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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冷冷地看着他们,道:“秦与南人结好,为何突然遣使前来?”
其中一人仰起了脸,道:“万岁天威普照,我主已知前非,因此诚心派遣微臣前来谢罪。”
拓跋焘道:“叫你们主子自己来!派你们两个,算什么输诚!”拓跋焘正要命令卫士将他们拖下去斩个手脚,再送回去秦国示威,其中一人已急忙道:
“万岁请恕罪,非是我主胆敢冒犯,而是北凉突然出兵围攻我国,兵临城下,将都城重重包围,我主无法脱身,故命我等深夜缒出城外,星夜急驰,赶来向万岁告急。只要万岁肯出兵击走北凉,我主便今世永为魏奴,凭万岁驱策!”
此话一出,所有的臣子们都大为吃惊,西秦突然间面临危难,国王打算献上国土,以求自保,能轻易得到一个国家,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可是,现在要全力对付夏国,怎能分兵去攻击北凉?
拓跋焘道:“哼,朕焉知尔等不是夏的奸细,企图分散朕的兵力?来人呀,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那两人连忙叫道:“皇上勿疑,我主诚心诚意向万岁求援。为表赤心,已命臣带来国玺献上,请万岁查鉴!”
那人从怀中取出锦匣,两旁的卫士接过,呈给宗爱,宗爱打了开来,拓跋焘看了一眼,那方极美的翠玉上,刻着“大秦受命”四个秦文,果然是秦的国玺。
连国玺都送上来了,事情万万不假。拓跋焘命内侍那两名秦国臣子带下去安置,暂时没承诺出不出兵。
等秦国的臣子退了下去,拓跋焘才问道:“众卿有何高见?”
臣子们有的主张机不可失,要趁这个时候取下西秦的国土,也有人主张对夏的战事最重要,反正北凉必能拿下西秦,不如别去理它,将来再计划出兵灭凉;每一种意见都有道理,可是也都只说对了一半的道理,没有人能够让拓跋焘满意。
而崔浩还是自顾悠闲地看着群臣,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陆寄风不知他是不是又有了什么筹划,他的头脑里面,藏着多少的转寰,是没有人能够逆料的。
拓跋焘见崔浩没说什么话,更是心烦,眼前有西秦这块国土却咽不下去,这种心情比打败仗还要不好受。
退了朝之后,拓跋焘仍十分抑郁,便命人备驾,只带着赫连昌、拓跋齐、陆寄风几人,驰出统万城,到林间尽情奔马打猎。
轻骑很快地远远甩开了统万城,朝一望无际的荒野奔去。初冬之季,地面上尽是枯草,偶尔铺着层薄霜,在这季节打猎是最适宜的。
一行人直奔至荒野,地势渐陡,拓跋齐驱马拦在拓跋焘面前,道:“皇兄,前面是陡峭的山路,隐蔽处甚多,恐怕有不肖之徒藏在林间,皇兄请易道而行吧。”
拓跋焘环顾着前方高耸的山路,笑道:“你怎么胆怯了?前年你我独闯统万,我们的伤马在这样的山路中慌不择路,还有无数追兵在后,我们视千军万马蔑如也!何况现在此地已是朕的国土,难道有怕的道理?”
拓跋齐道:“当时敌在明我在暗,如今万岁是明,亡命之徒是暗,请万岁还是小心为上!”
拓跋焘就是铁齿,对赫连昌道:“赫连爱卿,你说,这座山有什么妖魔鬼怪?”
赫连昌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只是路径陡峭,一般人很难上得去。”
拓跋焘笑道:“朕不是一般人!”
他话声未落,一夹马腹,马便撒蹄奔去,众人也连忙鞭马急追。拓跋焘的马术极精,顿时已脱出众人数十丈远,几乎看不见了。拓跋齐大急,拼命地策马想追上他,只见身边一骑黑驹迅速地超过了他,追上拓跋焘,正是赫连昌。
拓跋齐心头一惊,想道:“不妙!此地的路究竟通往何处,无人知晓。赫连昌回到故国,若是还有他的爪牙与他里应外合,将皇兄引至危险处围攻杀害,可就糟了!”
眼见拓跋焘与赫连昌的马匹都已经绝尘远去,看不见踪影,拓跋齐急得只知追赶。陆寄风的马术不像他们久习战事的鲜卑人一样高明,反而落在后面。他负有贴身保护拓跋焘的职责,也知道不能让拓跋焘落单,但马术硬是不如人,也只能拼命追赶。
陆寄风越是追赶,前面的路果然越是崎岖不平,陡峭之极,马速也放慢了,好几次陆寄风都想干脆自己下来扛马,以轻功追赶一定比较快,但是这毕竟有点不成体统,只好耐着性子,控运着缰绳让马踏上石层泥地,陡跃而行。
此时,前方竟传出一声悲惨的马嘶,陆寄风一怔,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翻身下马,以轻功赶去。只见前方的溪涧旁,拓跋齐痛苦地坐在地上紧按着左脚,而他的座骑倒在一旁抽搐着,不时发出悲惨的哀鸣,马匹的身子有一半浸在水中。
看来是他赶得太急,踏破了初结的冰,因此马滑倒断腿,他也被摔了下来受了伤。
陆寄风道:“将军无恙乎?”
拓跋齐道:“陆大人……唔!”
陆寄风见他痛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欲看他的伤势,但他们都穿着军甲,无法解开衣服看视伤口,拓跋齐忍痛道:“别管我,我方才还见到万岁与赫连昌朝前面小路去了,你快点赶上他们,免得万岁遭遇不测。”
陆寄风道:“可是你的伤也不轻。”
拓跋齐道:“我不要紧……”
他都已经痛得浑身冒汗,陆寄风不顾他的抗议,索性蹲在他身边,将拓跋齐的军靴解下,手上柔劲略贯,保护小腿的犀皮柔甲连坠的金丝应声碎断,陆寄风扯破他的裤管,果然膑部已经肿大如鼓,看来骨头可能被压碎了。
陆寄风背起拓跋齐,拓跋齐喝道:“放我下来,你应该立刻去保护万岁!”
陆寄风道:“若将军有所不测,甚至废了左足,只怕万岁也会内疚。”
“可是……”
他急成这样,陆寄风有几分无奈,道:“请将军勿忧,万岁朝何处去了?”
拓跋齐指着西边,道:“那里。”
陆寄风道:“下官马术不精,但跑起来倒还算快,这下正好不用骑马了。”
说完,他双足一点,便如脱兔似地飞奔而去,轻捷的身子犹如闪电,在崎岖山林间疾奔穿梭,被他背着的拓跋齐惊愕得连伤都忘了,已经瞬间穿过密林,眼前是更陡的高崖。陆寄风也毫不费力地纵身一跃,跃上陡崖。
“哈哈哈……”
才跃上平崖,便听见一阵浑厚的笑声,陆寄风和拓跋齐定神望去,前方已无道路,竟是一片极高的平台,高旷无边,四面垂云,俯瞰整个统万城,平原千里,洛水横画,一片壮阔的江山尽收眼底。
马上的拓跋焘与赫连昌,勒马俯视江山,难怪会发出那样豪爽的笑声。见到他们相安无事,陆寄风感觉到背后的拓跋齐松了口气。会稽公赫连昌没有趁独处时对拓跋焘不利,看来是他多虑了。
拓跋焘转过头看见他们狼狈之态,有点吃惊,道:“陆寄风,你的马呢?库哿思,你怎么受伤了?”
陆寄风放下拓跋齐,道:“将军担忧皇上安危,奋不顾身,因此受伤。”
拓跋焘看着拓跋齐的伤,摇着头叹道:“你何苦如此?朕难道手无缚鸡之力,那么轻易陷于危险的吗?”
拓跋齐不顾可能得罪会稽公赫连昌,道:“皇兄以万岁之躯,深入孤山,身边只有敌国之人,不能教微臣不忧!”
拓跋焘一笑置之,道:“朕有天命在身,有什么好担忧?”他转身对赫连昌道:“爱卿切勿在意,你将如此河山奉献予朕,朕自不辜负你!”
赫连昌感动万分,跪下谢恩,道:“罪臣自知死不足惜,万岁垂怜而赐臣残喘,微臣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天恩!”
拓跋焘哈哈一笑,扶起赫连昌,好言安慰一番。
陆寄风默默地观察着赫连昌,赫连昌根骨极佳,体态壮硕,甚至比拓跋焘还要雄壮,可是初次见到他,却感到他平凡无奇,也许那时他刻意胁肩缩背,看起来十分卑微。但在此时,衬着他的背景是壮丽的江山天地,他的气势便再也无法隐藏。他分明是个野心极大的霸主,并不是会被拓跋焘这样的推心置腹给感动的普通人。
方才赫连昌与拓跋焘独处,确实是有机会谋害拓跋焘。拓跋焘有那份胆识与他并肩策马,深入绝岭,到底是拓跋焘信心在握,还是赫连昌另有图谋?陆寄风留意起赫连昌,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做出令人无法防范的事。
拓跋焘这番策马散心,心情稍解,众人才回转统万宫城。一回返城内,宗爱便禀报道:“崔侍郎已在殿内候旨了。”
拓跋焘道:“他总算来了!”
骑装也不换,便直入内殿,见到崔浩就拉住他的手,道:“方才大殿之上你不发一语,朕便知道你有良计,来,快说!秦国救是不救?”
崔浩道:“万岁且莫心急,秦国将亡而来求助,若是不救,难道让北凉坐大?”
拓跋焘道:“可是赫连定不知藏在何处,若朕分散了兵马,他在大漠中突击朕的军队,岂不是糟糕?”
崔浩微微一笑,道:“赫连定不会有这样的计虑,皇上不必忧心。”
拓跋焘道:“那么依卿之见,朕是引兵去救秦了?”
崔浩笑道:“万万不可,我军远行疲惫,对付赫连定已经十分困难,中途改变路径,只是消耗军力,犯了兵家大忌。”
拓跋焘道:“你这全是废话!不分兵力,如何救秦?”
崔浩慢吞吞地说道:“我军首要攻打赫连定,可是赫连定骁勇善战,胜算难料。而西秦若是不救,就会让北凉坐大。这三方各自分开,都是危机,但是合在一起,却大利我军,可一举而夺三国,乃千古难觅的良机!”
他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望定了他,根本不相信这叫什么良机。赫连昌更是极为专心地听着,不知这位一言兴邦的谋士,有何等惊人的韬略。
拓跋焘吸了口气,道:“如何一举而得三国?说来!”
崔浩还是那好像没什么事的平静口气,道:“我军若是与赫连定遭遇,恐怕也难以对抗他的精兵。除非是先藉他人之力消耗贼虏的兵力,然后王师再以计略取之。而可作前驱者,正在秦国。”
拓跋焘道:“他们被凉国包围,自保都难,怎么帮朕打前锋?”
崔浩道:“秦国兵力不足,打仗的能力没有,逃亡的能力还有吧?万岁请命令秦主坚壁清野,把国都烧尽毁尽,不留半点财物给凉国,然后教秦主前往平凉、安定两郡,将这两郡赐予秦国。秦主一定会立刻烧尽都城,赶往平凉、安定赴任。如此一来,北凉虽占领了秦国,也是无用,只是增加了荒地,不能增加国力。”
拓跋焘点头,道:“嗯,但是我军尚未从赫连定手中拿下平凉与安定这两郡,就封给秦王,又是何意?”
“秦主赶往平凉、安定,必是认为有皇上的大军在此帮他打入城中,但是请万岁暂时勿发,让秦主自己赶去,赫连定见到落魄的秦人竟敢入据他的国土,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大军杀出,劫掠秦王的财货妃妾,那时不就引出了赫连定?赫连定意在抢劫,不会有严整的军纪,万岁趁机袭击,胜算在握。”
他说到后来,赫连昌是已经目瞪口呆,这样的运用,果然立刻就不见血地毁了秦国、引出夏军,还让北凉一场空!再怎样的高墙深沟,也防御不住这样的计谋渗透,难怪自己会亡国,难怪他的精兵战马都没有用,就是因为他少了一个算无不胜的军师,一个如同诸葛亮复生的军师!
拓跋焘哈哈大笑,拉着崔浩的手拍着,道:“好计!好计!崔侍中,朕的江山,全在你的方寸之间!”
陆寄风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一番筹划而亡三国,相比之下,他把自己的死罪变成功劳,真是微不足道了!
拓跋焘没有多耽误,即刻命他起草手谕,还让数名高手护送秦国派来的王恺、乌讷阗两人回去传达命令。
而一切的发展,全部都如同崔浩所计算的一般。秦王乞伏暮末一得到拓跋焘的回复,感激涕零,连夜纵火焚城,一夜间整座枹罕火光冲天,照得沙漠上金光漫如红霞。
秦王乞伏暮末烧了抱罕,还将居民所有财物能带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捣毁破坏,然后以残军胁迫着城中百姓,杀出城去,让百姓在前面挡凉国的兵马刀枪。而秦王在后逃出防线,朝东赶去,急着到平凉与魏军会合。
北凉见皇室已经弃城逃走,无异是投降了,便也不追。大军驶入城内接收国土,才发现已是一所废墟般的亡城,极目所见,只有死尸与残瓦断垣,没有半点食粮或财物,没有半点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