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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十二岁神童,就是当时的公孙纹龙吧。”
“不错。”
我扫向山坡下——不知不觉山坡上只剩下我们两个。翩翩和地藏不知何时都被琳公主拉去打雪仗。现在她和逢蒙搭档;龙少和地藏搭档。翩翩则担任仲裁。四个球手都刻意收敛了气,膂力倒也相差不大。
“可实际上我和龙少交手还在四年之后,他十六岁,我十九岁的时候。”
“噢?”
“因为下山后我根本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三年里我在东荒、中土、南荒间目睹乱世的战乱和凡人的困苦,期间变换多种身份暗杀鱼肉地方的太守和总兵,肃清酷虐一方的盗贼妖魔。当然,遇到他们背后的元婴靠山我只好遁逃——那几年体悟最精熟的除了手印就是遁法了。我非常幸运,唯有一次被元婴者逮着。”
“是谁?”
“被我父亲抓回家去了。”
我和他都笑了起来。
“我被父亲囚禁在他的天狗法界里思过。不知道是法体还是阴神,我被绑缚在黑色的大星上,星的表面上凸起荆棘,荆棘钉进我的每一段骨节,生长到我的骨髓里。大星的周围有三十六颗黑色小星。。每一个时辰都有三颗小星变成三条瘦骨伶仃的黑犬来啃噬我的躯壳。黑犬直到身躯鼓起才肯离开,那时我一般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轮回,看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希望。
黑暗中我明悟
——父亲诞生了我,我们同样冷酷狠毒,一株宝树上结的同种金丹。但是他生长的方向看不到阳光,我却因为对他衔恨和不满而逆向长到了阳光一边。
那三年中我的心魔是对父亲的衔恨。我嘲笑他色厉内荏、我嘲笑他有野心而无能力,无数的堕落霸主在那时我心目中都叠合成了他的形象。所以我满足于狭隘的义,仿佛每杀掉一个不义的金丹能给他那样的人添多少麻烦一样。真是孩子似的撒娇。
我父亲不过是局促一地,格局狭隘的霸主,被他吞食天下不相称的野心苦恼;我的根器和资质十倍于他,我的志向自然要比他大而且逆反,所以是拨乱反正天下。
过去几年我竟然糊涂到降为匹夫的身份去删除那些乱世恶不义的支流。可我完全不必那样做,我本来就是南宫家的世子,可以继承南宫的实力基业,以霸主的身份来扫荡天下。
……然后就是平常不过的向父亲悔过,向其他得罪过的诸侯赔罪、接掌南宫家的事务之类戏码。……和敖萱的婚约是期间快乐的事情,失去她也是期间最大的遗憾——当然,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她是星宗认可的出世之人,和我的路南辕北辙。”
南宫安静下来。
“啪!”
琳公主向我砸来一个雪团子,把沉思中我的脸蛋打了个疙瘩激灵,
“你们两个男人在用神念鬼鬼祟祟说些什么?也一道来玩打雪仗吧,那样正好每方三人。”
我欢乐跑下坡,见到琳公主明媚的笑,就像冬日的太阳暖在身心上。
“南宫和我各协助一方。逢蒙,你下去。翩翩师姐,你替逢蒙,和我与琳公主一路,不要老做仲裁。”
“我还是做仲裁吧。我是你们里拳脚最逊的;而且我生长南方,从没有打过雪仗……”
我一下拉过神情忸怩的青衣少女手。
“师姐这么久看也看会了,就算不会也可以实战中学习啊——”
不由她分说,我牵着青衣少女加入琳公主,和南宫、龙少他们打起了银絮纷飞的雪仗。在这云梦外围,我们几个金丹都收敛了气息,就像最普通的孩子那样玩耍。
时至巳时,妖魔一个无踪,倒是柳子越骑着一羽符鸟飞临到我们上方。
“喂,柳子越,你不是和我约好统帅后方城池的昆仑门人吗?怎么违背我的号令,也跑到云梦城里来了?——我要罚去你的战利品。”
我仰天问他。
柳子越苦笑着降下符鸟,
“诸位最好停止侦察,速速退回后方城池——燕院主去剑宗方面了,我们没有元婴者后援了。”
我们大惑不解。
我了解的燕采霞不是反复无常之人,我询问柳子越后方是否发生了什么突然事情。
“黎明时你们走后不久,剑宗的孔雀道兵飞来催促他前往其他方面支援——这几日中,前线的剑宗被突然压境的鬼兵击溃。二个支脉脉主陨落,一个重创,三十几个金丹弟子灰灰。林真人派遣了蜀山三友之二去压阵,但人手还不够——”
他声音听上去哀痛,但神色兴高采烈,随时可能笑出来的样子。
我努了下嘴:
“——所以燕院主还是耐不住去支援剑宗了吧。他是正直规矩的人,以为自己这几日旁观造成了宗门的大损失,念头不通达。其实——”
“——原剑空,我们剑宗的折损都是你和邪魔勾结造成的!少装好人了!我们剑宗死难弟子的血,有一半是你放的。”
秦霄谩骂的声音从柳子越的影子里冒出来。柳子越的影手往自己影中一取,把少年掷在雪地里。冰雪呛进秦霄的咽喉里,少年一个劲地咳嗽。他不甘地爬起来,尽管声音沙哑,骂声喋喋不休。
我左手虚晃一拳,右手结实地打折秦霄三根肋骨,把他重新打翻在地。
我一手揪起他头发,一手捏着少年冻得发红的脸蛋,
“秦师弟,我是杀人放火的海盗出身,不要让我脾气发作。之前你说的疯话我都可以当空气,但从现在起你最后管好自己嘴巴。老子还是那一句话:和我们昆仑一道去云梦城扫荡邪魔,不要生其他是非——我也记你一份功劳,有战利品分润你。我讲明道理后,邪魔都能和我好好合作!你这个正派弟子脑子不要比邪魔更僵化!”
剑眉星目的少年瞪圆点漆眼睛久久凝视我。
“罢了。掀去我泥丸宫符印,把我师尊的神剑还我,神剑上的名利圈也撤去。——和你们讨妖也是讨妖,不是去杀自己人。”
他说。
我也不管少年嘴巴里夹枪带棒,取出屠苏皖的胭脂给他手心涂上猫猫。
“你用女人的胭脂涂我干嘛?!”
秦霄惊疑问。
“这你不用管。”
我从翩翩手上接过解开圈子的姑洗剑,恭敬交付与他——几日中,这柄凤凰十二律我参详了无数遍,对比《黄泉碧落剑心》,也有若干心得。只是我终究无法使用这剑——秦霄如果诚心和我们合作,这把剑倒是能物尽其用,他也能充当我手下一个可观战力。
然后我撕去秦霄泥丸宫上符印。
“劈!”
他的姑洗剑扑棱棱扎我心窝。
我残象移动,电闪雷鸣的银蛇剑架开那道龙吟黛青剑光,余波剑气扫下我一缕发——不幸的是,秦霄的反应还是和我最坏估计一致。这剑宗小子还是有欠教训。
“哈。原兄,你们昆仑要不要我帮忙把这剑宗的小子碎尸呢?”公孙纹龙负手抱胸,在旁嘻嘻笑起来。
“小人喻于利,君子喻于义!我怎么会像这种邪魔那样和你这个盗贼妥协!呸!”
秦霄挥动姑洗剑以剑光分丝扫开我们诸人,折身要用遁法脱身。
地藏耳朵翘起,忽然传来我一道神念。
我脸色一沉,
“有邪魔。大家躲山丘后。”
我缩骨揉身钻入秦霄开阖剑光的缝隙,不管血肉被姑洗剑的切开,扬手袖里放出一道金光。秦霄僵了一下,口吐白沫扑倒在地。
弥子瑕的六翅金蚕王稍微吐了点毒把他麻翻,我把这个傻愣愣在山丘尖上站着的少年忙抱下山去。其他诸人也早添了龙虎宗隐身符隐在山丘背面。
约莫盏茶时刻,山丘之北传来了陌生的人语声。我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又是战栗。
“姚先生,这里是要最后布置的无名山坡了吗?”
女人声音窃窃恭敬地问。
“自然。只欠一块龙脉嘴上的界碑,就能补完我们的三合一法界。这几日剑宗情势告急,林道鸣一定会出手。按照方略,前方鬼军要让林道鸣一人深入到这里,这里就是他的殒命之处。”
姚先生彬彬有力回答。
山岗上响起树立石碑的金铁之声。
我偷眼看去,石碑大约两人之高,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锻造。上面已经刻了两个字。上字是“落”,下字是“坡”,中间还缺了一个字没有刻上。
那个叫姚先生的书生衣着寒素,留倒八字小胡须。他一手拿着罗盘,一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判官笔,洒落笑道,
“无名,万物之母;有名,万物之始。一命。二运。三风水——呐呐。这个字落下去,林道鸣的性命就要去了三分之一。”
银钩铁画的判官笔在石碑上径直刻了部首框。
我心中一震,
那个书生要是足成三字,这地方不就是叫“落凤坡”了吗?
——凤凰剑林道鸣陨落于此?!
第一四九章 落凤坡(八)
我和众人面面相觑。
“原师弟。这两个邪魔实力如同深渊大泽,我们不能望其项背——那女子必然是极乐岛主,男子是夺命书生——看来邪魔布置的法界不超过这个界碑,他们暂时注意不到我们,我们走为上计,悄悄溜回后方城池就是。”
柳子越向我传来他焦躁的神念。
进入云梦城外侦察前,我请教过燕院主金丹者和元婴者之间的战斗。
“金丹者可能在元婴者的神念下潜踪,甚至有卓异之辈能和只凭无漏金身应敌的元婴者交手。但切莫误入元婴者的坛城或者法界——法界坛城逾越了道术与符宝的范畴,是元婴者之道的变现,内中宇宙运行的规矩由他制定;一旦踏入,你们的生死都由他心意。道家贵生,宗门不鼓励弟子愚勇,你们要知道进退,尤其是原师侄你。”
他对我的谆谆叮嘱似乎正应了这个时刻。
“……原剑空……你已经坑害了我们剑宗无数的门人,还要和邪魔串通起来害我师父……你们去后方偷生好了!把姑洗剑还我,我自己去阻拦邪魔!”
秦霄被六翅金蚕王浅浅咬了口,虽然不会死命,但本来该昏沉不醒。这个少年倒是倔强,强撑着保持自己意识清明,断断续续向我传来威胁的神念。
“再叫我就让六翅金蚕钻到你脑子里。”
我青着脸发了一句狠话,少年终于闭上了嘴。
“师弟,柳师兄的意见不无道理——即使这次我们能阻拦夺命书生完成法界,邪魔还能再次布置。我们没有必要争眼前胜负——退回后方,让秦霄给林真人传信预防就是。”
青衣少女提醒。
她说的在理。林真人是征讨大军的核心,他有妨碍的话,我们连云梦城门都无法进入。局势突然急转直下,只能向剑宗表明我们昆仑已经插手——我要把东翼通道租借他们,两方合力攻城。
——翩翩没有明讲的另一件事情是:我们诸人加起来也不是两个元婴者的对手。如果任一元婴者落单,或许我还有侥幸围殴的念头;但现在的形势冷酷分明。
“撤退。”
我号令。
琳公主拔剑收剑数番,终于长吁一气,转首随我下山,不再犹豫。
公孙纹龙不甘心地盯着夺命书生的背影,绿幽幽的眼睛闪烁不定,最后还是狼一样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往后退去。
夺命书生的判官笔忽然凝在石碑前不动,挠着背回转身望我们的山坡——山坡上既没有足迹,也没有气味。我们都有踏雪无痕的能耐,体味也能克制不散。
我不知道有什么纰漏,挥手示意众人暂时止步。
四下阒静。
“刚才似乎有条饥饿的狼盯着我。”
书生沉吟着对那个飞带绕体飘飘的霓裳女子说。
女子怀里抱着一柄长颈玉石琵琶顾盼生春,和我当初在白云乡领教的极乐岛群邪气质神似——我的纳戒里现在还有一部女子写的《极乐拘魂》,是我杀了她门人夺得。没想到在这样尴尬的地方和冤仇撞上。
我瞄了眼红衣少女,她吐着舌头绕到我背后——琳公主手上也欠了不少她弟子的性命。
“儒家讲好生之德,姚先生怎么和几条在严冬里为生计奔波的畜生计较?”
“我叫夺命书生,只夺我看得起的性命,哪把畜生放在眼里!只是岛主不奇怪吗?——狼的气味和足迹在雪地上竟然没有留下分毫?——我出身儒门,把握了至诚之道。每当心头有阴翳时,必然有大凶之事降临。”
“或者是姚先生的幻觉也未可知——我们切磋时候,你中了我的摄魂针,现在还没清醒透吧。”
女子笑。
“我用三昧真火把针炼化成灰,哪有什么残留!”
书生恼怒,
“鬼宗把守前方是否出了什么差池,漏了奸细进来?”
“这几日鬼宗大捷,剑宗自顾不暇,能有什么奸细混入?——就是有奸细也容易,试试就知道了。”
女子蹙着眉用葱指拨了下两下琵琶弦。我瞪大眼睛看到空气震动,有拨撩人心的声纹以女子为心,向四方传递。南宫的十指突然拦在我们前面,双手之间幻化出五柱琴弦,随着向我们飘来的声纹而颤动。五弦时紧时缩,时张时驰,和一枚枚声纹碰撞抵消。
“果然是姚先生的幻觉呐。”
女子掩口嬉笑。
书生神色阴晴不定地骂了一句,继续去刻石碑。
“极乐岛主的琵琶能扰乱金丹者的呼吸,弹压金丹者的阴神。只要元婴者抓准了金丹者呼吸,就等于把住了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