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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于渊听不下去了,轻轻捅了捅游心,使了个眼神。游心正听得津津有味,一双凤目中,全是戏谑与嘲弄的神情。她见朱于渊一脸晦气,坚决要走的模样,只得跟着他离开。两人走了很远,朱于渊才停下脚步,低声道:“真瞧不出,这厮如此有能耐。”
游心冷笑道:“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乖乖脱下面具了。你跑太快,可不正好错失良机。”朱于渊只觉胃里阵阵不舒服,摇头道:“算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龌龊景象,不瞧也罢。反正无论他长甚么模样,此人我都杀定了。”
游心道:“说起来,那屋子门窗紧掩,就算真想细瞧,非得凑到跟前捅破窗纸不可。那般做法一不小心就会惊动屋中人。所以早些撤离也是对的。”
朱于渊没有说话,细细回味方才那女子声音,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神乐观里的姑娘实在太多,他每天听着各种莺莺燕燕叽喳声,脑中早已被各种音色冲得一片混乱,哪里还辨得清谁曾是谁。他又丝毫不通音律之道,倘若换了穆青露的耳力,说不定一下子便能认出来,可如今……
一想到穆青露,又伤心起来。他瞧了瞧天际的月亮,低声道:“挺晚了。去瞧瞧夏沿香入睡了否。”游心点点头,二人继续潜在暗中,朝夏沿香居住的小楼行去。
乐舞生的住处在东跨院,一共是长长的几排屋舍。每间屋子中,都宿着好几个人,唯有最南边和最北边,各立着一幢双层小楼。游心多年以来地位卓然,独住南侧小楼,北侧小楼则一直空着。傍晚时分,夏沿香回观,凭她在宫中近两月的待遇,再加上杜息兰心中的小算盘,北楼自然归了夏沿香。
游心携着朱于渊,先悄悄进了自己住的南楼,从窗里遥遥一望,北楼二层果然隐隐有灯光。朱于渊低声道:“她没睡。”游心点了点头,道:“咱们从屋脊上潜过去,你独自进屋见她。”
朱于渊道:“也好。”游心又叮嘱他:“同她谈话时,千万小心些,莫要轻易透露我的身份。”朱于渊微微一笑,说道:“自然不会。咱们手中的牌已经不多了,岂能轻易泄漏。”游心笑道:“正是。走吧。”(未完待续。。)
第179章 人如旧(一)
他俩潜行至夏沿香所在北楼,朱于渊见灯光从后方小窗中透出,便示意游心止步,自己攀了上去。他踩在窗外一楼的屋瓦上,极轻地叩了叩木框,压低嗓音唤道:“沿香。”
屋内有脚步迅速奔近,窗板抖了一抖,开启了小半扇,朱于渊抬眼望去,恰与室中人双目交接。但见她容貌雅丽,神情焦切,果然正是夏沿香。
他稍一点头示意,双手一撑,逾窗而入。夏沿香迅速阖起窗板,她还未换上乐舞生常穿的道服,身上的藕荷色裙衫在微微颤抖。她无暇寒暄,压低声音,单刀直入地问道:“他们怎样了?!”
朱于渊长叹一声,将当年自神乐观返回后,直到千佛山之战的全程,原原本本向她说了一遍。只略去了杨枝观音的真正身份一节。夏沿香全神贯注地听着,目中似有水光闪动。
她听到白泽假扮穆青霖,一击重创穆静微时,险些失声惊呼,幸亏牢牢掩住了自己的嘴。听闻傅高唐留下《登善集》,誓要破除炮阵时,眼底已有怒火燃烧。再听到洛涵空与当康在山道上狭路交手时,她脸上写满愧疚与关切之意。最后直至白泽追杀穆青露,穆青露在两大高手夹击中沉湖身亡时,她情绪终于崩溃,两道清泪涔涔而下,凝咽失神,久久说不出话。
朱于渊说完这一切,只觉心脏似再一次遭到铁骑践踏。他惨然无言,只能默默立在窗下。夏沿香流了一会泪,忽地咬牙立起身,掏出罗帕,拭去脸上泪水,又转向朱于渊。她声音虽仍有些颤抖,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很坚强:
“我往后该如何称呼你?”
朱于渊想了一想,道:“你我的交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我过去的名字,再也休要提起,别的乐舞生如何称呼,你也就如何称呼。”
夏沿香点了点头,道:“不错。”她忽又问:“洛大哥后来怎样了?”朱于渊沉声答道:“洛堂主和当康棋逢对手,都受了些伤。后来摧风堂与紫骝山庄的人杀上了山,讳天的其他人也赶了过去。洛堂主与当康负伤退离,性命皆无碍。”
夏沿香轻轻地说:“他没事,那就好。”她话音中忽又有悲怒之意:“天台派的人,有多少仍旧下落未明?”朱于渊神情凝重。答道:“闯炮阵的四人至今杳无音讯,翼师兄和他带的人马稍稍幸运些,没有被追击。我听这边的意思,是不想与紫骝山庄正面为敌。”
夏沿香道:“天台派与摧风堂对我都有莫大的恩惠,如今他们遭受重挫,我怎可袖手旁观?”朱于渊缓缓地道:“你若有心,当然极好。只是前路漫漫,头绪纷杂,无法一蹴而就。”
夏沿香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既然愿意来找我。并告诉我这些,想必你心中已自有一套计划。我虽然不懂武功,但自幼生长于险恶繁杂之地,总算能悟出一些在逆境中求存的方法。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要开口。”
朱于渊没有马上回答。他犹豫了一会,不知到底该不该将穆青霖被羁押之事告诉她。他转过身,盯着窗棂上细密的雕花,默默思忖着。夏沿香立在他背后。没有催促他。朱于渊想了很久,突然忆起当初在璧月楼时,夏沿香不顾情面。直言得罪皇甫非凡的那一幕。记忆甫一开头,接踵而来的便是她在摧风堂中耿直的表现。念及此,他的疑虑稍稍减轻,却仍旧残留了几分犹豫。可是穆青霖的话却忽然浮起在他耳边:
“如果想要别人帮助你,就得先以诚相待。”
他在心中低声念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啊。”霎时下定决心,回过身子,说道:“沿香,我已在观中发现了穆青霖的形踪。”
夏沿香惊问:“穆青霖?!”朱于渊作了个轻声的手势,说道:“是。穆青霖被关押在神乐观深处的秘密地牢中,那地牢机关重重,且有人每天前去察看。我很想救他出来,送他回天台山,但却有两大难题暂时无法解决。”
夏沿香问:“甚么难题?那地牢在哪里?”朱于渊道:“地牢在神乐观唯一的庙宇中,你身无武功,万万不可贸然前去。那两大难题,一为束缚青霖的奇异锁链,必须要用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它,否则他的身躯永远不能获得自由。那柄钥匙,必然收在朱云离与杜息兰手中,很不容易取得;另一大难题,就是青霖所在秘室唯一通道的出口,已被三条隐弦密密封住,如果不破解隐弦,就绝对无法救人。”
夏沿香秀眉紧蹙,不住重复道:“锁链钥匙……破解隐弦……”
朱于渊瞧着她的神情,又回想起白天在宫中的际遇,他低声道:“第一个难题并非无法解决。”夏沿香抬头道:“快说!”朱于渊朝她走近一步,小声说:“那套锁链是宫中之物,它的名字,叫作‘消魂’。”
夏沿香吃了一惊:“宫中之物?”朱于渊道:“正是。我听说那‘消魂’锁链,原为宫中对付重要罪犯所用,总共不超过三套。既为宫中物件,那么皇宫中说不定留有备用钥匙,就算所有钥匙都被拿走,制作设计的图样很可能还是在的。”
夏沿香眼中一亮,喃喃道:“有理。‘消魂’……我记下了。”她看向朱于渊,说道:“我近日来常陪伴皇后娘娘。她……是极好的人,只是她身体欠佳,已不太管宫中之事。但有这层关系在,我定会设法探听‘消魂’的讯息。”
朱于渊颔首道:“沿香,谢谢你。”夏沿香脸上却又现忧色,说道:“钥匙也就罢了,如何破解隐弦,才是真正的麻烦。”朱于渊道:“破解隐弦之事,我会另外设法解决。眼下青霖性命危在旦夕,必须尽早救出他,否则他很可能会被斩草除根。”
夏沿香闻言,又惊又怒,道:“欺人太甚!青露之仇尚未得报,又岂能让她的兄弟再被人加害!”
朱于渊切齿道:“杀害青露的那两个人,我绝对不会放过。当初他们教青露吃的苦,我要十倍千百倍地教他们偿还。”
夏沿香瞧见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她心中大震,失声道:“原来……原来你对她……”(未完待续。。)
第180章 人如旧(二)
朱于渊霍地清醒过来,阻住她的话头,说道:“昔人已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她的心愿、手刃她的仇人。除此以外,甚么话都不必再提了。”
夏沿香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从方才说的千佛山一战听来,那白泽和樊千阳似乎都非等闲之辈,尤其是白泽,从头到尾,似乎都在紧咬天台派不放。”
朱于渊道:“没错。樊千阳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与天台派并无私仇,不过是一条奉命行事的走狗而已。但人毕竟是他杀的,无论如何,这梁子都结定了。至于白泽,此人多次派讳天成员截杀天台派子弟,后来又亲手暗杀师父,又逼迫二师伯他们绕行山背、投身炮阵。最后他不但重创青露,还催促樊千阳出手杀人——若非我当时苦缠住他,青露肯定会先栽在他手上。”
夏沿香恨恨地说:“当初还在摧风堂时,便已听说过讳天的恶名。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讳天此番竟然又立了新首领,他日不知还会兴风作浪成甚么模样。”
朱于渊道:“无论如何,此人我非杀不可。”
他负手而立,目中射出凛冽之色,夏沿香瞧着他,由衷地道:“你……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朱于渊淡淡答道:“我一直没有变过。只是从前深埋在地中,现在却被掘了出来,因此所有的棱角与锋芒都显露了。”
夏沿香点点头,道:“当初,无论我处在多艰难的境地,青露都牢牢护着我。如今我无以为报,唯有全力帮助她的兄弟,愿他能重获自由。”
朱于渊道:“我希望有一天,能带着青霖去到千佛山下,在那湖边。亲自祭奠她的亡魂。”他语声渐低,似有些凝咽。
夏沿香心中惨然,半晌才问道:“青露的弟弟,长得像她吗?”
朱于渊的声音犹带伤感,道:“很像。尤其是眼睛,他们姐弟俩的眼睛,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夏沿香猝然抬头,道:“‘消魂’的开启,就交给我吧。”朱于渊道:“好。大恩不言谢,这会儿时间太晚。我得先回去了。往后的日子里,咱们都须多加小心。”夏沿香轻轻颔首,朱于渊同她道了别,依旧越窗而出,很快便消失了。
夏沿香阖起窗,在灯下怔立良久,失落与悲伤轮番袭来,忆及往事,只觉心脏被一一牵绞。忽明忽暗的烛光里。隐隐浮起天台派众人的面貌神情,其中最清晰的,便是穆青露爽朗明快的笑颜。她心中酸楚,扶住窗框。自言自语地说:“从今往后,为我力排众议,为我一怒出手掌掴负心人的好朋友,再也不会有了。”
屋中益发窒闷。夏沿香有些透不过气。她心烦意乱,抬起手来,再度推开了窗。初秋的夜风猝然涌入。天际星辰遥遥闪耀,已有几分凉意。夏沿香迎着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想平定一番心绪,视线却骤被前方二三十丈开外的一处高墙吸引。
那是神乐观中一道很普通的高墙,朱漆黄瓦,与别处没有不同。唯一的差别,就是高高的墙头上,正端立着一道穿白衣的身影。
那人影临风而立,洁白的衣袂在秋夜里飘拂。他站在高高的墙头,却不摇不晃、稳稳当当。夏沿香恰对着他的侧面,瞧不清他的相貌,却不禁心中一紧,暗想:“是谁?”刚生起疑问,那人影却缓缓转了过来。
他立于靡靡月色下,隔着近三十丈的距离,根本无法瞧清身形相貌的细节。可是他的脸上却覆着一片灼灼白光,在风里,在月下,闪闪发亮。
夏沿香用力掩住口,两个大字瞬间掠过脑海——
白泽!
她想起朱于渊方才说过,白泽最近正宿在神乐观中。可是半夜三更,他为何不睡觉,却独自伫立在墙头?
她死死握住窗板,心底又害怕又好奇。她想关窗,却又有些犹豫。白泽站着的那堵墙高度恰与她的小窗接近,白泽的身影也正平平出现在视野里。夏沿香努力按下惊恐的心情,安慰着自己:“这是神乐观,我是朝廷钦点的乐舞生,就算他瞧见我,谅也不敢怎么样。”
她悄悄往后挪了半步,可是白泽却又动了。他长长的衣袍忽地在漫天星光下一扬,夏沿香尚未及眨眼,他却已凌风飘起,乘着冷冷月色,竟朝她这边掠了过来。
夏沿香慌乱地一退,双手一扯窗板,窗子被阖起了小半扇。她还想继续关拢,可窗板外忽然传来一股力量,那本已阖上的小半扇窗,猛地又被人打开了。夏沿香刚想开口斥责,骤见玉白身影一闪,自窗中迅疾扑入,窗板在他身后合起,夏沿香只觉自己的嘴被人一把捂住了。
她奋力挣扎,下意识地去扳白泽的手,可是无济于事。她抬起眼,却恰迎上莹白面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