就是跑的出去,那可叫拘捕,巡捕房里的人可都带着枪呐,你这一跑人家可就有理了,抬手一枪崩了你都说的出理去!想到此处,心里一阵后怕,再看三耗子一脸木然,嘴里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笑着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三耗子就往回拽,嘴里说道:“兄弟,你也真是,进大狱哪有那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