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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少女子把纤弱的手搭在一座云梯上震了一下,高耸至城墙的云梯琴弦般地晃动起来。云梯上的数百骨兵像蚱蜢那样弹动。他吹着口哨把云梯斜斜一拉,有压着几百人重的云梯一下被他推倒在干涸的护城壕里。如法炮制,又有九架大云梯被公孙纹龙接连推倒。
我存想“剑在丹心,丹在剑尖”的祭剑诀,元气注入银蛇剑,脸色一白。
银蛇剑尖上骨碌碌开出一朵火焰换成的红莲,飘下护城壕,然后又是一朵红莲从剑尖开出,也飘下护城壕去。银蛇剑尖连吐十朵火莲,十朵火莲落在壕沟里的鬼兵和云梯上,立刻假借他们的尸身供养燃了起来。壕沟内挣扎的敌人越多,火莲得到的布施越多,开放得也越是壮大。倏忽,从开始的十朵,化生到千百朵。
护城壕沟顷刻成了绕城一匝的火湖。千朵火莲在湖中盛开,莲根植于尸身之土上。
不过,火势并没有扩散和蔓延到城内,只是静静在环绕城池的壕沟能燃烧,形成骨兵和我们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幕。
“以前我元气有限,驾驭破解敌人的雷火风还行,自己释放的雷火就三鼓而衰,不成气候了。但我最近一段时间学习林真人的碧落黄泉剑诀,和三、四十师友论道切磋,再听翩翩讲解金丹之道,渐渐领悟诸道相通的道理。”
我对众门人讲解自己的道术和心得,
“过去我释放的电蛇和雷电兵器,只求如心使臂,如臂使指。却不懂得总相殊相之别的道理。现在我结合银蛇剑吐出的火莲,既是我的念头,也是自己的念头。我的念头生花,花又随缘法化生新花。一朵火莲,只要因缘际遇,在应敌中能化生出万万千千来。”
公孙低头沉思了会,拍手笑,
“你以前的雷法是靠本主的金身供养元气,现在释放出去能自己找敌人的肉身供养。如果我被你的火莲打中,应该迅速扑灭第一朵,不然第二朵,第三朵……就会假借我自己的肉身供养生出来,我就会被点天灯了。”
“这门奥义法术可以称为华光布施莲灯,只是对敌人残酷了。”
南宫道。
我不语。出道以来,我沾血腥不少,最近两战,杀孽尤其多。不知道这天下究竟有没有天道循环,自己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
心头蒙上了一层阴翳。
“师叔的气动摇啦。”
红衣少女安慰我,“我爹爹讲修真者求长生已经逆天,说起恶逆,没有谁比我们修真者更大的——修成金丹就是交了不回头的投名状。做了初一,不怕十五。”
我莞尔笑了。昆仑掌门的口气不像清高得道之士,活脱一个强盗头子。
“琳公主说得极是。师弟消灭的都是以生人为血食的鬼物,这是积累功德的善业。”柳子越恭维,弯腰奉上弥补元气的黄芽丹药。
城楼下鬼兵的攻势沉寂下许久。忽然,鬼兵分开两道波浪,中军跑出一骑骨龙马,骑上的金丹骑士停在火湖三十步前。他的气和昨夜我们杀死的鬼小将军仿佛,也是道胎金丹。骨龙马上还罩着一把宝幢,大概也是什么摄魂法器。
“他叫华盖将军——这次我们鬼门突袭东翼,对付元婴者由两位妖王出手,对付金丹,由他和鬼小将军指挥一切。”闪在柳子越影子后的盗泉提醒我。
“你们是哪路人马?主将是谁?鬼小将军全军覆灭、黄鹤县城被夺,都是你们所为吗?”
华盖将军向我们城尖声厉喝。
“我们是昆仑龙虎联军,我是主将原剑空。两个元婴妖王已经完蛋,鬼小将军的军队也完蛋。他死于我和昆仑琳公主的双剑合璧,你再厉害,至多也是和他一样下场。你也看到,你的大军一轮攻城就折掉了三分之一,你是攻不入我们一百金丹坚守城池的。我可以认为:你们东翼的反扑已经终结,只能缩回西边的那个城池死守吗?”
我稍微夸张了一下,壮大自己人的威风。
华盖将军低首沉吟,
“确实,我打不下你们的城。你们不是剑宗,我们可以谈判吗?——多死无益,以后你们不进攻我们的城池,我也不会主动进攻你们。你们想要什么,我和鬼大将军禀报后都可以赠与你们。”
华盖将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悄悄问南宫。
(“你有四十余金丹,如果燕院主真重创或者杀了两个元婴妖王,那么东翼实际上已是宗门的囊中之物。他要昆仑龙虎静坐观战,好把无谓守城的兵卒都调拨到剑宗攻打的中西翼。——古代也有这样的例子:贼军和一路官军媾和,让出空城池给他们升官晋爵。然后把守城的兵集中起来攻打另一路官军。”)
南宫用神念回答我。
原来如此,我爹当海盗从来是直接打下城池,从没有玩过这套两面手法。
——华盖将军的提议对别人确实有诱惑力,可我志不止在于夺回几座城池,我的目标是云梦城。
我把柳子越影子内的盗泉抓出来,他羞羞答答地暴露在华盖将军前,还想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
“我有个更好的建议——你们东翼五座城池的鬼兵全部投靠我们昆仑,做我们昆仑的门人。我们昆仑打下云梦后,你们的罪逆昆仑帮你们全数赦免,日后功法身份都有。这位叫盗泉的金尸骑士就是弃暗投明,现在就是我们昆仑的人——切记,我只是昆仑第一波先锋,我们昆仑的后续力量会源源不断地到这里来。”
我想姬真人说动屠苏婉和弥子瑕的时候,就开白条许他们好处。我要学习本宗真人,大开方便之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要是得了东翼五座城池和守城鬼兵,通往云梦城的道路对我们就是一派坦途。
华盖将军双目的鬼火闪烁,
“容我思考七天,七天后我再来答复。”
他一挥宝幢,六千骨兵潮水般向西边县城退去。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向华盖将军大喊,
“你知道云梦中人的身份吗?似乎你手下的金尸骑士都不知道为谁卖命啊!”
“即使鬼大将军也不清楚云梦之人是谁,只有鬼王陛下知道那人的身份。来荆南道西的元婴强者都是把鬼王陛下奉为邪道盟主而投靠的。我只服从鬼大将军的命令就是。”
华盖将军随着骨兵绝尘而去。
“哼,邪道盟主。以为自己是真人修为,就能号令邪道吗?”
公孙纹龙不屑道,
“连一个大洲修真者都号令不了的邪道盟主?哈。笑话。”
“尊师罗刹国主就算号令了一个北大荒洲,实力还没有翩翩姐的龙虎宗大吧。尊师和令尊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还存在疑问呢?”
红衣少女反唇相讥。
我和南宫好不容易才把要动手的两人拉开来。
第一三八章 元婴之战(三)
九月十八日的昏昏日头再度升起。
我把昨日守城的门人换到内城歇息和修炼,外城楼上我拨了另一批门人轮换。
颜若琳昨夜看我的华光布施莲灯,忽然有了明悟,回内城抽时间修炼。
城楼下火湖熄灭,火莲凋落。柳子越领着几个门人在护城壕里边一边清理战场,一边清点战利品。他来回逡巡,目力如电,好像逐腐的秃鹫。
于是,今日由我和暂空暇了的翩翩两人环外城巡逻。
“翩翩师姐,你好像心思不宁的样子。是为了燕院主迄今未归担忧?还是参悟黄庭经有了障碍?”
翩翩依然若有所思,对我的问题恍然未觉。
东城楼内响起拳风呼啸。
我无声走近城楼漏窗,看到镇守东城墙的地藏正在指导逢蒙武技
——黑白熊正和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形精金傀儡搏击。他一对熊掌转换如水,拳势如风拍击傀儡各处要害。
“剥”、“啪”、“剥”、“啪”。
精金傀儡的关节和头颈被逢蒙重手截中,立刻响起了金属爆裂的声音。
黑白熊的出手没有虚招,一律是迅速简明的硬手,把他的熊身本钱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判断人类筑基者看到现在的逢蒙都会选择先行退避。
“修道讲明心见性,万物各从其性而得逍遥。对妖而言,兽心就是本来面目;对你而言,虎豹熊罴的强者之心就是本来面目。你要修出妖丹,就要有强者之心。我们灵性点开后,兽心逐渐被人类那样的七情左右。你要复归婴儿,回到自己还是小熊时,把积在灵台的尘埃全部拂去。”
地藏一面悠闲地喝着葡萄美酒,一面给逢蒙谈论了一番大道理。
这番道理是我闻所未闻。地藏来自北荒,他念叨的东西是我见识外的妖族传承。
逢蒙把人形傀儡整个打软沓下来。他看到地藏的葡萄酒已经见底,就从自己脖子上吊的宝囊里又取出一桶奉上。地藏毫不客气地收下。
“这是小熊逢蒙孝敬地藏师傅的。多谢地藏师傅指点。我也要像地藏师傅那样凝练自己的妖丹!”
——原来逢蒙拜了地藏狮子学艺。
所谓妖丹,就是妖族的内丹,和我们修真者的金丹一回事情,是妖的精、气、神凝聚的道心。看来,黑白熊不满足当一头月例丰厚、贴心公主的灵兽坐骑,而是要做自强不息的金丹。
尽管模样一如既往的萌萌然,但过去懒散的小熊渐渐逝去。
我也不知道黑白熊的选择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我担心的是师弟。”
忽然,翩翩蹙眉说话,
“我听说了师弟和华盖将军谈判接纳鬼兵的事情——我们两宗的方略和剑宗不同,接纳弃暗投明者的前例众多,但师弟这次许诺接纳成千鬼门修真者,实在超出了我的见闻。即使事成,也要惊耸天下的同道,引起数不尽的议论。”
“师姐是好人,一直照顾帮衬我。你不会说我坏话的。是谁在暗处扇风议论?”
我的眼神投向城下,柳子越的清理工作大致完成。他抬头和我眼神接触,微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
“师弟真是英明神武,这次我们大收获!——金银尸的骸骨都能炼药炼器;上千中品、下品的宝兵通过满盈会的渠道也能卖个好价钱!”
“柳师兄快快进城沐浴。焦土里食尘许久,你辛苦了。”
我客气回应。
“流言总是不胫而走,源头扑朔迷离。”
青衣少女望了眼柳子越,淡淡道。
“不管那么许多。我们的目标是打败云梦城的妖邪,取回南宫的心。手段无所谓,先完成这个目标再谈。”
我心头浮起琳公主昨夜说的——“修真者求长生已经逆天,说起恶逆,没有谁比我们修真者更大的”。昆仑掌门的话,让我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兴奋。
接纳上千鬼修,比起逆天修仙,算什么恶逆的大事?
“万一师弟被宗门的古板长老追究,我会站在师弟这边,琳公主也会站在师弟这边。假设我们的行事出了偏差,也不该让你一个入门不到一年的外门弟子来担。”
翩翩的语气坚定。
“师姐,多谢。我的行事没有偏差,只是变通罢了。”
地藏狮子突然跳上东城楼的屋脊,他的耳朵尖尖竖起,狮子吼笼罩一城:
“东方有敌,元婴者!”
南宫和龙少飞掠到我和翩翩身边,红衣少女也飞上城头。诸位门人纷纷祭起法宝飞剑,如临大敌地守在城墙之后。
我目力尽头的地平线轰隆响起了一道霹雳。
那里的天裂开了一个口子!
虚空里垂下一道天河,决堤洪水般漫向县城。
地动天摇。
我们的城池晃了起来,仿佛我立足的地方不是平地,而是狂风骇浪中的楼船,或者暴跳龙王的背脊。
我差点错觉自己回到了跟随父亲在大洋上驰骋的日子。
天河中有不明之物向黄鹤县梭子般游来,我神念中他体态比鲸鲵还大。那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中的移动竟然快过声音!
“是妖兽白听。”
青衣少女说,她悄悄把手笼进袖子。
但我没有漏过她这个小动作,我隔着袖子握了下她仍在抽搐的手。
(“别怕。”)
我神念传递给她。
翩翩亲眼目睹过那样的元婴妖兽全力施为,我想她的心头依旧残留了恐怖。
若干门人取出飞剑,驾剑要走!他们大概自仗手上涂了躲猫猫,现在逃跑还来得及。
“停下来!我们金丹众多,这里阵法城池完固。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而且,妖兽在流血!他重伤了,我们一拥而上,能杀死他!”
我指着渐渐漫上城墙的大水,水中骨碌碌泛起生生灭灭的泡沫,都是血沫色。
那些门人慌忙择路,貌似没空闲听我的话。
我向马飞黄使了个眼色。
他和两步邓高王立刻腾起,把升到半空的门人迫降下来。
——原来要先遁者全来自龙虎门人,跟随我的昆仑门人没有一个脱逃。
我心中宽慰:数战下来,昆仑门人对我有信心;那些龙虎门人是心头有妖兽的阴影,我这次可以谅解他们。
“燕院主没有死。分明是白听妖兽被燕院主重创,从燕院主的法界逃脱。镇定!镇定!我们能杀道胎金丹,重伤的元婴下层一样杀!”
大水升到我脚下城墙下三块砖的高度后,不再上升。妖兽黑压压的神念把方圆百里全部罩定,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起先要走的龙虎门人见再也走不脱,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他们呆呆盯着手上我涂的胭脂猫猫,收敛气息,双掌合十,口里念念有词地祷告不知道灰灰多少年的周楚南祖师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