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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跟我学说你新得了件袍子,绣的好精致花样儿,一直就想着要看看,今天可巧来了,正好瞅瞅是怎么个好法。”五娘会意,赶忙福身回道:“那请姑娘随着奴婢,往西屋这边儿来瞧瞧吧。”
五娘在前面引着,我起身随她走出门口,沿途一路无话,待来在西厢房让进屋内,五娘回身细细看了几眼,见四下无人,赶忙转身将房门掩上,我往炕边端身正坐,面色一紧,问五娘道:“今儿福晋犯病是为了什么?”
五娘垂手笔直站立,低头说道:“福晋这次的病来得急,昨晚吃了饭还好好的,到二更天里突然发作出来。还是请的王太医,开了安神养气的方子,又另配了些苏合香酒……”
我不耐烦说道:“只捡紧要的说!”
五娘把头垂得更深:“奴婢想来想去,打掌灯到就寝这段时辰里,福晋只在吃完晚饭后出去过,有六娘伺候着往园子里去散了散,约有那么一柱香的工夫就回来了,眼看着脸色不太对,奴婢先时还当是被风吹的着了凉,也没太在意,谁知左防右防的,到底还是出了事儿。”
我听得气急,追问道:“可有问过六娘?”
五娘放低声音说:“我问六娘昨晚的事儿,她说昨晚陪着福晋在园子里散步,走到福海边上听见有两个丫头说话,风大听得不真切,像是说咱们老爷和鳌相爷在花厅里掐架,咱们老爷气得咳血,鳌相爷摔了茶碗回府去了……”
我听得怒意翻涌,厉声问道:“可听清楚是那两个丫头说的!”五娘赶忙回道:“六娘说她也那时没认明白,只勉强分辨的出其中一个穿新衣的,乃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讲话细声细气的。”
我恨得咬牙,只能强压火气,拿手直逼着五娘:“可还是上次那个?”
五娘身上一颤,声音更低:“当时天黑,海子旁边又没掌灯,六娘眼神不济看不清楚……”
我一拍炕桌喝道:“少拿这些话来糊弄,信不信我立马把你妹子丑儿赶出府去!”
五娘吓得身上哆嗦,一矮身跪在面前,细语哀求:“姑娘明鉴,是奴婢糊涂不懂事儿,不关六娘的事儿。只是这事儿太大,若真闹将了起来,到头来受苦的还是我们福晋。”
我恨的手指轻颤:“这其中的分寸我比你清楚,你只管一五一十的讲,若再有半分隐瞒,府里的规矩可不是吃素的!”
五娘俯身在地说道:“姑娘最是明白通透的人,奴婢岂敢隐瞒。听六娘说上次那个和昨晚那个身量上有八分相像,只是没有当场逮住,奴婢也实在不敢胡乱揣测啊!”
我听得口目尽裂,手指扶着炕沿压不住的轻颤起来。哼!做张做势装神弄鬼,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一点小脑子尽琢磨着害人的心思,我长房一脉五六年来做小俯低一味忍让,这许子腌臜小人反倒越发放肆作践,几不曾害了我额娘的性命去。我若听之任之,我们母女怕将来还有的是煎熬,我若立了下马威,幕后那人就会起了戒心,以后或防备或整治就更加困难了。我越想越觉着这口怒气难忍,又偏偏知道此时不能不忍,一口腥甜翻涌上喉间,一狠心生生咽了回去。
怒中起身急急踱步,听见自己的穿着花盆底儿的脚步声在砖面地上踏得急迫连连,手指死死揪着帕子,发狠的一圈圈指间纠缠。一不小心触碰到前几日裁纸时割破的伤口,疼痛的感觉激得心头一跳,人倒清醒了些,抬手见伤口渗出血珠,粘落在帕子素白的桃花瓣上,竟是红白分明的妖娆。看着看着,头微微晕眩站立不稳,一时间想起当日裁纸时,伍先生赠我的那句话:“失意不快口,得意不快心”,念及此言如振聋发聩一般,头脑渐渐清醒些许,不觉放缓了脚步,迫着自己慢慢坐回炕沿,暗自深吸口气,取过帕子包裹起伤口来。
五娘跪在地下大气不敢长出,颤颤发抖也不敢动弹,我低头看她,见她头顶已有几缕白发隐隐可见,一时也自心灰,五娘这般的心性品貌,当年又该是多傲气的女子,可这几年竟也给折磨的华发早生,心中不禁长叹,打炕上站起,走两步到她面前,矮身将她搀起,抽出门襟上的帕子为她拍打下膝头灰尘,五娘吓得通身一缩,连声称道不敢,我只做不闻,又轻轻为她扶一扶发髻上的绢花,整一整衣襟,重新打量下她的姿容,口中叹道:“这些年也苦了你了,方才我是一时心急,五娘你别见怪才好。”
五娘初时满眼伤痛,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呆了一呆,继而又是一笑,一抬手抹净了泪,转眼间便重挂笑容在腮边,两眼定定看着我,冲着门外朗声说道:“姑娘即觉着这花样儿还看得过去,我这就描了给送去。”
我心头不觉一赞,不愧是风浪里经历过来的,这般的识大体知进退。不觉点了点头,自敛仪容迈出门去,听着额娘的声音在东厢说道:“芳丫头久不做针线了,今日怎么想起来要花样儿了?”我急忙走进屋去,笑着回说道:“都是额娘笑话芳儿不会使针,这次偏要绣幅好的叫额娘瞧瞧,您说是绣枕套好还是围巾好呢?”一时坐下说会子闲话,二婶见天快晌午了,急着回去安排午饭,我见额娘也乏了,也起身就势告辞。
一时五娘代送出来,站在院前青石台阶上,二婶吩咐乌云珠先行,自己远望望远处的福海,见台阶上零星还有冰冻痕迹,身上怕冷的一颤,笼一笼身上的大红猩猩裘,回头打量着我,轻叹了口气说,眼中幽幽流动着,尽是些看不破的情绪:“芳儿只管放宽心,只要有我在一天,端不会叫你额娘受委屈的。”
我听得心头一动,赶忙福了个全福称道:“有二婶这句话,芳儿自是感激不尽。”二婶俯身扶起我,眼神也不躲闪,只安静得看看我,神色依旧镇定如常,随后同我携手步下台阶,我带着纹锦织瑞在道边福身相送,二婶点点头,走开了几步,又转身说道:“再过几日便要给太上老君做生辰,早晨我要往白云观烧香还愿,芳儿可愿意同我一路随喜随喜?”我点头称是,二婶这才提步往南边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淡在走廊尽头,我才慢慢收回眼神。心中积气久久不平,脸色渐渐也阴沉下来了。纹锦一旁看着,终是担心,轻轻走上前来说:“姑娘,我们回去吧。”我摆摆手,转身对她们说:“我想去伍先生那里走走,坠儿跟着我就成,你们先回去吧。”说完也不等她们反应,紧一紧身上的昭君套,沿着游廊自往福海方向去了。
伍先生
穿过游廊往南,便是一道铺碎青石的小路,路旁多栽翠竹,约有千竿笼烟成翠,沿着小径垂首成拱状,青翠欲滴凌冬不凋,最是这园子的一处幽静所在。穿过竹径,迎面是一道月白女墙,仿江南制式墙面多开镂空花窗。迈过女墙,踏上自西往东百川汇海的青砖地面,眼前正迎上十亩有余的一片开阔水塘,玛法亲笔提名曰“福海”。此片福海海水质清灵,自西往东,筑“东来”“西去”两闸,引城东活水灌注成。春开“西去”闸泻塘清淤后,再开“东来”闸引水注池,并在塘中遍栽莲种。盛夏时节荷田初长,一片粉拳绿掌最是可爱。秋日将近花事怠尽,早有小丫头子乘着乌蓬小舟或诺大木盆,笑语如铃穿行其间,一一拨开荷叶,采摘下一只只清香的莲蓬来。
记得幼时最爱偷夜假寐,隔着亮纱床幔看着奶娘穿着一身雪白的棉布袍子,打乌黑的鬓边拔下根尺余长的一丈青来,挽着袖口轻轻拨亮了灯蕊,就趁着这黄色的灯光,从膝头的簸箩里拿起只清香的莲蓬来,变戏法似的剥出一颗颗白胖的莲子,挑银针拨去其中苦涩的莲心,再轻轻吹去薄衣,待全部打点干净了,最后再用细白的屉布捧着,尽数泡在一口大肚儿的海碗里面,待到明日早早起来,就在屋前檐下生火挑起银吊子,配上当年的血糯,为我烹煮成一碗浓稠的莲子粥,一口吃在嘴里,竟像融化开了一般,依依暖上心头。
冬日冷清,海边少有人来,只南边一角隐僻处,有正在新建的别馆“不系舟”,我搭帕子远远观望,虽尚未完工,也看得出这别馆也建得匠心别具。屋子整体六丈高低,仿画舫样式建造,翻翘六角各悬铁马,临水一面立椽头翘起,船身以松木雕瑞兽包框格式,取明瓦格出大小相同八十一只窗框,立于馆中,任一面皆有景可赏。舷窗并依核舟记中的样式,引机括支起,精巧别致初显端贻。别馆外围以卵石铺地,分辨深浅铺垫,浅色圆卵石嵌中,深色长卵石衬边,再以浅色扁石包边,仿出浪花水波模样,高处观瞻,如朵朵浪花层层叠叠,整座别馆仿佛舟儿被波涛托起,平地荡漾而去。汉家屋舍精致,果于细节处卓见绝妙。
迎面熏风微暖,吹皱一池春水,檐下铁马叮咚,更衬得四下寂静。沿着岸边小径信意游走,丝丝弄碧柳荫直,柳条上粒粒绿芽萌动,引来枝头雀鸟嬉戏吵闹。坠儿心细,又没了织瑞几个的管束,孩提本性大盛,缠着要去折池边柳条编蚱蜢草马,我也喜她娇憨天真,由着她去玩耍。
馆边一条蜿蜒石桥无栏无杆,追着水榭绵延而去。水榭四下临水,上并无圆亭戏台,只一座华盖琼山,精灵嶙峋,奇石层叠或像虎,或像猴,远近高低皆有不同。傍边一株白玉兰亭亭玉立,早已有合腰粗细。白玉兰虽生于两广一带,却比冬青忍冬之流更耐严寒,隆冬天里仍见叶片肥厚,翠色华然。抬眼望去,枝头犹见凌冬未残的花盘,虽已泛黄,但萼蕊俱全,且花心隐隐又有嫩色拱动,叫人观之则喜。微风吹动,满树油绿层层跳跃,仿佛一时间春潮暗涌,千里封冻的寒意弹指间破冰裂缝,潺潺活水勃勃生机激荡开来,催动春回大地万物苏生。伍先生爱玉兰,年幼无知时,还曾私下笑过大丈夫也有执念,于无知无觉的草木竟也偏心,此时此境见了此景,方有顿悟。
我素日常喜与淳儿登水榭石山眺远,淳儿最爱绕生于石山那一架紫藤,打记事儿起,山顶就有这架紫藤,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有心,抑或是天生地养引种接蔓,每年初夏时节必然倩芳吐蕊,枝藤簇簇花荫缵缵,依附石间,晶莹可人。我爱这藤树守花期之信,淳儿独慕它有慧眼傍良人而栖,眼前巨木红瓦比比,只于孤高处择一方顽石相生相佐,可知是雕栏画栋不过百年的经营,独有这混沌未开凿的顽石自有开天辟地的本质,方可堪托付终身。当日还大大地取笑过一番,我笑淳儿心偏,怎知是这藤儿托付终身与石,为何不是石儿蛮霸了藤儿,又或者是丝藤痴缠,羁攀顽石无缘去补青天。此时想着淳儿当日说到此处,眼波闪烁双颊含春,女儿家温柔娇羞一闪即逝,举手投足间竟有华灯初上的璀璨,竟不觉痴了。有心再登高去瞧一眼藤树,看看脚上的粉缎折枝梅花盆底儿,不禁苦笑,苍苔石滑,冬雪初融,纵使我有心放肆也有心无力。等淳儿回来,怕不正是藤树重华的时间了吧。
绕着海子前行,两旁夹栽樱树,秋叶色浓冬叶色润,这片樱树初春时分开放,开的是粉色单瓣小花,薄色无香,并不见明艳,记得碓埔在岳乐亲王府上赏过倭樱,回来学说,感叹其且盛且谢,灿烂不可方物,此时见这夹道樱树,枯枝虬干,虽枝叶疏落却仍高悬彤色叶子于枝头,引来熬冬的雀儿枝头喧嚣,倒也生动热闹。
脚下一水儿青石板路面早扫得一尘不见,平坦如镜,不免把脚步放宽了些,花盆底的好处只在拔身量,初时穿来新鲜,彰显身姿挺拔端庄得体,就是只好略溜达几步而已,走路久了就苦了一双肉脚,生生分成两段,咯得生疼,底儿还飞滑,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记得第一次穿时,横竖不肯走下台阶,只觉得一个不小心就学了啃泥恶狗,现在想想自觉好笑。待叫过坠儿搀扶,才察觉坠儿身量未定皮肉单薄,扶着她反而不便施力,倒比空着手更辛苦几分。
好容易挪到海子尽头,穿过一弯弧门,两边泥灰夹墙,脚下正踏上响砖路面,心慌得更厉害,有心快点走进花房,奈何心到了脚却迈不动。只得打发坠儿先一步进花房通传,我一个人扶着墙边慢慢走,脚下响砖均是海淀烧制的,据说数九寒冬冷水浇上去一会子就能全散了,结不了冰面。我一边慢慢落脚,一边念叨,也不知谁想出这爱巴物儿,想来这防贼响砖,防得该都是穿着花盆底的缺心眼贼吧。
听脑后一阵朗笑:“芳芳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我哂哂挪过脖子,伍先生站在身后拱门洞中,笑眯眯正看着我,时值盛阳将中,伍先生想是刚起身,一身紫色家常裘袍,上套酱色大毛马褂,袖口风毛不齐,腰间也不束腰带,脑后辫子也有几分凌乱,“世人只道汉家女儿步步莲花,今日芳芳却做了步步爬墙虎。”伍先生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前。
“先生这遭又有的笑了,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