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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拉克懒懒散散地靠着草垛，时不时拿起酒囊喝上一口。
他身边放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水晶球，里面的主人公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此刻他正在捧着一本书轻声诵读。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斯拉克弹了弹抓着自己耳朵的言之灵，表情很是不以为然，这小子整天就知道念一些怪模怪调的诗歌，昨天在阿卡狄乌斯皇帝柱上也是，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什么的，还没有当年自己给丽萨写的情诗顺口动听。
“主人也真是的，非要我来监视这些愚蠢的行商。”他轻声嘀咕着，“这些凡人出行还带着个翻译，我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怕是没了翻译连厕所都摸不到。”
“那些个护卫也不过是些尘世的精锐军队，对付一下沿途的小盗贼还行，换了我上哪怕一眨眼，也可以干翻他们所有人。”斯拉克不屑地撇着嘴，对于自己被大材小用了很是不满，现在天地异象，前方肯定有大波捞功勋的去处，可惜自己却被局限在这破旧的粮仓。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悲从中来，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但酒还没咽下去，他就听到一声轻笑，“那么，我就给你一眨眼的机会。”
脑袋上瞬间传来一阵剧痛。
……
等斯拉克终于完成了这次闭眼到睁眼的眨眼行为后，发现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他的草垛和粮仓都已不知所踪，瞟了瞟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被监视的那个房间里。甚至连他的整个身体，也被封在了一大块透明晶莹的晶体中，横置于地，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部分就只剩下眼珠子。见鬼，难不成一不小心钻进了自己的水晶球里吗？
少年摇着轮椅到他身边，用玩味的眼神俯视着他。
「我可是已经眨了一千一百三十二次眼睛了。」斯拉克突然听到心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你！」他大为震惊。
「这叫做“他心通”，又叫观心心数法智证通，可知天知地知人知物知灵。」少年笑着摆摆手，「你看，其实我还是可以听懂你说些什么的……」
「已经过去多久了？」斯拉克想到了这个问题。
「每一刻我差不多会眨眼一百五十次，那么快要有一个时辰过去了吧。」少年又眨了眨眼，「我一本秦皇秘史都快翻完了，你可真能睡。」
「那么久了，其他人也该发现自己不见了。」斯拉克又想到，「到时候要好好教训这小子。」
「你应该控制一下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少年收起笑容，「如果你等的是这些人的话，那么我认为他们是不太可能来了。」
斯拉克「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甚至还有两张他也没见过的脸。要不是因为被封住了，他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处于抽搐的状态，「你到底是谁？你怎么敢把他们都杀了？他们可是……」
「我只不过是个愚蠢的行商而已。」少年撇撇嘴，「而且我觉得你误解了，他们可是希拉克略大帝，教会，元老会，宰相等等诸如此类的大人物派来的眼睛，我怎么敢挖掉他们。」
少年最后做总结陈词道，「要知道，我只是派人冒充了你而已。」
「冒充我？」斯拉克沉默了半晌，内心翻转了数个念头，但是都没浮上水面就宣告破裂，他开始能够稍稍控制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了，危险总是人类学习的最好催化剂。
「你想怎么样？」最后他提出了问题。
「很简单。」少年曲指敲了敲晶体，「带我去见你主子，我就帮你解开这玄冰棺。」
「你怎么知道谁是我主子。」斯拉克确信自己还没有朝着这方面想过，根本不可能泄漏私密。
「除了没什么势力根基的女人，谁还会找这么愚蠢而没用的手下。」少年毫不留情地嘲讽他，「监视的时候还放不下喝酒，隔了一里我都能嗅到这皇宫中不和谐的劣质酒味儿。」
更何况洛影都跟着你进过王妃的宫殿了。
斯拉克内心充满了一种面红耳赤的情绪，但他被封住的脸背叛了他，没有如实回馈，「你想对主人不利？我不会带你去的。」
「你又误解了，如果只是要谋害她，你的冒牌货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更何况杀了她，我自己也很难从万王之王的怒火中苟且偷生。」少年竖起食指摇了摇，「我只不过是一个商人，想要见面当然也只是为了谈笔生意。」
少年嘴角微微扬起，「而且你的主子，说不定比我更需要这笔生意呢。」
不知道他的哪一句话打动了沉默的囚徒，斯拉克最终松口，「那打开这该死的牢笼吧。」
「那么，我们的交易便算是达成了？」
第六折 纷乱
白昼如夜，到得入夜时分便更显幽暗冥冥。
城中恐慌的气氛不断蔓延，连达夫纳宫雕刻精细的双扉大门和浮金纹饰的大理石墙壁也完全不能阻隔分毫。
玛蒂娜好不容易才把吵闹的小儿子哄得入眠，这才悄悄地踩着锦缎地毯从房间走出去。
她低头漫步了一会，才发现光线依稀处似乎坐着一个人，不由一惊，连退两步，张口欲喊卫兵。
那人却是猛然起身，施施然置身于灯火之下。
玛蒂娜辨出了他的脸，蹙眉道，“是你？”
“是我。”那人嘿嘿一笑，左手扶胸，躬身行了一礼，“母后大人，好久不见了。”
“诺华斯。”玛蒂娜冷冷道，“你不是去前线统军对抗阿拉伯人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擅离职守了。”希拉克略？诺华斯？君士坦丁毫不在乎地耸耸肩，随意地在她的象牙座椅上坐了下来，把脚挂在面前的桌上，理所当然得好像自己才是主人一样，“反正发生了这么大的乱子，谁还管我一个随军督战的皇子去了哪里。”
“你不怕大帝他怪罪么？”玛蒂娜可是知道，随军督战的意思就是去接收军队的控制权。
“父亲他已经老了。”诺华斯信口说着一些听起来大逆不道的话，“他已经没什么心力管我做什么了。”
年轻的王妃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小了几岁的儿子，禁不住紧张起来，“你……来干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母后你和弟弟啊。”诺华斯张望了一下，“怎么没看见我可爱的小弟弟。”
“他已经睡了，好不容易才睡着，就别吵醒他了。”玛蒂娜连忙应道，唯恐他非要见赫拉克洛纳斯一面。
“哦，那就算了。”诺华斯却显得很无所谓，只是笑了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么早就要睡觉了。”
他咕哝道，“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呢……还真是可惜。”
玛蒂娜隐约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稍退了半步，暗自戒备着，却见他突然从座椅上一跃而下站起身，差点因此受惊而直接大喊卫兵。
诺华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最后在一臂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低下了脸。他比王妃高了一个头，这般投注下来，视线恰是落在了她的胸口。
玛蒂娜看着这近在咫尺的脸庞，忍不住心惊肉跳，一种羞恼的情绪燃烧了起来。她还没有产生对应的举措，皇子忽而伸出了手，捏住了她的项链坠子，那是一枚碧蓝的宝石，明澈如海，辉丽绝伦。
“这是我母亲尤多西亚生前最喜欢的海洋之泪。”诺华斯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母后能把它送给我吗？”
王妃在这样视线交锋中败退下来，慌忙扯开了链扣，一连退开了数步，躲开了胆大妄为的皇子。
“多谢母后。”诺华斯微微一笑，抛接了一下项链，就那么勾在指尖，打着旋走出了宫殿。
直到他消失在长廊的蜿蜒处，才有声音传来
——“再见……了，母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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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娜冲过去狠狠甩上了宫门，内心充满了慌乱恼怒的情绪。
她在门口反复踱步来回，但是脑中似有乱蚁从生，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清晰成像的想法。
过了很久，玛蒂娜才稍稍冷静下来，顿时感觉疲惫如积洪漫顶，淹没了整个身体。她正欲回去休憩，忽然发现刚刚那处阴霾里似乎又有人影晃动，但她心头连刺客的音节还没拼完，斯拉克已经走了出来，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连连受惊的王妃放下心来的同时又忍不住恼怒起来，“让你监视的人呢？”
「多谢王妃挂念。」她的心底浮现这样的声音，「我在这里。」
只见阴影里慢慢滑出一辆轮椅，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东方少年向她扬了扬手。
「不好意思。」那声音继续缓缓说道，「因为您的仆从太过不安分，我只能被迫制住了他。」
一个响指，斯拉克身体内仿佛有什么枷锁突然被打开，他迅捷地从地上弹跳了起来，挡在玛蒂娜身前，警戒地看着少年，“王妃小心，这小子不是一般人。”
玄冰棺甫碎之时，他便意图反攻，但一个术还没有准备完成，就陷入了彻底的失败。
“退下。”玛蒂娜拾缀出一个笑脸，“贵客登临，可惜招待难周。”
少年看着心有不甘的监视者跨出宫门，露出一个笑脸，「王妃太客气了，我名为李简，是商队的领头。」
“那么，你是想要来谈生意了？”玛蒂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如果还有昨天那样明艳华美的丝绸，我可是来者不拒的。”
「我来交易的，可是比烟霞绮更美上一百倍的东西。」
“哦？客人千万不要骗我。”王妃眼中有异彩闪过，“什么能够如此美妙。”
「大秦的千百河山。」李简展开双臂，似欲拥抱天下。
玛蒂娜好像被深深地震摄了，又好像从开始就料到了这个答案，她似惊非惊地注视着少年，心底频繁闪过一些散碎凌乱的画面——「希拉克略大帝刀凿斧削一般的皱纹」「幼子安稳蜷曲的睡姿」「诺华斯看起来嚣张万分的笑脸」「高耸坚挺的城墙」「光芒万丈的烈日」「鲜血」「尘沙」
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客人是最好的杀手？”
「不。」少年摇摇头，「我只是个正经的商人。」
他开始缓缓后退，似乎背后的黑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双手在拉动那张轮椅。
「今夜，我将交易给你王座。」
玛蒂娜看着他完全融进了阴影中，才发觉自己忘了问清交易的条件。
也罢，能有什么比整个帝国还要昂贵呢。
她怔怔站了一会，才确信不速之客已然销匿。
一日之内连波不止，王妃有点迷茫，极度疲倦与极度亢奋交织在一起，让她倍感煎熬，不由木然地坐倒在了自己的象牙椅上。
这样看去，她才发现桌上还有张折叠的信笺，随手便取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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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大人：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你很讨厌我，在这点上，我少有地和你保持有一致态度。
以前我常会想，如果母亲没有死，我是不是根本不必见到你，但这世上本没有如果，我的父亲已经娶了你，忘记了我的母亲，你们还一起培育了新的果实——赫拉克洛纳斯。
是了，我可爱的弟弟。虽然他是母后你的孩子，但是也是我的兄弟。
说起来他还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第一次见他才几个月大，居然已经会叫哥哥了。说起来母后你可能不知道，小时候赫拉克洛纳斯每天晚上溜到我房里来，要听我讲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故事，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想来他应该有守口如瓶，不然你肯定一早就严禁他晚上的出行了吧。
而且我要感谢他，帮我承担了奥古斯都的名衔，父亲似乎因为多了一个可以继承他万王之王荣耀的子嗣，不再对我那么严苛，让我如愿以偿地逃到了前线，远离了君士坦丁这个嘈杂纷乱之地。
至于现在，似乎又有了更好的机会，我想是继续逃离的时机到了。
我已经甩掉了父亲派来的那些护卫，也将离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消失。
至于王位什么的，就当做我赠予我可爱的弟弟的临别礼物吧，父亲即将老去，希望他能戴稳希拉克略家族的皇冠。
我会要回我母亲的海洋之泪，作为交换帝国的代价，这应该算是微乎其微吧，将来我会将它送给我的妻子，也许在田野间，也许在牧原上，给一个比母后你更适合的人戴上。
那么，永别了。
希拉克略？诺华斯？君士坦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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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蒂娜放下信笺的同时它便化为飞灰飘散开来，她伸手茫然地探了一把，却只抓到了一星黯淡下来的余烬。
而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碧蓝的宝石，明澈如海，辉丽绝伦。
她呆了呆，紧接着连忙向外冲去，似乎意图去阻止一场已经发生在某个未知角落的死亡。
但是门外迎面而来的不过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将她心底交缠在一起的悲喜瞬间吹散开来，渐渐消凛。
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喧嚣的人声，和着呼啸的风声一并钻入安静的达夫纳宫中。
她最终退回殿内，慢慢关上了大门。
这还真是一个嘈杂纷乱的地方呢。
第七折 入教
海洋震动，日月无光，昼夜失去界限，世界仿佛重归混沌。
主说，信祂者可得庇护，免于洪水、风暴、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