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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越有名,不骄傲别人也会有骄做之感:这也是常情;故我们自己更要谦和有礼!
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七日*
自你离家后,虽然热闹及冷静的对照剧烈,心里不免有些空虚之感,可是慢慢又习惯了,恢复了过去的宁静平淡的生活。我是欢喜热闹的,有时觉得宁可热闹而忙乱,可不愿冷静而清闲。
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四日
Bronstein'勃隆斯丹'一月二十九日来信,说一月十九日直接寄你(由杰老师转的)下列各谱:……都是她托个熟朋友到纽约过假期觅来的,真是得之不易。另外你向马先生借过的那本意大利古曲,也已觅得,她要等Mozart's36cadenzas'莫扎特的36个华彩乐段'弄到后一块儿寄。
上海这个冬天特别冷,阴历新年又下了大雪,几天不融。我们的猫冻死了,因为没有给它预备一个暖和的窠。它平时特别亲近人,死了叫人痛惜,半个月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起,可怜的小动物,被我们粗心大意,送了命。
一九五七年三月十七日夜十一时于北京
一九五七年三月十八日深夜于北京
亲爱的孩子,昨天寄了一信,附传达报告七页。兹又寄上传达报告四页。还有别的材料,回沪整理后再寄。在京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东奔西跑,即使有车,也很累。这两次的信都硬撑着写的。
毛主席的讲话,那种口吻,音调,特别亲切平易,极富于幽默感;而且没有教训口气,速度恰当,间以适当的pause'停顿',笔记无法传达。他的马克思主义是到了化境的,随手拈来,都成妙谛,出之以极自然的态度,无形中渗透听众的心。讲话的逻辑都是隐而不露,真是艺术高手。沪上文艺界半年来有些苦闷,地方领导抓得紧,仿佛一批评机关缺点,便会煽动群众;报纸上越来越强调“肯定”,老谈一套“成绩是主要的,缺点是次要的”等等。(这话并不错,可是老挂在嘴上,就成了八股。)毛主席大概早已嗅到这股味儿,所以从一月十八至二十六日就在全国省市委书记大会上提到百家争鸣问题,二月底的最高国务会议更明确的提出,这次三月十二日对我们的讲话,更为具体,可见他的思考也在逐渐往深处发展。他再三说人民内部矛盾如何处理对党也是一个新问题,需要与党外人士共同研究;党内党外合在一起谈,有好处;今后三五年内,每年要举行一次。他又嘱咐各省市委也要召集党外人士共同商量党内的事。他的胸襟宽大,思想自由,和我们旧知识分子没有分别,加上极灵活的运用辩证法,当然国家大事掌握得好了。毛主席是真正把古今中外的哲理融会贯通了的人。
我的感觉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确是数十年的教育事业,我们既要耐性等待,又要友好斗争;自己也要时时刻刻求进步,——所谓自我改造,教条主义官僚主义,我认为主要有下列几个原因:一是阶级斗争太剧烈了,老干部经过了数十年残酷内战与革命,到今日已是中年以上,生理上即已到了衰退阶段;再加多数人身上带着病,精神更不充沛,求知与学习的劲头自然不足了。二是阶级斗争时敌人就在面前,不积极学习战斗就得送命,个人与集体的安全利害紧接在一起;革命成功了,敌人远了,美帝与原子弹等等,近乎抽象的威胁,故不大肯积极学习社会主义建设的门道。三是革命成功,多少给老干部一些自满情绪,自命力劳苦功高,对新事物当然不大愿意屈尊去体会。四是社会发展得快,每天有多少事需要立刻决定,既没有好好学习,只有简单化,以教条主义官僚主义应付。这四点是造成官僚、主观、教条的重要因素。否则,毛主席说过“我们搞阶级斗争,并没先学好一套再来,而是边学边斗争的”;为什么建设社会主义就不能边学边建设呢?反过来,我亲眼见过中级干部从解放军复员而做园艺工作,四年功夫已成了出色的专家。佛子岭水库的总指挥也是复员军人出身,遇到工程师们各执一见,相持下下时,他出来凭马列主义和他专业的学习,下的结论,每次都很正确。可见只要年富力强,只要有自信,有毅力,死不服气的去学技术,外行变为内行也不是太难的。党内要是这样的人再多一些,官僚主义等等自会逐步减少。
毛主席的话和这次会议给我的启发很多,下次再和你谈。
从马先生处知道你近来情绪不大好,你看了上面这些话,或许会好一些。千万别忘了我们处在大变动时代,我国如此,别国也如此。毛主席只有一个,别国没有,弯路不免多走一些,知识分子不免多一些苦闷,这是势所必然,不足为怪的。苏联的失败经验省了我们许多力气;中欧各国将来也会参照我们的做法慢慢的好转。在一国留学,只能集中精力学其所长;对所在国的情形不要太忧虑,自己更不要因之而沮丧。我常常感到,真正积极、真正热情、肯为社会主义事业努力的朋友大少了,但我还是替他们打气,自己还是努力斗争。到北京来我给楼伯伯、庞伯伯、马先生打气。
自己先要锻炼得坚强,才不会被环境中的消极因素往下拖,才有剩余的精力对朋友们喊“加油加油”!你目前的学习环境真是很理想了,尽量钻研吧。室外的低气压,不去管它。你是波兰的朋友,波兰的儿子,但赤手空拳,也不能在他们的建设中帮一手。唯一报答她的办法是好好学习,把波兰老师的本领,把波兰音乐界给你的鼓励与启发带回到祖国来,在中国播一些真正对波兰友好的种子。他们的知识分子徬徨,你可不必徬徨。伟大的毛主席远远的发出万丈光芒,照着你的前路,你得不辜负他老人家的领导才好。
我也和马先生庞伯伯细细商量过,假如改往苏联学习,一般文化界的空气也许要健全些,对你有好处;但也有一些教条主义味儿,你下一定吃得消;日子长了,你也要叫苦。他们的音乐界,一般比较属于cold'冷静'型,什么时候能找到一个老师对你能相忍相让,容许你充分自由发展的,很难有把握。马先生认为苏联的学派与教法与你不大相合。我也同意此点。最后,改往苏联,又得在语言文字方面重起炉灶,而你现在是经不起耽搁的。周扬先生听我说了杰老师的学问,说:“多学几年就多学几年吧。”(几个月前,夏部长有信给我,怕波兰动荡的环境,想让你早些回国。现在他看法又不同了。)你该记得,胜利以前的一年,我在上海集合十二三个朋友(内有宋伯伯、姜椿芳、两个裘伯伯等等),每两周聚会一次,由一个人作一个小小学术讲话;然后吃吃茶点,谈谈时局,交换消息。那个时期是我们最苦闷的时期,但我们并不消沉,而是纠集了一些朋友自己造一个健康的小天地,暂时躲一下。你现在的处境和我们那时大不相同,更无需情绪低落。我的性格的坚韧,还是值得你学习的。我的脆弱是在生活细节方面,可不在大问题上。希望你坚强,想想过去大师们的艰苦奋斗,想想克利斯朵夫那样的人物,想想莫扎特,贝多芬;挺起腰来,不随便受环境影响!别人家的垃圾,何必多看?更不必多烦心。作客应当多注意主人家的美的地方;你该像一只久饥的蜜蜂,尽量吮吸鲜花的甘露,酿成你自己的佳蜜。何况你既要学piano'钢琴',又要学理论,又要弄通文字,整天在艺术、学术的空气中,忙还忙不过来,怎会有时间多想邻人的家务事呢?
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五日*
亲爱的聪儿:好久没写信给你了,最近数月来,天天忙于看报,简直看不完。爸爸开会回家,还要做传达报告给我听,真兴奋。自上海市宣传会议整风开始,踊跃争鸣,久已搁笔的老作家,胸怀苦闷的专家学者,都纷纷写文章响应,在座谈会上大胆谈矛盾谈缺点,大多数都是从热爱党的观点出发,希望大力改进改善。尤其是以前被整的,更是扬眉吐气,精神百倍。但是除了北京上海争鸣空前外,其他各省领导还不能真正领悟毛主席的精神,还不敢放,争鸣空气沉闷,连文物丰富的浙江杭州也死气沉沉,从报纸驻各地记者的报导上可以看出,一方面怕放了,不可收拾,一方面怕鸣了将来挨整,顾虑重重,弄得束手束脚,毫无生气。这次争鸣,的确问题很多,从各方面揭发的事例,真气人也急人。领导的姑息党员,压制民主,评级评薪的不公平,作风专横,脱离群众等等相当严重,这都是与非党人士筑起高墙鸿沟的原因。现在要人家来拆墙填沟,因为不是一朝一夕来的,所以也只好慢慢来。
可是无论哪个机关学校,过去官僚主义、宗派主义、教条主义(这叫三害,现在大叫“除三害”)越严重的,群众意见越多越尖锐,本来压在那里的,现在有机会放了,就有些不可收拾之势,甚至要闹大民主。对于一般假积极分子,逢迎吹拍,离问群众,使领导偏听偏信的,都加以攻击。爸爸写了一篇短文,大快人心。但是我们体会到过去“三反”、“思改”时已经犯了错误,损伤了不少好人,这次不能闹大民主,重蹈覆辙,我们要本着毛主席的精神,要和风细雨,治病救人,明辨是非,从团结——批评——团结的愿望出发,希望不要报复,而是善意的互相批评,改善关系,要同心一致的把社会主义事业搞好。当然困难很多,须要党内党外一起来克服的。
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六日
一九五七年七月一日夜
亲爱的孩子,今晚文化部寄来柴可夫斯基比赛手册一份,并附信说拟派你参加,征求我们意见。我已复信,说等问过你及杰老师后再行决定。比赛概要另纸抄寄,节目亦附上。原文是中文的,有的作家及作品,我不知道,故只能照抄中文的。好在波兰必有俄文、波文的,可以查看。我寄你是为你马上可看,方便一些。
关于此事,你特别要考虑下面几点:
一,国际比赛既大都以技巧为重,这次你觉得去参加合适不合适?此点应为考虑中心!
二,全部比赛至少要弹三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你近来心情觉得怎么样?你以前是不大喜欢他的。
三,第二轮非常吃重,其中第一、二部分合起来要弹五个大型作品;以你现在的身体是否能支持?(当然第二轮的第二部分,你只需要练一支新的;但总的说来,第二轮共要弹七个曲子。)
四,你的理论课再耽误三个月是否相宜?这要从你整个学习计划来考虑。
五,不是明年,便是后年,法国可能邀请你去表演。若是明年来请,则一年中脱离两次正规学习是否相宜?学校方面会不会有意见?
一九五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你回波后只来过一封信,心里老在挂念。不知你身体怎样?学习情况如何?心情安宁些了么?我常常梦见你,甚至梦见你又回来了。
一九五八年四月十九日*
一九五八年八月二日*
一九五九年十月一日
孩子,十个月来我的心绪你该想像得到;我也不想千言万语多说,以免增加你的负担。你既没有忘怀祖国,祖国也没有忘了你,始终给你留着余地,等你醒悟。我相信:祖国的大门是永远向你开着的。好多话,妈妈已说了,我不想再重复。但我还得强调一点,就是:适量的音乐会能刺激你的艺术,提高你的水平;过多的音乐会只能麻痹你的感觉,使你的表演缺少生气与新鲜感,从而损害你的艺术。你既把艺术看得比生命还重,就该忠于艺术,尽一切可能为保持艺术的完整而奋斗。这个奋斗中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不能只考虑需要出台的一切理由,而要多考虑不宜于多出台的一切理由。其次,千万别做经理人的摇钱树!他们的一千零一个劝你出台的理由,无非是趁艺术家走红的时期多赚几文,哪里是为真正的艺术着想!一个月七八次乃至八九次音乐会实在大多了,大大的大多了!长此以往,大有成为钢琴匠,甚至奏琴的机器的危险!你的节目存底很快要告罄的;细水长流才是办法。若是在如此繁忙的出台以外,同时补充新节目,则人非钢铁,不消数月,会整个身体垮下来的。没有了青山,哪还有柴烧?何况身心过于劳累就会影响到心情,影响到对艺术的感受。这许多道理想你并非不知道,为什么不挣扎起来,跟经理人商量——必要时还得坚持——减少一半乃至一半以上的音乐会呢?我猜你会回答我:目前都已答应下来,不能取消,取消了要赔人损失等等。可是你能否把已定的音乐会一律推迟一些,中间多一些空隙呢?否则,万一临时病倒,还不是照样得取消音乐会?难道捐税和经理人的佣金真是奇重,你每次所得极微,所以非开这么多音乐会就活不了吗?来信既说已经站稳脚跟,那末一个月只登台一二次(至多三次)也不用怕你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