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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仝宁之所以发脾气,是因为熟知她的乖张心理。
许剑不免暗自摇头。像郑姐这样风声鹤唳地活着,实在太累。其实她并不真切了解这些“金童”们与仝宁的关系。那并不是同性恋,只算是仝宁单方面的狎行。这些金童长大后都对仝宁抱着微妙的敌意,至少说是防范心理吧。所以,认为年已40的我还会与仝宁旧情复燃,实在太可笑了。
有关案情的事仝宁没再多问,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往年旧事。许剑走时郑孟丽没有露面,出于礼貌,许剑对卧室里喊一声:郑姐我走了。里边应了一声,人没有出来,声音中似乎带着哭声。这个刹那,许剑真可怜她,也可怜仝宁。
从仝宁家出来是9点多,许剑不想立即回家。他决定一回家就向宋晴坦白,这些话实在难以出口,但长痛不如短痛,否则等宋晴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段私情后,更不会原谅他。他该来一次壮士断腕,为这段疯狂画个句号,不能再沉湎其中了。但这场谈话最好等到戈戈睡熟之后,他不想让儿子用鄙夷的眼光看爸爸。
他来到和小曼第一次约会的“伊人”咖啡厅,要了一杯咖啡,独自啜饮着打发时间。回想起一年来的风风雨雨,直如隔了一个世纪。正如许剑早就担心的,他的生活已经被这场婚外情搅得七零八落,而且这场大乱肯定还没有到终点。
直到现在他不敢保证池小曼是清白的,她身上还有几个不小的疑点,无法得到解释。但不管她到底是魔鬼还是天使,至少许剑说出了自己该说的话,担起了自己该担的责任,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也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池小曼能否脱罪,自己与她之间肯定没戏了,再也不会有床笫之欢了。在他和宋晴谈话之前,这是他必须事先做出的决断,必须做出的牺牲,否则他没脸求得宋晴的宽恕。偷情一般都成不了正果,在与小曼情热之中他一直对此很清醒的,只是没想到结局来得这样快。
他扫视着咖啡厅,这儿的顾客大多是男女成对,其中定会有不少是情人吧。据一种说法,在咖啡厅的顾客群中,恋人加情人占有过半数的比例,因为真正的夫妻一般不再需要到这里来寻找浪漫。许剑用怜悯的目光冷眼旁观这些情人们,看他们秋波暗送,手足勾连,肌肤相接,看着上帝在冥冥中扯动他们身后的细线。他们都处于他和小曼的早期阶段,正在狂热地品尝着偷情的甘甜,不知道其后的苦涩。
旁观者清啊。
尤其是身为过来人的旁观者。
尤其是有了上帝目光的旁观者。
10点半钟他回到家,先到戈戈屋里侦察。戈戈果然已经睡熟,许剑把他的小屋门细心关好,来到主卧室。宋晴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倚在床边,打着毛衣等丈夫,许剑一进屋,她就用询问的目光看他,她对公安局长的约见仍然担着心呢。许剑拉把椅子坐在她对面——自惭形秽,不敢像往常那样挨着她,搂着她。没等她发问,便竹筒倒豆子,如实坦白了所有的情节,包括与池小曼的初识、第一次偷情、那晚和妻子吵架后的幽会、同仝哥的谈话等,一直说了近一个小时。
这段奸情对宋晴不啻是晴天霹雳,虽然前段有所觉察,但还不足以形成确凿的怀疑,不足以打破她对丈夫根深蒂固的信任。不过,虽然心里很震惊,她听丈夫陈述时竟然一直很平静,连手中的毛衣都没停打。许剑不禁对妻子生出一些惧意来。他想如果我俩调个个儿,是她突然向我坦白有一个热恋中的情夫,有这么一段疯狂的奸情,我能不能撑住表面上的平静?肯定不行。
最后许剑说:“我已经全部坦白了,没有一点隐瞒。我知道我的罪过不是几句道歉能弥补的。宋晴,无论你怎样决定,我都没怨言。我只向你保证,今后绝不会和小曼,我是说池小曼,再有任何来往。”
他等着宋晴发落。但宋晴闭口不谈丈夫和小曼的奸情,也不说对丈夫如何处置。她不停地打着毛衣,过了很久,只说了一点:
“你做得对,我是说你到仝局长那儿洗刷池小曼的嫌疑做得对。一个男人应该担起自己的责任,否则我会看不起你。”
又说:“池小曼宁可背上杀人嫌疑,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至今不交待与你的关系,我倒挺佩服她的侠肝义胆。”
许剑很尴尬,不知道她这句话是真心还是讽刺。考虑到她平时过剩的爱心,也许她对小曼的宽容评价是真心的。他说:
“我没法为自己辩解,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我保证……”
宋晴打断他的话头,干脆地说:“说这些还太早,等池小曼的案子结了再说不迟。不过……从今天起,是你睡沙发还是我睡沙发?”
许剑红着脸说:“是我,当然是我睡沙发。”
他把被褥枕头抱到沙发上,在那儿一直睡到被宋晴赶出家门。晚上常常睡不着,一支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这段时间宋晴也睡不好,深夜还能听见她在大床上辗转,小解也比往常频繁得多。小解时她应该能看到这边的烟蒂明灭吧,但她没有说过一句话。
每天早上,许剑得早早把被褥枕头抱回大床上,然后到外边跑步来打发时间。他不想让戈戈看到两人分睡。好在戈戈大大咧咧惯了,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有时半夜他起来小便,来回要经过客厅,但他睡眼惺忪的,从没发现沙发上睡着一个人。白天,当着戈戈的面,宋晴照常和许剑说话,当然只说那些不得不说的话。戈戈一出门她就冷下脸,把嘴封死。所以戈戈不在家时,家里冷寂得像一座千年老墓。
许剑心甘情愿地受着妻子的冷落。谁让我犯贱呢,活该。
5 子阴之西
两天后,公安局派驻特车厂的人员,包括“保护”池小曼的两位女警,全部撤出了。对葛玉峰之死的调查走进了死胡同,那次仝宁约见许剑也没能解开这个死结。葛的死亡肯定有猫腻,池小曼身上也有无法解释的疑点,这几点共识一直没动摇。但随着调查的深入,警方发现越来越难把疑凶的身份锁在哪个人身上,比如:池小曼。
尸检没有发现问题。许剑想起,小曼曾恳请葛大姐不要解剖尸体,那时所有人都怀疑她的动机。但既然尸体没问题,也许她确实是为死者考虑,想让丈夫落个全尸?她为此甚至不怕加重警方对她的怀疑?
虽然有种种疑问,但按照“无罪推定”的原则,此案还是按自杀结案了。
葛大姐自然不能认可这样的结果,又来厂里哭闹了两次,还到公安局大门口跪地求愿。但她提不出有力的理由,最多只是把池小曼的“偷汉”公开化了,弄得特车厂人人皆知。葛大姐在哭闹中还说了一些过头话:公安局长一定吃贿赂啦,办案人员被那个狐狸精迷住啦。这些过头话弄得原来同情她的人也烦了。她第二次来哭闹时,厂保卫科强制性地把她劝走,并警告说:有什么疑点尽可向公检法反映,不能这样毫无根据地胡闹,再闹的话,就要定你扰乱治安罪。
满腔冤屈的葛大姐来许剑家,放声大哭,她说公安局是草菅人命,不明不白地就结案了。她不会就此罢休,要到省里、到北京去告状。小三儿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她不知道,她这第二次来访使许剑何等尴尬。虽然葛大姐还不知道他与小曼的奸情,但至少宋晴已经是知情人,许剑无法在妻子面前再摆出一身清白的样子。所以,对她的哭诉,许剑只有哼哼唧唧地应付着,尴尬得无地自容。宋晴倒是一直在真诚地解劝,说:
“大姐你要相信公安局,他们不会草率对待命案,既然已经按自杀结案,肯定是有理由的。”
宋晴很给丈夫面子,没把他的偷情捅出来,甚至没在话语间敲打他。尽管这样,他在两个女人面前已经汗流浃背。葛大姐感觉到了许剑这次的应付暧昧,不满地瞥他一眼,恼火地走了,从此再没来过许剑家。
许剑想,她总有一天会听说我与小曼的奸情,那时,这位性格刚烈行事偏激的大姐该会如何对待我?
因为种种耽搁,小葛的丧事在他死后二十天才举行。丧事办得相当隆重。厂领导对他的横死很惋惜,工厂从此少了一个重量级的设计师。厂里组织200多人参加了在火化场举行的追悼会,焦副厂长代表厂长去了。池小曼没去,按北阴的民俗,未亡人是不能参加葬礼的。多亏有这个民俗,工厂不用夹在其中作难了,因为葛大姐肯定参加追悼会,池小曼如果也参加,势必引起冲突。葛大姐怎么可能和一个害死爱弟的狐狸精并排站在亲属行列中呢。
许剑夫妻都参加了追悼会。水晶棺里,曾经被解剖的那具身体做过整理,经过美容,看不出什么不妥。死者肤色红润(当然是美容效果),就像在安详地睡觉。哀乐低回,重浊的鸣炮声捶着吊唁者的心房,葛大姐哭得死去活来。由于在追悼会前工会干部的工作做得很细,很到位,在追悼会上葛大姐没有说什么不逊之言。然后,水晶棺被推到火化间,吊唁者戴的小白花一朵朵扔回到吊唁大厅门口的竹篓里,小葛的身体变成高大烟囱的一缕轻烟。
许剑夫妻在和葛大姐等亲属们握手致哀时,眼泪都没能憋住。出门时宋晴低声自语道: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一条命啊,就这么走了,连个儿女都没留下。就在这个刹那,许剑突然想起小曼的那句话:我怕生个孩子像他。在吊唁大厅感伤的气氛中,他不由对小曼产生一丝……不说是敌意,至少是谴责吧。
葬事后不久,池小曼恢复上班了。
于是许剑在下班的人群中又能看见那个背影,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说它陌生,是因为池小曼失去了往日跳荡的活力,这种活力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但每个男人都能感受到它。现在,她的“精气神儿”被一下子抽干了,显得僵硬呆板。许剑心中苦涩地想:一个女人的心境竟能如此地影响她的魅力啊。
人流中的小曼是条孤独的鱼儿,人们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经过这件事,她在特车厂已经太出名了。经常有人指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呶,这就是池小曼,有四个情夫,害得男人上了吊,是谋杀也说不定。池小曼不同旁人打招呼,只是默默走路。
许剑跟着池小曼走回家属区,她在这段路中一直没回头,但似乎能看到背后。人流逐渐分散,消失在各个楼道中。快到她的宿舍楼时,只剩下许剑和她,她停下来,等许剑走近,低声说:“谢谢你去作证。”
回头就走了。
只有这六个字,和一瞬间的对视。这声感谢让许剑感慨万千:其实该我感谢她啊,在十几天的讯问中她顶住重重压力,没把我供出来,甚至不怕加重她的嫌疑,这对一个弱女子来说,真是不容易。
晚饭后宋晴说:“戈戈你出去玩吧,我和你爸谈点正事。”
许剑知道家庭审判要开庭了。连戈戈也看出风头,同情地看看爸爸,一声不响地出门。后来许剑才知道,宋晴已经提前和儿子郑重地谈过话,让儿子对爹妈的离婚做好心理准备。戈戈毕竟是个男孩,又一向心大,虽说心里难过,也没难过到哭天抹泪的地步。而且当妈的向他暗示了,离婚后还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戈戈打心眼里认为他们肯定会和好的,爸爸和妈妈怎么可能永远分手呢。
儿子走了,宋晴对丈夫说:“池小曼的案子已经结了,咱俩的事也该处理了吧。”
许剑吃吃地说:“你的意思……”
“离婚吧。”
她很平静,唯其如此,许剑知道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深知妻子的脾性,平时开朗豁达,不计小节,但内心深处有些东西是不能损伤的,一旦过了那道线,她就会非常固执,甚至不可理喻。但许剑还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宋晴,我……”
她打断丈夫的话:“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会不给你机会,毕竟14年夫妻了,这14年间夫妻感情很深的,”她苦笑道,“至少我认为是这样。我从来没有疑心过我丈夫会同别的女人搅到一起。我在《知音》上看过很多家庭变故,从没想到这事儿会摊到我头上。许剑,你在和池小曼疯时,想没想到对我的伤害?尤其对孩子的伤害?你平时很有责任心的,那会儿责任心到哪儿去了?”
许剑脸红透了,耸耸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宋晴说:
“我想这样吧,离婚时财产和儿子可以暂不分割,等我心头的创伤平复后,也许咱们还能复婚。”
许剑看看她,心里发疼,夫妻14年,没想到会有这样艰难的一场谈话。怨谁?怨自己。这会儿扯什么雄性的本能不起作用了,埋怨造物主也于事无补。不过他也多少放下心来,显然,宋晴坚持的离婚只是象征性的,是一个仪式,是对丈夫所犯过错的一次公开判决。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就此分手的。他小心地说:
“既然这样,我们不要办离婚手续,先分居一段,行不?”
他确实不愿离婚,即使是暂时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