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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不再信任她,也不再崇拜她,鞋子与石头替代了虔诚的烟火,她的神像被刻上“何来天上神,只得吝啬鬼。”这样的字眼。
她失望了,很深很深的失望,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错了。也就在她心神动摇时,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邪恶而无形的兽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带着无数金币来到将她的神像砸的稀烂的小城,无限制地将金币赐给城里的人。所有拿到金币的人欣喜若狂,可是,没有人知道,“慷慨”的神赐给他们的钱币,将所有拿了钱的人困在了金色的气泡里,她只要动一动手指,气泡便会带着里头的人,永久消失。
她花了小半天时间,游戏般地逐一戳破这些气泡,最终,将好几个城池的人在她手里化为虚无。小冷知道她除了问题,可是它除了一直跟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不是那个人将她收入这块紫色的石头中,如果她没有听到紫小人们的灵魂发出的声音,天下还会有多少人,因为她的“慷慨”而丢掉性命?
沉重的内疚将她拖入了一段长长的睡眠,紫小人们的歌声让她的心彻底安宁。失去意识之前,她想,如果还可以再回到人间,她一定要做一件事……
一阵风刮过,小冷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打坐中的她,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渐渐虚化。
当他们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当他们在那个万里之遥的庭院里想起了过往种种,当他门明白自己已不再是天神时,她对小冷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再做一回金老吧。
将“千钟黍”交给一百二十九个她认为真正需要它的人,因此而导致的后果,她比谁都清楚。小冷也清楚,可是,它不阻止她。
“小冷……”对面的她微微睁开眼。
“我在。”它挺了挺背脊。
“你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吧?”她的身体已成了一个淡淡的、烟雾般的轮廓,不再像一个人,而像一只颇大的……蟾蜍。
“我能。跟着你那么多年,我敢说我是天下最懂得生存之道的家伙。”它咧嘴笑道。
“真好……”
它知道冷冷一定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没有时间了,那个永远穿着红衣裳永远长不大的神,已经彻底消失在它的面前,一块紫色的半透明石簇,闪闪亮亮地留在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上。
可是,它还没来得及悲伤与缅怀,一个人影闪过,一张写着符文的白纸准确地贴在了它的头上。
完全不能动弹了,身体像是被一条绳子紧紧捆住。
小冷诧异地望着面前的灯隐秀一,还有被他紧紧抓在手里的石簇。
“原来,这个石头就藏在她的身体里啊。”灯隐秀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不枉我挖空心思从京都追来这里。”
“你……”小冷怒目而视。
灯隐秀一轻笑:“家父曾留下一个御守,嘱我遇大事时焚之,其实是家父用火文之术告诉了我关于紫精国的种种。当初在船上遇到冷冷时,家父已在其身上察觉到紫精的气息,故而家父断定,失踪的神石千钟黍与她有关,只可惜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不过,在我家的三年时间,她为灯隐家带来了不少好处。但家父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找到那块石头,只要有了它,灯隐家必能重振声威。可是,家父最终没有等到那一天。而她之所以能离开灯隐家,其实是家父故意为之,他早已在冷冷身上埋下了千里咒,只要我照家父留下的方法催动咒语,就能得知她身在何方。家父与我都相信,跟着她,必然会得到千钟黍的下落。”
“你父亲怎么会察觉到她身上有紫精的气息?”小冷愤怒之下,也困惑之极。
“灯隐家家传的兽牙链上,曾沾上紫精人的骨灰。冷冷一出现,兽牙便像遇到主人的犬一样,从家父脖子上挣脱,贴到了她的身上。”灯隐秀一摩挲着如今挂在他脖子上的兽牙项链,“原本这还不足以令家父确认,将她带回家后,家父无意中发现她能令钱财骤增,这才让他确定冷冷与紫精国有关。”
“你根本就不是偶然流落到紫精县来的?”小冷从未察觉这个男人的眼睛,如此冰凉。
灯隐秀一笑道:“我知道她在这里,而她一直以为我对她的事一无所知。她如此聪慧,我若贸然出现,只怕她会起疑。为了能让她相信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我选中那个小贼,然后装病,让他带我回贼窝,本打算在贼窝待上几个月后,再‘无意’出现在她面前,谁知她居然主动找到了沈六。如此,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毫无破绽地与她重逢。”
“难怪你那时那么瘦,全用来长心机了。”小冷叹了口气,突然问,“为何你们的兽牙项链会沾到紫精人的骨灰?”
“灯隐家的始祖,是一位伟大的巫师。”灯隐秀一笑了笑,将剔透闪烁的石簇收进了布囊,“再见,没用的小蟾蜍。”
11
十年后,江南某地某宅。
一只枕头砸到那衣冠楚楚的男人脸上,愤怒的少妇坐在雕花大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沈佑,你说过给我带天竺最新的香粉回来!你又忘了!”
“下次!下次!”男人陪着笑,赶忙将那个在一旁玩耍的幼童抱起来,“我带富儿买糖去。你消消气。”
说罢,他逃似的跑出房间,怀里的幼子眨着机灵的眼睛,咯咯笑道:“娘的枕头扔的好准呀!”
“敢嘲笑你爹!”他刮刮儿子的鼻子,“不给买糖了!”
“我不要吃糖啦。”孩子在怀里踢着腿,“你快把上次的故事讲完嘛。那个叫沈六的到底有没有找到千钟黍嘛?”
男人抱着孩子在院子的竹椅上坐下,说:“找到了呀。他坐着船离开戈壁滩,因为有了千钟黍,他跟人做生意赚了许多钱,最后回到家乡,娶了个嗓门很大的妻子,还生了儿子。”
“那其他人呢?那个冷冷呢?”孩子追问,“她是妖怪吗?为何永远长不大?”
男人张了张嘴,不禁又沉入那段充满奇异经历的回忆。
世上从没有沈六,他一度放弃做沈家的人,也放弃了“沈佑”这个本名,一个被扫地出门的窝囊家伙,不好意思再拿真名落拓江湖。
儿子的问题,他答补上来。十年前,牧场一别,他彻底失去了冷冷与灯隐秀一的消息,虽然他至今也不明白灯隐秀一将他打晕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从没有因此怀疑或憎恨过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兄弟”。
至于冷冷,他早已不将她视为骗子。离开戈壁滩后的几年,当他从一个卖西瓜的小贩变成日进斗金的商人时,他才恍然大悟,冷冷从来没有说谎。
千钟黍,她交给他了。
可惜至今无缘再见一面。如果能再度相逢,他无论如何也要问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就算她是妖怪,他也要备上一桌好酒菜,诚心诚意地跟她说一声“谢谢”。
可是,他们究竟去了哪儿?
“爹!你又做梦啦!”儿子揪着他的耳朵,“故事讲完啦?”
他回过神来:“啊!讲完了啊!”
“爹,富儿也好想要那样一块石头啊!可以变出用不完的钱,还有娘喜欢的香粉吧?”儿子天真地歪起脑袋畅想。
“这样啊……”他点点头,“爹会带你去找的。”
“真的?”
“当然。爹也知道千钟黍这种神石在哪里。”
“好棒!爹好厉害!”
“先别高兴的太早,老先生教你的功课做没做?”
“有啊,先生昨天教了我们一句话。”
“什么话?”
“慷慨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句话你都知道呀?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就是说,与其给别人一条鱼,还不如教他怎么去捕鱼,这才是真正慷慨的人。”
庭院里,一对寻常父子的欢乐对话,在西移的阳光里,渐渐远去……
多年后,朱元璋定都南京,江南首富沈富,又称沈万三者,出巨资助帝君修筑城池,因此大受封赏,名闻天下。世人皆说,沈家巨富,乃是有聚财之神物相助,有说是一个聚宝盆的,有说是一块神石的,也有人说根本没有神物,不过是沈万三的老爹教子有方。总之,真真假假,终成谜团。
12
我非常激动!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鱼王舌就开始发热。这只蛤蟆说的话是真的,千钟黍就在附近。
胡杨树,骆驼刺都精神地立在这片戈壁滩上,干燥的地面与炽热的阳光,从不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去分毫。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都危险。”小冷站在那一丛骆驼刺前,看着瘫坐在地上,气喘不匀的老者,一只白色的蜥蜴,半死不活地趴在老家伙身边。
“当年留你性命,是我最大的失误。”一股异常的紫气从那张老脸下透出来,他难受地捂住心口,在地上蜷成一团,“你这无能的怪物,竟然找帮手……”
“这么多年,你努力重建灯隐家,替人降伏妖孽而不取报酬,并刻意让这些事传扬出去,令世人折服于灯隐家的优秀与气度,对你们家族更为崇敬。你用你的‘慷慨’,作为立足于人心的筹码,这个计划倒是成功的。”小冷俯视着这个状态越发虚弱的老头子,“可是,当你以邪术催动并转换千钟黍里的力量,为人们快速‘增加’他们想要的一切,并以次作为你傲视群雄的独家密术时,灯隐秀一,你从来都没想到,失去这块石头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灯隐秀一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呼吸越来越困难:“那些人……”
“抱歉,你那些丢失了头颅与手脚的客户,恐怕这一生也无法恢复。”小冷很无奈地一摊手,“不愿勤学苦思,妄图一夜之间变成天才的人,头颅对他而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愿辛苦打拼,坐等万千财富的人,手脚也不需要存在了。你以为你慷慨地赐予了他们需要的一切,其实你只是用骨子里的吝啬,让他们终生残缺。而你自己,用千钟黍增加的生命,也快到终点。”
“你应该杀了我……而不是煞费苦心带我来这里。”灯隐秀一愤恨地说。
小冷蹦到他面前说:“这里曾是你与沈六命运的新起点,可你选择了跟沈六相反的方向。冷冷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很好地生活,我没有她那般的本事,能做的,只是将你带回原点。如果有来世,希望你会记得这里,走该走的路。”
灯隐秀一的双手拼命地挠着地面,努力撑起半个身子:“带我回去!不,把千钟黍还给我,我要活着,还有许多人指望灯隐家的帮助……”
“千钟黍一直在你手里,你不要而已。”小冷摇摇头,转身蹦开。
“不……你回来……回来!”
另一丛骆驼刺的后面,我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多活了好几百年的男人,绝望地扭动着他残破的身体。如果当时他与沈六走往同一个方向,如果他选择了冷冷交给他们的“千钟黍”,而不是执着于那块真正的石头,如今的灯隐家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吧……可惜,“如果”作为世上最虚弱的词,不提也罢。
越想走得快,走得容易,越容易掉到坑里,这是我的生活理论之一。
白蜥蜴在绝望的老头子身边慌张地转来转去,用千钟黍变异的力量制造而成的妖怪,对付三角猫还行,遇到我们这群老妖怪,就只能怪它运气太差。短短时间“增加”出来的力量,外表再光鲜,也不可能与千百年日积月累、步步勤苦的真修为相提并论。
当打回原形的蜥蜴精与鳗鱼怪被敖炽与甲乙轻松踩在脚下的时候,我们在烤鳗鱼与放生之间纠结了一分钟,最后,多数人同意放生。
我对它们最后的警告是:“以后老实修行,别做一夕得道的大梦,等到真正能修成人形的时候,麻烦变个好看点的人。”
这是,甲乙跟九厥同时点了点我的肩膀,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你的蛤蟆不见了。”
咦?它刚刚不一直在那儿的吗?!
我与敖炽顿时从围观一场终极对话的深沉气氛里跳出来,死蛤蟆,说好了带老家伙来这里,它就把埋藏千钟黍的地方告诉我们的!居然撇下我们闪了?
“小短腿蛤蟆能跑过我才怪!”敖炽“嗖”一下窜出去。
可是,茫茫戈壁里,风沙四起,哪里又还有那只蛤蟆的影子?!
所有人四下寻找,除了吃进满口沙土之外,一无所获。
我果然被一只癞蛤蟆算计了吗?说好的石头呢?!
它说的故事,我信了。
它说它与冷冷在千钟黍里待了许多年,醒来时,却是在一头有脚海怪的肚子里,四周沾染着玉屑般的东西。他们在海怪肚子里乱跑,结果被呕了出来,恰恰落在灯隐秀一父亲的船上。也许,是这头食量巨大、又爱在陆地上觅食的大家伙,在某处无意吞掉了封印着他们的石头。这个,我信了。
它说它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