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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英雄传》
作者:冰雨孤城
第一章 引子
在北宋太观年间,也就是“徽钦二帝”之一的宋徽宗即位将第十年的时候,这年的江南遇到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雨。西至信州,南至福州,北到绍兴府,下了一场持续将近半月的大雨。是以从西浙东路到福建路一带江河泛滥,田、屋毁伤无数。
这年份的江南,百姓虽不如中原这般富庶,即便是担着朝廷每年的生辰纲和付与辽国的岁币,倒也能过得安定。有片瓦遮风挡雨,有块田糊口养家,便是生活的满足。可洪水胜于猛兽,这连连淫雨,凋零了江南半壁的苍生!
没了屋,便没了积蓄;毁了田,也没了下一年的收成。没了生活的依靠,人们便要到外面求生活。有些走不动的,或是舍不得离开家乡的,到也留了下来,只是盼着官府的粮仓能拨来一石米,几斤面,让虚弱的皮囊挺过去这天杀的年景。
各处年轻的人们,大抵都是一村一庄的结队奔着北去了。他们觉得,朝廷不会有粮,就算是有,也难送到自己的嘴里。留在那个残破的家里,或许就是在等死罢了,奔北去,运气好些,或许还能活的下去。一群群的饥民就这样奔着中原过去了,不过这一路上会有多少人能走到最后,又有多少人埋身在陌生的土壤,没人会知道。
雨过初晴,这晴朗来的晚了些,也过分了些。
晌午,日头正高。一辆马车由南向北慢慢的走着,不,是辆驴车才对。拉车的驴子颇为健壮,只是在这毒辣的日头下脑袋垂的很低,显得有些丧气。这路上之前不晓得经过了多少逃荒的人流,路旁或者是更远些的地方,连片绿色的草叶子都难见到,此景与那驴子的健硕是极不相符。
驾车的是个男子,看样子约莫三十多岁,一身乌青色的长衫布衣,比较旧了,但也干净。中年男子盘腿靠着车门的木辕坐着,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好像是不愿意为这惹人生气的日头多耗费一分精神。杳无人影的路,布满裂纹的原野,还有一副冷峻的面孔,那男子似乎在告诫别人,谁都不要惊扰了他的沉默。
其实,这里除了那头驴,和马车的紫色帷幔之后,怕是也没有别的生灵了。
“爹,我们这里到哪了呀,还得多久能才能回家呢?”帷幔后,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声音,是个小女孩。
驾车的中年男子身子似乎动了动,答道:“快了,你若是一路听话,再有个三四天罢。”
“爹爹骗人,讲好的是半个月,可现在都出来三十七天了呢,还一直和那些光头的和尚在一起,无聊的紧,挨到能回家了,也没的骑马,这驴车吱悠吱悠这么慢,你女儿快都在车里闷出病来啦。”
“哈哈,你这小丫头,还埋怨起我来,若不是你哭鼻子磨着你娘,非叫我们带上你,不然我和你娘又怎用住在莆田寺天天等着雨停?婉儿,你说说,是也不是?”说罢,中年男子的脸上微微露了分笑意。
“娘,你看看爹爹,又欺负我。”中年男子的话音未落,女孩便抢着说。
这时马车的帘子也已慢慢的收起,一女子从车中探出身来。着一件绸面绿底兰花的上衫,上衫下摆很长,弯身在车内,便已盖过了裤脚,但还是没能挡住一双青黑色纳着金丝花饰的绣鞋。标志的鹅蛋脸在这干热的天气里微微沁出了几滴汗珠,挂在了粉额与秀气的鼻尖之上,却也显得脸色是更加的水润。没人会想到,这个俊俏的女子已是一个九岁孩子的母亲,显是平日保养极好。再看那驾车的男子,此时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那女子一双神气的眼珠子看着那男子,似抱怨,又似打趣的说道:“你就爱和人挣个高下,与自家的女儿说话也不饶嘴。”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你这话可不对,我几时与你争过?即便是想争一争,到头来便宜不也得被你尽占了去吗?”
这时女子已从车内移身坐在了中年男子的左侧,右手还挽着一个女孩。又挪了挪,女子坐正了身子,将女孩揽在怀里,说道:“这次我们出来的时日确实不短,你经常在外走动,也就罢了,可我们娘儿俩,别说馨儿了,连我也没出过这么久的远门,都是那坏风景的大雨,把我们搁在了福州那么多天。 '棉花糖'”
中年男子道:“我知道你们焦急,要不我也不会费那么多力气,把知清和尚的宝驴给诓来了,咱们这驴车虽慢,但也省了你们的颠簸。这次的雨水,祸害的地方实在太大,处处都是饥民,路途上也不太平,你们少些抛头露面,这路上走的也安稳些。”
女子咯咯一笑:“你堂堂陆大侠,还会怕几个小贼?”
中年男子道:“唉,婉儿莫要取笑我了。咱们这一路上,流离失所的饥民随处可见,饿死的、病死的不知道有多少,看着如此情景,却无能为力,心中甚是惭愧啊。”
男子顿了顿,又道:“这些人,饿的极了,确实有些干起了劫道的勾当,可你说,我若是遇到了,又怎能与他们动手?若非如此,我们的物件又怎会被他们占了去,但愿他们能当得些银钱,换上几天的米粮吧。”
那女子也收起了适才的笑容,脸上泛起了一层忧愁之色,说道:“现在这时候,即便是有银钱,又能到那里买来米粮呢?”
女子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儿,用衣袖拂去了女儿额头的几滴汗珠,说道:“你回车里睡一刻吧,外面日头毒,别晒坏了身子。”
女孩年龄虽小,但也颇为懂事,方才父母在交谈,也晓得不乱插嘴,这时听到娘亲叫自己,便应了一声,回到帷幔后面去了。
女子侧身取出了身后的水袋,递与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饮了一口,两人又相视一眼,或许是刚才的话题沉重了,也或许是不想打扰了可能正在休息的女儿,两人也都不再说话。驴车继续慢慢地前行,车轴时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越发显得这江南路途的荒凉。
马车上的男子,姓陆名鹏,是绍兴府品剑山庄的庄主,那女子是他的妻子,王婉儿。两人有个甚是聪颖的女儿,唤作陆可馨。庄内有弟子门人数百,其中有一个叫作司徒英的弟子,年长陆可馨几岁,习武天分颇高,小小年纪便晓得刻苦练功,和陆可馨也是非常的交好,陆鹏便将他收为了亲传弟子。
品剑山庄是陆鹏的祖父陆百川所建,陆百川本是福建莆田寺的俗家弟子,自幼在莆田寺出家习武,因为悟性高,深得修武堂首座了空禅师喜爱,了空禅师亲自对陆百川传经授艺,陆百川也不负所望,年纪轻轻便有了相当的武功造诣,后随了空禅师下山前往少林寺拜会少林方丈,却在路途中阴差阳错与一女子相恋。
了空禅师劝说陆百川多日无果,终见自己的徒儿尘缘未了,也不再劝阻陆百川,写了四个大字“修缘普善”赠与了陆百川,让他与女子离去,但让陆百川立下重誓:终生不得再入莆田寺半步!了空禅师回到莆田寺后,因教徒无方且擅自应允陆百川还俗,被方丈免去修武堂首座一职,并罚于莆田寺后山思过一年。
陆百川还俗后,凭借着在莆田寺修习的剑法与内家功夫,在江湖中行侠仗义,不过三年,就在绍兴府建了一座庄园,山庄正门上挂了一块仗余长鎏金大匾,上书“品剑山庄”。陆百川感念莆田寺与了空禅师的恩情,将了空禅师赠与他的四个大字“修缘普善”悬于山庄正厅至上,并时时以此四字训诫自己,即便是到了陆鹏这一代,也依旧是悬在正厅。
随着陆百川与品剑山庄在江湖中地位的提升,品剑山庄与莆田寺间也多有往来,但陆百川也谨遵师命,未曾再入莆田寺地界半步。到后来了空禅师接任莆田寺方丈,以及了空禅师圆寂,陆百川都是与家人共至莆田寺山下,由家人替自己上山,自己则在山下打坐念经。因此在江南武林中人的眼里,品剑山庄与莆田寺已是同气连枝,在江湖中提到这两门的人物,无论是黑道还是白道都自然持有几分敬畏。
到了陆鹏父亲陆长空这一辈,将品剑山庄推向了极盛。陆长空尚未受冠礼,便已将陆百川的功夫学成。陆长空23岁时,一日天降大雪,品剑山庄后院的梅花也开的艳美,大家都觉得天寒,不愿出来练功,唯独陆长空为此景所动,独自于梅花林中舞剑。雪越下越大,剑越舞越快:
剑过寒花,花碎不坠,点点残痕,遍染经行处;
折梅探雪,雪褪无痕,片片梅香,如风散归魂。
陆长空这一舞剑就是近四个时辰,并在与梅雪争锋之中悟出了十式剑招,后来又创了三招,对前面十招的弱势予以补缺,十三式剑招虽然招招都有着莆田寺武学套路的影子,但也有着莆田寺武功无法比拟的锋芒与灵动。
因为冬季万花凋零,唯有园中的梅花开的鲜艳,仅此一点梅花便足矣胜过世间万千花种,所以陆长空将自己创的这套剑法取名为“万花剑法”。凭着这一十三式剑招,刚刚二十出头的陆长空,在江南向各路高手连续挑战三十三场,未尝败绩,以致江湖中流传了这么一句话“万马千军不敌长空一剑”
陆鹏是陆长空的长子,原本还有个弟弟,可惜未满三岁便夭折了。因此陆长空对陆鹏的武学训练极为严格,陆鹏虽没有他祖父陆百川的聪慧与父亲陆长空的悟性,但也是习得了这万花剑法的精髓。可陆长空英雄一世难免心高气傲,从莆田寺得来的武功的精粹部分,他在教习陆鹏时便一并抹去了,意在表示,莆田寺的武功与自己所创的万花剑法是无法比拟的,不过尽管如此,陆长空自幼便经常拜会莆田寺方丈与各院首座,品剑山庄与莆田寺的关系仍是一直交好。
陆鹏为人方正,乐善好施,做了品剑山庄的庄主后,也为江南武林办了不少了好事,在江南的武林人眼中看来,陆鹏便是盟主一般的人物。这次他们的南下之行,便是受了莆田寺之邀,前去为新方丈智清大师受礼道喜。只是不曾想到,会有这一场突来的大雨,让一家人在莆田寺耽搁了半月余的时光。
第二章 收徒
傍晚,日头已经温和了许多,但龟裂的黄土地里冒出来的热气却是丝毫不减。驴车还在嘎吱嘎吱的声音和不知道哪传来的几声蝉鸣中慢慢行进,陆鹏和王婉儿熬了大半个下午,也都是有些倦了,可他们的宝贝女儿则是刚睡醒,精神头十足。
陆可馨从车帘中探出了小脑袋,对着陆鹏嘤嘤的说道:“爹爹,都走了一天啦,您累不累呐?要不您先到车里歇歇吧,我陪着娘下来走走,动动腿脚,免得把我娘在这车上憋坏啦。”
陆鹏侧头笑呵呵的看了看陆可馨,又瞧了瞧王婉儿,说道:“婉儿,你说我们的馨儿是心疼你多些呢,还是心疼我多些呢?”
王婉儿淡淡一笑,说道:“咱家的馨儿使剑的功夫没学到多少,这嘴巴上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陆鹏正要接话,陆可馨蹭过来摇着他的胳膊抢着说道:“爹的剑法那么厉害,女儿练不好,总惹爹爹生气,想来想去,就只能多说些好听的,让爹爹开心,爹爹开心了,娘对爹那么好,娘自然也高兴,爹爹,你说是不是啊?”说完,陆可馨又抱着陆鹏的胳膊摇了几摇。
陆鹏哈哈大笑,说道:“你看,你看咱家这女儿,比那十个臭小子都好啊,哈哈…”
王婉儿此时脸上已浮上了一丝红晕,顿了顿说道:“咱家的弟子中,就数英儿最为聪明,不管是剑法、内家功夫都学得不慢,你收他做个入室弟子,将来也好……要不我可就亏欠你太多了。”
说道这里,,一瞬间,王婉儿的脸上显然露出了许多的心事。
陆鹏和王婉儿生活这许多年,对自己妻子的心思是最清楚不过,这些年王婉儿一直没能为陆鹏生个儿子,觉得自己愧对陆家,还曾多次劝过陆鹏再续一房,陆鹏则是一推再推始终都没答应。此后王婉儿嘴上虽不提此事,但心中却还是耿耿于怀。
陆鹏见妻子又把话带到这里,不想徒增伤感,便大手一挽将陆可馨抱到了前面,说道:“你啊,刚才只说是爹累,让爹去休息,却还要你娘陪你去玩耍,怎的这般不心疼你娘呢?”说罢,陆鹏便伸手去刮陆可馨的鼻子,陆可馨脑袋一偏,便躲过去了,当然,陆鹏若是真的想刮,她是绝对躲不开的。
陆可馨这时候已经躲在了王婉儿的身边,说道:“爹爹我错啦,女儿就让娘在这儿陪您,我就到那颗树下,看看能不能抓个知了,也好在路上解解闷。”说罢陆可馨向着路旁不远处的一株大树指了指,之前的蝉鸣声便是这个方向传来的,陆可馨也确实是无聊,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去抓知了。
陆鹏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望去,七八丈外有颗大柳树,树上叶子不多,也都是刚长出的新叶,显然是前面逃荒的人已将树的叶子剥了一遍。树下有几处浅浅的凹沟,再远些的地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