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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灵敏的茶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应道:“是个少年是的,穿西装的,个子很高,姓钱。
霍桑迅速地从胸口袋里摸出那张小照片来。“是这个人吗?”
那侍役把照片仔细瞧了一瞧,连连点头说:“正是这个人。他昨天才搬走不,其实是今天搬走的。”
我的希望突然恢复过来,心里当然非常高兴。
霍桑又问道:“到底什么时候搬走的?”
“昨天半夜以后,大概是一点钟光景,所以就算今天也可以。先生,他是什么样人?我们也觉他很奇怪。他干了什么事?”
霍桑并不答复他的问句,只自顾自问:“你觉得他怎样奇怪?”
“他昨夜冒雨回来,一回来便收拾行李,付清了帐出去。我给他拿皮包,他也不要。他自己提了皮包到电梯间去。因此我觉得他的行动有些儿异样。”
我觉得心房的跳动增加了速度。因为那茶房不单证实了赵伯雄的面目,又证实了他昨夜里的行动的确有行凶的可能。在无意中得到了这意外的情报,我怎禁得住不暗暗欢喜?这时有一个年龄迫近半百而打扮却像十八九少女那么的女人,袅娜地从我们身旁走过。我并不理会,继续注意霍桑的问句。
霍桑又进一步地问道:“他临走时的神气可有些儿慌张?”
那茶房张大了眼睛,点头说:“是的,的确慌张!他回来以后,一言不发,只顾整理他的皮包,整理好了就走。我早就疑心他不是路道。”
“那么,他搬到什么地方去,你也不知道吗?”
“当然不知。我问他可要叫汽车,他也只摇摇头,不说一句话。先生,他到底干的什么事?我早就疑心他。”
“噢,你早就疑心他?为什么?”
这时又有个穿长袍,戴呢帽,留黑须和戴眼镜的人大腹贾模样的男子,大摇大摆地从甬道东端走过来。那茶房似乎有些顾忌,向霍桑努一努嘴,便向着西端的转弯处走去。我们当然跟随他走。那西端出口的转折处比较僻静些,他才低声回答。
“先生,有好几件事使我疑心。他虽一个人住在这里,来看他的朋友却不少”
“都是些什么样人?”
“这个我记不清楚,穿中装的跟西装的都有,不过年纪都不很大。”
“有女朋友吗?”
“有有一个,还曾在这里住过夜。”
霍桑的眼睛里又闪出一种光彩,分明他也已按不住他心里的惊喜。至于我的情绪怎样,自然更不必说。
他继续问道:“这女朋友可漂亮?”
那茶房扮了一扮鬼脸。“漂亮得很!身材很长,脸儿圆胖胖的,戴着一副黑眼镜。伊的装饰也挺摩登。我想想看,伊第一次穿的是”
霍桑点点头,忙截住他说:“好,你用不着细说。伊在这里住过几夜?”
那茶房想了一想,答道:“两夜。我想第一次大概是十号罢?第二夜是大前天,礼拜五,十六。”
霍桑又点点头,分明他已确定这女朋友是王丽兰无疑。“你的记性真不错。这姓钱的客人已在这里住了几天?”
那茶房受了霍桑的称赞,似乎更起劲了。“好久了,快近一个月。”
“你刚才说有好几件事使你觉得奇怪。还有什么?”
“他的朋友们谈话时声音总是很低,有时候我们进去冲茶,他们的谈话便会立刻停止。”
“你说的是女朋友吗?”
“不,男朋友。那女朋友一来,那就顾忌得更厉害啦,连房门都得锁上!我们都很知趣。当然不再进去了,还有一件事,就在前天晚上罢?有一个穿西装的少年,也曾来向我查问他。不过这少年只问起有没有一个女人在他房里过夜。我告诉他有的,他就气得什么似的。”
霍桑又急忙掏出那张余甘棠的照片来。“查问的人,可是这个?”
那七十一号接过了照片细细一瞧,脸上浮出疑惑不决的神气。他缓缓地说道:“好像是的,不过我瞧见那个人时,好像在发脾气,跟这个照片上的笑脸,有些儿不同。”
霍桑又将照片收回了,又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十元的法币来。
“七十一号,你真聪明。这个给你抽一包纸烟。”
那茶房又满面笑容,半推半受地说:“先生,你太客气了。”实际上那张法币早已安然地过了渡。“先生,这钱先生到底干了什么事?”
霍桑低声说:“他也许杀了人!”他说时定一定神,似在倾听什么,又向甬道西口望了一望。
“杀了人?”那侍役禁不住流露出惊骇状来。
霍桑止住他说:“轻声些!你可以通知你的同事们,如果在什么地方再瞧见他,或是有什么人来找他,你就应差一个人悄悄地跟着去。你如果能把他或他的朋友们的住所报告我,我准备着十张同样的法币酬谢你。”他说着掏出一张卡片来给他。“这里有我的电话号数,你留着。”
那茶房一瞧见卡片,脸上忽现出惊讶的神气。“唉,你是霍桑先生我我一定照办不过再要瞧见他,霍桑点头道:”那不妨事,我还有别的法子找他。你只尽你的力好了。“他说完了向我点点头,回身就走。我跟着霍桑回到电梯间面前。那梯间的钢门关着,上面的指示针正停留在楼下的第一层。我料想要等这电梯上升到顶,然后再降下来,还需要相当的时间。因为这案子的逐步开展,我委实有些按捺不住,便想利用这等候的机会,听听霍桑的见解。
第五章恶消息
霍桑因着电梯的迟迟上升,在那钢门边的电铃上捺了一捺,就回身走到窗口边去。我见他的脸色沉着,眉峰也紧蹙着,眼睛了望着窗外密密排列的高低不一的屋顶。他伸手到袋里去摸出他的纸烟盒来。
我把肘骨靠着窗槛,乘机问道:“霍桑,我看那个来这里住过两夜的女朋友,分明就是王丽兰。是吗?”
霍桑仍瞧着那些浸在阳光里的屋顶,点点头道:“那当然。”
我急忙问道:“哪一点?竟值得你这样皱眉苦思?”
霍桑缓缓答道:“王丽兰为什么到这里来过夜?”
我不禁失声笑道:“这也用得着你费心思猜度?他们自然有他们的交情不,说得干脆些,这原算不得交情,分明是为着一种单纯而无耻的肉欲。”
“你想伊为什么不留赵伯雄住在伊自己的家里?那姓陆的冤桶既然很放任,姓余的又能公然在伊家里过夜,为什么伊对于这姓赵的偏偏移尊就教?”
我想了一想,当然想不出合理的答案,便含糊地说:“那也许是一种另眼相看的特别交情。”
这解答当然不能使霍桑满意。他吐吸着烟,默然不答。这时电梯上升到第七层,钢门开了,放出两个一老一少的男客。霍桑向他们瞅了一眼,仍回头瞧到窗口外面。
电梯又继续上升。
我又说道:“那赵伯雄昨夜冒雨回来,是在一点钟光景,时间上他已和凶案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回来以后,他又匆匆地搬场。你可承认他的嫌疑比较最重?”
霍桑答道:“就眼前而论,的确如此。不过你总也明白,这一件案子有直接关系的,决不止一个人。我们不能把目光偏重在他一个人身上。”
我仍抗辩说:“虽不能偏重,可也不能绝不注重。”
霍桑点点头,并不回答。
我又说:“那么,你对于怎样找寻这赵伯雄,可已有具体的计划?”
霍桑摇摇头。“还没有,不过要找到这个人,我想也不见得怎样困难。他既然在这里住过一个月,朋友又不少,他能和王丽兰交识,一定又是常在舞场或其他交际场中出进的。此外,我们又有他的照片唉,电梯下来了。”
电梯从八层上下来,开了门,我们便走进去。它到了底层,我们离开电梯以后,霍桑又向那两个面玻璃的电话间走去,说要问问倪金寿有没有回署。他走进电话间以后,让门开着,我站在外面,他的谈话也听得见。电话接通以后,他很高兴,分明倪金寿已经回警署了。
他向电话筒中说道:“金寿兄,我是霍桑。……有什么消息?……什么?陆健笙昨夜不曾到过扬子旅社?……奇怪!……唉!我听不清楚。……哑,跟余甘棠同宿舍的有一个姓刘的,是不是?……唔,唔……姓刘的怎么说?……余甘棠昨夜半夜以后才回宿舍?……可曾说几点钟?……没有说定吗?……唉,他回宿舍后又重新出去?……对。就是这个时间已够可疑。”
霍桑在电话中的问答,已足够使我觉得紧张,可是这时候竟另有一种出我意外的紧张,使这件案子得到一种急剧的开展,霍桑打电话时,他的眼光仍时常从电话间的玻璃上向外面溜转。我站立的地位,在电话间门口,面向着霍桑,背向着那旅馆出入的通道。我忽见霍桑的眼光突然一闪,接着闪电似的举起他的左手,向我的背后一指。我瞧见他这种紧张状态,当然来不及发问,急忙旋转头去,看见一个西装男子的背形,正急步向电梯间走去。我在这间不容发的时间,便放开脚步盲目地追随上去。那男子离开我有五六步路,他走到电梯间门前的时候,那两扇乳白漆的钢门刚要拉拢。他把身子一侧,插了进去,钢门便合拢了。我奔到门口时,电梯已在缓缓儿上升!我急急用拳头在钢门上乱敲,抬头瞧瞧,上面的指示针刚才离开了“一”,忽又停住了退回来,钢门重新开放,让我进去。
我踏进电梯的时候,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心头还卜卜乱跳。但我的外貌上不能不装作镇静的样子。我暗忖霍桑那个紧张的信号,一定有重大的关系。他分明瞧见了什么人,自己来不及追踪,故而匆促地叫我代劳。他瞧见的是谁?不会是赵伯雄罢?
我站在电梯中,自然要充分利用我的视觉,可是我不敢利用得过分急促。我装做很自然的样子,把眼光在这不满六尺见方的电梯间中打了一个旋。电梯中一共有八九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当然都有。我的视线最后自然会停留在我所追踪的末了第二个进入的西装男子身上,他背向着我,穿一身豆沙色黑条纹司邦推克施的西装,簇新而毕挺,身材比我短一二寸,头上不戴帽子,乌黑的浓发,膏抹得在电灯下而发光。我把身子渐渐儿移前一些,转到他的前面,鼻子里就接触一阵香味。我的视线射到了他的脸上,我不禁失望了。他不是赵伯雄!
电梯过了二层,三层,关门,开门,照例吐出和收进几个旅客。但我所注目的人并不出去。他有一个狭长的脸,白皙的皮肤分明一半是雪花膏的功劳。一双活泼的眼睛,配上两条浓眉,一个高粱的鼻子,的确有一种“可怕的”男子美!美字上面怎么可加上“可怕的”形容词呢?因为男子具备了这副俊秀的容貌,自然有一种吸引女性的神秘力量。大都市里的一个少年男子,具备着这种神秘力,如果缺乏了透彻的理智和坚毅的定力,往往会不自觉地断送掉他的事业,他的人格,甚至他的性命!那又怎么不“可怕”?
我不认识这个人不,我忽然想到了那七十一号茶房的说话。当他看了霍桑给他瞧的那张余甘棠的照片时,曾说他见那少年时,他好像在发脾气,和照片上的笑脸不同。对,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少年,也沉着脸儿,绝对没有笑容。凭着照片去辨别一个人的面貌,本不是一件怎样容易的事。如果喜怒各殊,那就更觉困难。不过也有一个诀窍,你得抓住他或伊的面部的一个特点。余甘棠自然也有他的特点,两道浓眉,一个高鼻,无论他喜笑恼怒,这特点总不会走样。
唉,这个人就是余甘棠!
电梯已升到六层楼。他仍不走。电梯中却只剩了五六个人。我估量他的年纪,还只二十左右。像他这样的年纪,他的面貌上又充分显示他具有丰美的天资,却为着一个堕落的女性,竟至蒙受杀人的嫌疑!我只有暗暗地慨叹。这时他脸色不但沉着,还有一种惶急焦虑的神气。他的右手插在他的短褂袋中,左手不时抚摸那条红蓝斜条纹的领带。他旋转身子向着电梯间的门。他预备要出去了。
到了七层楼开门的时候,他果真走出去。我当然也不动声色地跟出去。
他可是来找赵伯雄的吗?在两三秒钟中间,我这个疑问立刻便得到解答。他的急促的步子果真走进那甬道的西口里去。我为谨慎起见,当然不便紧紧追随在他的后面。我自信在电梯中时绝没有什么举动足以引起他的疑窦。他也绝不怀疑我。我必须继续保持着这种可以攻人而不受人攻的优势,才能不负我的使命。我轻轻地放开脚步,走到甬道西口,先探头向甬道中一望。这少年还在匆匆地前进。他好像是熟门熟路的,进行时目光一直向前,并不像我们先前那么一路找寻门上的号数。这条甬道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