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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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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采道:“天台派?我虽然见识浅陋,却也听说过天台四侠的名声。其中有一位仿佛便姓穆,不知……”
段崎非道:“正是家师。”
晏采瞧着穆青露:“莫非姐姐和穆大侠有渊源?”
穆青露清咳一声,转头朝四周作揖:“不是我要主动说的,莫要怪我呀。”这才向晏采正色道:“我叫穆青露,穆大侠是我爹爹。”
段崎非见她又自豪又担忧的小模样儿,终于忍不住“哈”地笑了出来。穆青露鼓起腮帮子,瞪他一眼。
晏采道:“原来姐姐出身如此矜贵,小妹有礼了。”说罢整顿衣襟,又向她深深一拜。
穆青露拦住她道:“不必客气。你喊我姐姐,却不知你多大了呢?”
晏采道:“我到六月满二十岁。”
穆青露道:“我上月刚过十九岁生辰,得我喊你姐姐才是。”
晏采将袖轻轻掩口:“那却是我猜错了。”转向段崎非问:“恩人你呢?”
段崎非道:“我……我和师姐差不多大,也快十九岁啦。”穆青露截口笑道:“前几天你还才十七岁过半,怎么突然就和这春草儿似的见风猛长了呢?”
段崎非脸一红,不去应她。晏采微笑道:“男孩子总是希望自己早日长大成人的,对么?”
穆青露问:“晏姐姐,你心情好些了么?还会不会想要轻生?”
晏采低低地道:“不了。想来还是顺应天意更好些。”
段崎非道:“那便好。晏姑娘以后请自己保重,我们也该继续赶路了,就此别过。”
晏采抬眼道:“你们……要走了么?”
穆青露道:“嗯,要走啦。对了,你有没有钱花?你是不是好久没吃过东西啦?”
晏采道:“我……”
穆青露道:“小非,留点盘缠给晏姐姐吧。”
段崎非应一声,便往怀中摸去。突然,晏采向前走了几步,双膝一屈,跪在穆青露身前。穆青露惊道:“你怎么啦?”
晏采含泪道:“我原以为今天是我的死期,本不甘心就这样上路,所以特地翻出唯一一套像样的衣裳穿上,也好在黄泉路上走得体体面面,免得被同行者笑话。”
段崎非听得微微蹙眉,在旁道:“如今你不会再寻死了,不必再提这些丧气话了吧?”
晏采道:“我说这些,不是哭诉,也不是要讨盘缠。我只是想,今日有缘蒙穆妹妹搭救,是我的造化。我不能白白受了救命之恩,又伸手受金帛之恩。我想求妹妹将我带在身边,尽心服侍你,以报救命大恩。”
穆青露失笑道:“我从小自己洗澡洗衣,从没什么贴身随侍。”
晏采道:“我虽然两日没进食,却也不愿白受妹妹金钱救济。还是请妹妹给我报恩的机会吧。”说罢又俯身下拜。
穆青露连连摆手:“你别这样……唉!”她看向段崎非,愁道:“爹爹要知道我胆敢不好好自理,还让人服侍,不得骂死我?肯定会通不过试炼的。”
段崎非道:“是啊。晏姑娘,江湖中人风尘劳顿惯了,你跟了我们恐怕会吃不消。”
晏采垂泪道:“穆妹妹如果坚持不要我报恩,那我也不会接受哪怕一文钱。你们自顾自去吧,不必管我了。再次谢谢二位救命大恩。”
穆青露眉心打了个结:“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们一走你不得饿死了?”她求助地瞅瞅段崎非,段崎非无奈地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晏采眼都不抬,根本不接。
段崎非将银票摆在她面前,用砖石压着,拉起穆青露道:“走吧。”
二人走了十几步,穆青露忍不住扭头回望,见晏采仍跪在地上,望都不望银票一眼,不由又急道:“不行,晏姐姐真的会饿死的。”
段崎非小声道:“她饿极自然会捡的了。走吧。”
穆青露低低地道:“我不忍心就这样一走了之。我从小没了娘亲,幸好还有爹爹疼我。晏姐姐却连唯一的亲人都没了,实在太可怜啦。”
段崎非叹道:“是啊。我虽然不记得父母姓甚名谁,长甚么样,可是却幸亏能在天台派中生长,衣食无忧,不必漂泊流浪。”
穆青露垂了长长的睫毛想了一会,忽然道:“有了!”她奔回晏采面前,说道:“晏姐姐,你不愿受我们救济,可是我却也不习惯被人侍候。不如这样吧,你跟我们去洛阳城,我在洛阳有些朋友,到了那里我将你介绍给他们,或许便能有机会替你在洛阳城寻得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到时你再慢慢报答我,如何?”
段崎非道:“青露——”晏采已猝然抬头道:“青露妹妹,你真的愿意带我走么?”
穆青露道:“嗯。但一路须骑行,你恐怕得吃不少苦头了。”
晏采毅然道:“我能吃得了苦。”她咬紧牙关慢慢立起身,但因跪得太久,娇躯一晃,差点又摔在穆青露身上。
段崎非婉言道:“青露,这样恐怕不妥……”晏采转头注视他道:“段兄弟可是嫌弃我会拖累你们么?”说着眨眨眼,目中又淌下两行泪来。
段崎非道:“我……我……哎!”
穆青露道:“小非,没事的,晏姐姐这么可怜,我们帮人帮到底吧。就算路上走得慢些,半个月应该也够到洛阳了。走吧,找马儿去。”
晏采应一声,弯腰将地上银票捡起,双手捧了递回段崎非跟前。段崎非接过银票,摸了摸背包中那沓信件,心中终有些不自在,但见穆晏二人已走在前头,便也只好紧随其后。
三人找到了马儿,穆青露扶晏采上马,二女合乘一骑。沿路颇为颠簸,但晏采却全力承受,不发一句怨言。到了夜晚,她与穆青露同宿一屋,穆青露出去和段崎非练武时,她便在房中闭门不出,绝不多看。路人每见段崎非一介少年男子,竟携两位美人同行,常禁不住多看几眼,穆青露浑不在意,晏采却将裙摆剪下,缝了条头巾遮住面容。如此这般,竟也没有多耽误行程,四月二十四日,三人便已到达了洛阳城。

醉洛阳(一)
唐人有诗:“当春天地争奢华,洛阳园苑尤纷拏。”三人未至洛阳城门,远远便已望见森森绿木簇拥中的巍峨城郭。待得走近,更见城门进出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穆青露兴致大起,吟道:“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晏采道:“青露妹妹不光武功高,又精诗文之道,真令我羡慕不已。”
穆青露笑道:“这些不算甚么。比我强的可大有人在。”她转向段崎非:“小非,能拆锦囊儿了么?”
段崎非正昂头看城墙上随风劲扬的大旗,闻言道:“在这里就拆?”
穆青露道:“拆吧拆吧,我好奇了一路啦。”
段崎非看了晏采一眼,道:“找个人少些的地方吧。”
晏采早已远远站到一边,并不去听二人说话。穆青露上去挽住她道:“晏姐姐一路同行,是自己人啦,听到也无妨。”说着催段崎非取出荷绿锦囊,拆开一倒,又一张小纸片儿和一封折叠好的信飘落。
段崎非念道:“到达洛阳后,速将此信交至二师伯处。”
穆青露道:“又要送信?爹爹这次当真神秘到底,不知葫芦里卖甚么药。”
段崎非沉吟道:“送信倒不打紧,但……二师伯住哪里呢?信上可没写地址。”
穆青露一拍脑袋:“我竟没想到这茬,还是你细心。”晏采道:“莫急,不如先进城找地方住下,再慢慢打听。”
三人牵了马缓缓步入城中,只见洛阳城里人潮涌动,沿街排满各种小摊店铺,叫卖喊嚷之声不绝于耳,比起先前雅丽的紫骝山庄,却又有别一番风味。
段崎非道:“这里有家客栈。我们且将行李放下,再慢慢寻访。晏姐姐,你也在此休息一下,等我们回来吧。”
晏采干脆地道:“行。”
二人安顿了行李,复又来到街头。段崎非向穆青露道:“青露,方才说话不便,这会依你瞧该往哪打听?”
穆青露道:“二师伯的性子我最了解,所到之处必然大呼小叫、轰轰烈烈。爹爹前番在信中说二师伯已在洛阳城里停留多时,想来很容易打听到。总之只往最热闹的地方找就行。”
段崎非忽指前方道:“那里热闹得很,莫非能有二师伯的消息?”
穆青露顺着他望去,见前方沿街密密麻麻张贴了一溜大幅告示,一路绵延出视野外。每张居中都写着“傅氏讲堂”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行小字。告示前围满了人,个个满面兴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二人挤上前去,只见每张的“傅氏讲堂”下有小字写着:“天台山傅大侠二十四日午时于朋来阁开授第七期讲堂,专论内功进阶与调养,欢迎各位前往观摩。”每张告示内容相似,字迹却各有千秋。有些为隶书写就,苍劲古朴,有些却又由行草拟成,飞扬跳脱,乍看之下群英荟萃,便如书法展览一般。
段崎非看了一会,道:“咦,这有份告示好扎眼。”他径直来到其中最大的一幅告示前,细细观看。只见别张告示字迹虽各不同,但均赏心悦目,唯独这份告示字迹歪七扭八,奇丑无比。偏还独具匠心地在“傅大侠”三字旁边添了幅画像。画像依稀是个人的脑袋,圆头圆脸,当中横了两道浓浓墨杠,想来应是眉毛;眉毛底下两团墨圈圈,当为眼睛;眼下再一坨大蒜般的不明图案,想是鼻子;鼻子下面横七竖八涂着一根根杂乱线条,整布了半张脸,段崎非心道这定是胡须。
正认真分辨间,穆青露在边上噗地笑了:“二师伯的字画依旧这般**哪。”
段崎非问:“这些是二师伯亲自拟的么?”
穆青露指指那张鸡立鹤群的告示道:“只有这一张。其余的想是他各位徒儿撰写的。”
段崎非惊道:“是么?!二师伯的字画当真……当真……”
穆青露笑道:“不必不好意思,我替你说了罢,当真不忍卒睹,对么?”
段崎非噤了声不敢多言。穆青露看看天色,兴冲冲道:“二师伯果然很好找哎。现在将近午时,我们赶快问问‘朋来阁’怎么走,也好去‘傅氏讲堂’凑凑热闹。”
段崎非瞧瞧“内功进阶与调养”几个字,心想虽然字丑,但内容终究重于形式,于是点头道:“我对二师伯的武功甚为神往,可不能错过了如此良机。”
二人探听了路,原来这“朋来阁”位于洛阳城繁华区,乃城中第一大食府,在整个河洛地区也小有名气。段穆二人按指点沿街走了约小半个时辰,便已来到“朋来阁”前。但见楼高八层,飞檐彩栋,外墙结了无数大红灯笼,楼内不住传出酒香人声,朱门前无数来客偎红依翠、摩肩接踵。
穆青露四下瞅瞅,拉住一个门子就问:“敢问大哥,天台山傅大侠的讲堂可是在里头举行?”
门子道:“自然!傅大侠五个月来已连续举行七届讲堂啦!次次都在我们朋来阁哦!姑娘要看就赶紧上八楼,迟了就连加座儿都没啦!”
当下二人三步并两步,赶上楼去。甫上八层,已见人声鼎沸,乌泱泱一片全是脑袋,莫说加座,就连立足都困难。段崎非站在后头,仗着身形高大向内一瞧,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中央摆了张红木大圆桌,桌上布了不少酒菜。几个年轻弟子正在桌边忙忙碌碌张罗,却不见有甚么浓眉圆眼蒜鼻的人物。
穆青露个头本不矮,但在此地众多中原大汉之间可全没了辙。她在段崎非身边拱了半天,又伸长脖子跳了一会,全然无法看到场内,急得连声说:“小非,我瞧不到,怎么办才好?”
段崎非道:“这里人挤人,没多余凳子,恐怕没法找垫脚东西。”穆青露大急,攀着他肩膀用力蹦哒张望了十几下,见不是计,转头发现临街窗台有半人高,大喜过望,嗖的钻过人群爬上去,站在上头欢呼道:“能看见了。”
段崎非惊道:“别胡来,小心坠楼!”奋力拨开人群挤过去想抓她下来,穆青露抱着窗框死活不依。段崎非无奈,只得站在她脚边牢牢圈护住她双足,不许她乱扭乱动弹。
午时将至。红木大圆桌旁的年轻弟子们结束了忙碌,纷纷在两边分坐下。围观人群顿时又激动起来,纷纷交头接耳:“开始了!要来了!”
段穆二人目不转睛地望去,见场中踱出一人,约摸二十五、六岁,又高又瘦,身穿青色布袍,戴了顶青布小帽。此人面色甚白,一对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唇上留有两片淡淡的八字短须,手中还提了一面小铜锣。
众人见到此君,满场“哄”地笑起来。段崎非抬头问道:“青露,这是二师伯?不像呀。”
穆青露道:“不是他。我依稀记得前两年,二师伯来南京玩时说新收了一位得意门生,听长相描述,想来正是眼前这位。”
正说话间,那青衣弟子左手已高高举起铜锣,他并不用槌子,只抬起右手,用食中二指关节缓缓去敲那锣。
围观群众笑得更起劲了,纷纷喊道:
“金桂子,今天要展示什么新功夫呐?”
“金桂子莫非能点铜成金?”
说笑间,突听“咣!”“咣!”“咣!”几声,那叫作金桂子的青衣人竟徒手用指节将铜锣震得山响,其声浑厚无比,穿透墙壁地板向四面八方激射出去,连楼下食客都闻声止了言,一时静谧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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