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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剑,我想你的解释是对的。你抓住了这个案子的‘七寸’,一通百通,所有疑点都清楚了。可惜我当了这么多年公安局长,竟然没想到‘自淫性窒息死’这种可能,薛法医也一直没提起过,这老糊涂,我该打他屁股的。”
许剑干笑着:“说起这事,那是我自找的。谁让我当时为这贪吃善忘的老家伙求情呢,我搬起石头没砸着自己,结果砸到我情人的脚上了。”
仝宁笑笑,没接这个茬。许剑说: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关键是小曼把现场的物证都清除了。你们真正的疏忽是忘了检查垃圾箱,这可是法医学现场勘验必走的程序。”
仝宁点点头:“大军是疏忽了,一个丢脸的错误。”他仔细翻弄那几样东西,说,“其实我的直觉也是对的。我推测葛玉峰不是简单的自杀,其中必有蹊跷,必有一只黑手。这个推测没错。但我绝对想不到,这只黑手竟然来自……”
“上帝!”许剑抢先说出来。
他看看许剑。“对,你说的很深刻。是上帝。其实,很多罪犯和涉案者都有异常人格,是天生的,或者如你所说是上帝造成的。对他们的心理不能以常情猜度。以后破案时我会时刻记住这一点。”
许剑摇摇头:“你说得还不完全,其实正常人格者的背后也有上帝之手呀。我们大部分行为不是自主决定的,而是由基因决定,像性冲动、对性伴侣的独占欲、嫉妒心、私心、母爱等都来自于冥冥中的指令。”
仝宁笑着说:“正常的上帝之手就不归我管了,那是伦理学家们的事。当公安局长的,只用管异常人格的犯罪心理。”
许剑笑了:“当然,你说得对。那些事你是管不及的,老天爷都管不及。他算不上是个好的管理者,你看他在人世上留下多少残缺。仝哥,池小曼不愿公开这个物证,想保住丈夫的隐私,是我再三劝解她才同意的。所以,希望警方一定为她保密。”
仝宁说我们会尽量保密,这个案子已经按自杀结案,虽然当时下这个结论比较勉强。现在我要把这些物证补充到档案中,并且作为一个典型案例让刑侦人员学习,开拓他们的视野,尤其是法医们。“薛法医这个老家伙,我会让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还有,以后在现场勘察中,检查垃圾箱决不能疏漏。”
他说:“谢谢你啦许剑,你今天的指点让我茅塞顿开。今天是外行教育了内行。”
“我该做的事已经完了,我该走了,该回家了。”许剑得意地说,“告诉你,我已经刑满释放了。就在刚才,在我来这儿之前,宋晴已经答应接纳我了。”
“是吗?”
“没错。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我们俩感情很深,可以说14年来已经融合在一起了,哥哥身上有妹妹,妹妹身上有哥哥,如果硬要分开,只会留下两个残缺不全的人。”
“祝贺你,以后可别再犯错了。”
仝宁说这话时表情惨淡。许剑看看他,叹息一声:
“仝哥,我今天下车后见到郑姐了。你们怎么走到这一步呢?仝哥,如果你不反对,我去当和事佬吧,或者我叫宋晴去劝她,她可能比较听得进。”
仝宁摇摇头:“走了好,一了百了。结婚16年了,我对女人从来没感觉。许剑,我很羡慕你的,羡慕你和宋晴的感情,甚至羡慕你和池小曼的私情。我不行,我一直捺着生理上的厌恶和孟丽过日子。”
这是两人交往史中,仝宁唯一稍稍涉及到自己性怪癖的一段话,也可说是他真实的内心独白。许剑不由对郑姐再度生出同情。16年来她一直守着这样的丈夫,难怪她会变得病态。他没有认真劝仝宁,因为从内心讲,他认为两人的分手未尝不是好事。聊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准备告辞,仝宁声音低沉地说:
“别急着走,难得来一趟,陪我多聊一会儿吧。”
虽然归心似箭,许剑没好意思走。他有点可怜仝哥,刚刚经历了婚变的仝宁不再是八面威风的公安局长,而是一条孤独的狼,独自藏在角落里舔自己的伤口——还不能让别人看见。实际上,他的一生都是非常孤独的。许剑想起与他重逢的第一面中,仝宁给他一个秘密手机号。也许,那时他就打算找青少年时的朋友说说心里话?许剑重新坐下来,说:
“好啊,只要仝哥有时间,咱们就多聊一会儿。仝哥,前些天我在公园里碰见了劳改农场的陈场长,他已经退了,满头白发,在公园里遛鸟、打太极,精神得很。不过他没认出我。”
“对,他是前年退的。我还记得咱们在劳改农场吃瓜的情景,一晃25年了。”
“我也没忘,这辈子就那次吃瓜吃得最爽!以后再没吃过那样甜的甜瓜。那天咱们每人吃的不下20斤吧,记得吃完瓜,走路都晃荡,就像大肚子婆娘。”
“还有在林荫道上骑蒙古马,在水渠捉鱼,在堰塘洗澡。”
“还有,晚上在堰塘堤上露宿,脱得光溜溜地对着月亮嚎叫。”
说到这儿许剑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这句话勾起了他的一点新回忆:当年,三个男孩赤身在席上疯闹,他的小鸡鸡接触到仝哥光滑的皮肤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那时,从他内心讲,是希望这种快意的接触持续下去的。不久前他读过社会学家李银河对同性恋群体的一份调查报告,说好多同性恋都有这样的经历,青少年时碰到一位年纪较大的“同志”,尝到了同性接触的快感,从此便走上这条路,终生不改。
他不免为自己庆幸。虽然也有类似的经历,但他最终没走上这条路。为什么能逃过这一劫?是自己体内的雄性基因足够强大,还是仝宁当年的引导过于笨拙?不可能知道了。不过,不管怎样,他庆幸自己有一个正常人生,没有遭遇仝宁等人的痛苦。
两人又聊了近一个小时,回忆了往年的交往和熟人。但他们慢慢感觉到这场谈话不大顺畅,因为回忆中嵌着太多忌讳:当年仝宁的狎行、酒席上郑孟丽亲吻之后仝宁的失态、郑的割腕,等等。要想谈透,除非把某个疮疤捅破,但至少在仝宁这边似乎没有这个愿望。许剑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了,壁钟敲响10点时,他起身告辞。
离开仝宁家他就急急回家,简直有点急不可耐。当了一年的孤魂野鬼,今天总算是有家可回了。到家已经10点半,宋晴开了门,淡淡地说:
“你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他涎着脸说:“你答应过的嘛,你答应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
宋晴扬起眉毛:“是吗?我说过这话?我怎么不记得。好吧,不管说没说过,天这么晚,不赶你走了,你还睡沙发吧。”
许剑只是笑:“这怎么可能呢,你既然答应我回来,我是决不会再睡沙发了。”
宋晴骂一句:“厚脸皮。”便去为他准备洗浴的衣服了。许剑到戈戈屋,儿子已经睡熟了,还是像往常那样,怀里抱一只长毛狗。许剑在他脸上亲一口,出来说:
“以后不能让他再抱着长毛狗睡觉,已经是初中生,再这样下去会发展成恋物癖。”他忽然失笑,“宋晴你知道不,这浑小子简直是臭嘴巴,臭极了。”
宋晴说怎么啦?许剑就把那天儿子的话说了一遍,“宋晴,我说真的,我犯错还不打紧,万一你犯同样的错,比杀我都厉害。我知道说这话很不要脸,但这是真心话。”
许剑确实是真心话。在他的潜意识中,男人本来就不算干净,再添一两道污秽也不打紧。但宋晴在他心目中一直是无瑕白璧、白雪公主、水晶女人。如果在她身上添一道污秽,他在心理上真的难以承受。这句“不要脸的真心话”看来很讨宋晴的喜欢,她撑不住,绽开一丝笑纹,又马上把笑纹抹平,继续摆出一张冷脸。
不过她透了一句:“戈戈等你等到10点,刚刚入睡。”
“这么说,对我的大赦已经通知儿子了?”宋晴在镜子前卸妆,许剑从背后搂住她,“谢谢你老婆,谢谢你的宽容。”
宋晴没回应,也没撑拒,两人在镜子中看着对方,体味着夫妻拥抱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一串电火花在两人之间跳荡着。两人的肌肉都张紧了。宋晴从许剑怀中挣出来,说:
“快点去洗澡吧。”
浴罢回卧室,宋晴已经为他铺好被子,还按老习惯为他沏了一杯热茶。他甩掉浴衣仰卧到床上,惬意地长叹一声,心想有家的感觉真他妈好啊。身下硌到一个硬物,他抽出来,还是那把匕首,他说:
“宋晴,这玩意儿可以从此收起来,有我在家,你就有靠山了。”
“哼,大言不惭。”宋晴说,半倚着身子看他,忽然撂一句,“戈戈睡前还说过一句话呢。”
“什么话?”
“他叫我对你说,只有再一,没有再二。”她补充道,“别以为是我教的,这是戈戈的原话。”
许剑脸上发烧,说行啦行啦,别让我难为情啦!我再不会犯错了。不过宋晴你记住,你连“再一”也不许有。你只要有“再一”我立马杀了你,再去自杀。听见没有?
宋晴也不为已甚,微笑着把这页翻过去,命令道:“说说吧,你到池小曼和仝宁家的情况。”
许剑如实讲述了全过程,连他最后同小曼的那次拥抱都说了。他说这并不是旧情复燃,但她太可怜了,我实在忍不住抱了她。宋晴对小曼没有什么敌意,说:
“小曼摊上这样一个男人怪可怜的。还有,郑姐也挺可怜,守着一个冷冰冰硬邦邦、一辈子暖不热的男人。”又说:“你过去说对郑姐印象不佳,我倒是佩服她离婚的决断。她总算扔掉了局长太太的宝位,把自己解放出来。”
“是啊,其实仝哥不可怜?他天生厌恶男女之事,一辈子尝不到女人的妙处,自己活得像只孤狼,还把郑姐逼成了神经质。还有,小葛不可怜?他干那些事并非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某种比理智更强大的力量,最终还害他送了命。所以嘛,我们该知足的,这辈子不求富不求贵,只要生而是一对正常的男女,就是造物主的莫大恩典。所以,”许剑掀开她的毛巾被,“咱们干嘛还浪费时间呢。”
宋晴又骂一句:“厚脸皮。”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迎合了。许剑惊喜地发现,她其实早就做了准备。她身上穿一套精致的黑色性感内衣,正是小曼穿的、宋晴曾抵死不让买的高档货。无疑她是特意买的,今晚是特意穿的,为了庆祝与丈夫的重温旧情。许剑十分欣喜,立即剥掉她的内衣,开始进攻。宋晴也抛弃了假装的冷漠,与丈夫一同唱和风浪。
俗话说久别胜新婚,这次做爱按说应该是十分酣暢的。经过一年多的熬炼,两人都已经是干柴烈火了。宋晴非常配合,她紧搂住丈夫,指甲陷进他背部的皮肤。但许剑没料到,最后的结局浑不如他所愿。近年来经历的几档事把他心里塞得太满,失去了往日单纯的心境,云雨中竟然也心神不属。宋晴脱下的黑色高档内衣(与小曼一样的内衣)扔在枕边,他抑制不住地老去瞄它。看着它,他不由想起小曼迷人的肉体,而小葛竟然把这样性感的女人撂到一边,偏要躲在厕所里干那种“淫贱勾当”;他想起,漂亮的郑孟丽在酒席上突然吻了仝宁,那会让别的男孩幸福得发晕,但仝宁却像被蝎蜇一样变颜失色……
种种不可思议的行为,只为他们身后的提线断了几根,或者扭结在一起了。
真得庆幸我和宋晴是一对正常男女。
但――这就值得庆幸么?不管怎样,两人的身后还是有提线的,虽然是正常的提线。他和宋晴此刻的上上下下、进进出出,不过是按上帝的提动而抽搐。一大堆可笑忙乱的动作。一套已经运行千万年的成熟程序。
参透这一点,男女之爱也就索然无味。
想起张上帝的又一条语录。他说:科学其实非常可怕。为啥可怕?科学帮人类认识了自身,但一旦彻底认识自身,人类就会失去对生命的敬畏感,人就不是人了,是蛋白质机器了。
在做爱中瞎想这些实在扫兴,但这些玄思非常顽固,一时无法驱走。经历了婚变的宋晴已经非常敏感了,看出男人的片刻怔忡,立即冷冷地把他推下去,翻身给他一个脊梁。许剑知道她误会了,肯定认为他在做爱中想到了小曼。宋晴过去从不多疑小性,但这场婚变不知不觉也改变了她。
许剑很尴尬,夫妻之事只能凭感觉,是无法解释清楚的,越描则越黑。屋里是冰冷的静默,只有时钟嚓嚓作响。过了一会儿,宋晴披上睡衣去卫生间,许剑摸摸她的枕头,上边是冰凉的泪水,更是心痛如绞。
厕所里好像有压抑的哽咽声,许剑在心中长叹:我他妈今年真是命犯太岁啊,一步走错,步步不顺,眼看已经到手的夫妻恩爱又要飞走了。他下了决心,等宋晴回来后,要对她来个剖心沥胆的剖白,俩人好容易才破镜重圆,不能为了莫须有的原因,再陷入不明不白的冷战。
干等她不回来,起来看看,她已经去沙发上睡了。
许剑来到沙发旁,站了很久,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女人都是偏于感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