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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板震晃起来,似乎被人在外头大力地推搡。脆弱的木窗经不起折腾,纵然锁栓紧阖,窗中却已忽明忽暗地漏进一丝月光。夏沿香抵着窗框,那一缕月光正映在她脸上,她原本忧伤烦闷的神情,却骤然变成恼怒。她一咬牙,猛地提起锁栓,将窗板朝外一推,低低喝道:
“住——”
窗际有白色影子一闪,夏沿香下一个“手”字尚未喝出,那白影已挟着冷风,欺窗而入,重重栽向她。夏沿香猝不及防,被他一撞,若非身后有箱柜支撑。险些摔倒在地。
白影朝旁一移,夏沿香忙忙扶住箱柜,才勉强立住。她霍然转头,朝向白影,语声中大有叱责之意:
“我不欢迎你!出去!”
白影默不作声,忽然却又动了。他迈开脚步,朝夏沿香迎面走来,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跌跌撞撞,与往常有大不同。夏沿香猛地止住喝声。眼神由恼怒转为疑惑不安。白影越逼越近,脚步似也越来越踉跄。蓦然之间,他仿佛再也难以站稳,身子一歪,哗啦啦带翻了旁边的衣架,连人带架一起摔倒在夏沿香脚旁。
夏沿香大吃一惊,她伸足迈过横陈的衣架,蹲下身便去瞧他。白影的模样好像很痛苦,他在地上翻滚了一周。接连撞中好几张椅子,椅腿在地板上滑动,发出“嘎嘎”的声响。幸亏神乐观眼下已人丁寥落,这些响动总算还不至于惊起旁人。
夏沿香半跪在他身旁。她不安地盯着他,略一犹豫,便伸手去扳他的肩。那白影犹在痛苦挣动,察觉到她的手。他如遭电击般跳了一跳,突然反过手掌,一把扣住了她的玉腕。
夏沿香低呼一声。可是他并没有用力,手腕也并无痛感。她只觉得他的手指冰冷,且在不住发抖。她轻轻唤了一声,白影依旧握着她的手腕,他翻滚的动作僵住了,他艰难地转了过来,朝天而卧,又慢慢侧过脸。
莹白的面具上,依然镌刻着凉凉薄薄的表情,眼洞中却没有了闪烁的光芒,他仿佛已紧闭双目。夏沿香瞧见此番情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盯着他握住自己右腕的手掌,迟疑了一下,想抽出手腕,可是白泽却握得很紧,用力之下,仍旧纹丝不动。夏沿香俯身向他,问道:
“你怎么了?你起来啊。”
白泽又开始动了。他似乎听到了夏沿香的呼唤,他另一手倏然支于地面,好像想要坐起,可颈背略一动弹,刚离开地面,却又无力地仰天跌落。夏沿香心中陡然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跪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放开手,我扶你。”
白泽的手指松了一松,却没有撤开。夏沿香叹了口气,发力一抽,脱离了他的掌握。她弯下身子,一手绕到他颈后,另一手扶着他的肩,使出了全身力气,才扶他坐了起来。
白泽倚在她怀中,他仿佛已精疲力尽,竟再未有丝毫动作。泛着幽幽白光的面具近在咫尺,近得随时可以摘下。夏沿香却没有去摘,她只是深深地望着白泽,过了良久,才轻轻问道:
“你怎么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过甚么事?”
白泽一言不发,唯有胸膛在不断起伏着。他的呼吸很急促,他剧烈地喘息了一阵,忽一翻身,将夏沿香搂抱在怀里。
夏沿香下意识挣了一挣,却蓦然察觉到他的左半边身子仿佛有些不同。白泽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玉白面具紧紧贴住她脸颊,凉意直下,透彻心扉。夏沿香举起手,朝他肩背上一按,面色一沉,立即又沿肩至胸,仔仔细细按压了一周。
她神情一凛,用力推开白泽,竟探手至他颈间,将他衣领一一解开。她的指尖有些颤抖,缓缓除下他的外衫与中衣,却蓦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白泽的左半侧上身被横七竖八的绷带胡乱捆扎着,那绷带似乎是他来之前自己刚绑上的,自肩部而下,直到腰背,有些地方反复缠扎了好几层,有些地方却因为触碰不着,而漏了出来。厚厚的绷带上渗出了大团大团血迹,缝隙里亦有新血不断溢出。
寒风啪啪拍打着窗棂,又无情地争先恐后涌入,白泽的肌肤暴露在冬夜里,猛地抽搐了一下。夏沿香迅速替他将外衫披回,飞快立起,阖上窗户,又点燃了桌上油灯。她脸色发白,蹲下身,将白泽的右臂挂到自己肩头,低声说道:“挺住,站起来,到床上躺着。”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搀至床边,白泽一头栽入床中,绷带上的血团更深更浓了。夏沿香唤了他好几声,他却毫无反应。夏沿香咬牙脱去他的鞋,将他搬到床中央,她想了一想,去到箱柜边,翻出当初自璧月楼带出的伤药,又找来一把剪刀,揭开白泽的衣衫,将他身上的绷带剪断,小心翼翼掀了开来。(未完待续。。)
第234章 月成玦(五)
她连抽了好几口凉气,脑中轰然作响。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战战兢兢地开始替他擦拭起创口。白泽似乎已经晕过去了,但每碰到创口,他却会不由自主抽缩一下,夏沿香一面处理创伤,心一面不断地往下沉。
她将伤药细细抹在他身上,璧月楼的创伤药膏极为灵验,可惜所剩却已不多。这一抹,整整用去了两罐,夏沿香身边余下的也只有两罐了。白泽的血稍微止住了些,夏沿香又翻出自己的药箱,挑了崭新的绷带,一圈一圈替他裹扎好。
她长出一口气,将沾满血的旧绷带卷收起来,弃置一边,又替他将衣衫穿回,想了一想,从床脚扯过一条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蓦然之间,她的手一颤,目光落在莹白面具上。面具的眼洞里光芒闪烁,白泽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夏沿香失声道:“你醒了。”白泽忽一挣身,用力坐了起来,薄被滑落一旁。夏沿香低低地说:“别动。”扶他倚在床板上,又将薄被盖了回去。
白泽的左手自被底探出,他仿佛在摸索甚么,夏沿香犹豫了很久,才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白泽稍一触及,便牢牢握住,他依旧没有发出丝毫声音,也不再有其它动作,只是静静地仰靠在床板上,静静地牵着她。
夏沿香慢慢在床头坐下。她的容色已从最初的恼怒、惊慌,变成了疑惑与悯然。她没有抽出手,却陡然开口问道:
“你……究竟在做甚么?”
没有回应。白泽的目光直直望着前方,像是被冰凝住了一般。夏沿香又问了一遍,他依旧不动不答。夏沿香一咬牙,忽地凑向他,她举起另一只手,朝他脸上探去。要将那面具除下。她的声音中有逼问之意:
“转过头来,瞧着我,回答我的话!”
白泽抬起另一只手,牢牢挡住了她。夏沿香的语气更急了:“你不敢?”白泽忽又一挺身,整个人朝她转了过来。
他的目光并不凶狠,也不冷酷。他盯住夏沿香,盯了很久,蓦地抓起薄薄的枕巾,一撕为二,他将半幅枕巾折成长条。举至夏沿香脸边,眼中竟透出恳求之意。
夏沿香凝视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你终究不敢。”
她闭起眼,任白泽将枕巾覆在她双目上。旋即,便感觉他温热的气息渐渐靠近。他凑到她面前仅一二寸处,便停住不动了。夏沿香也没有动弹,二人怔怔相对了一会,夏沿香的脸上慢慢浮起凄然的神情。她喃喃地,如自言自语:
“你……为甚么……定要弄成这样……”
枕巾忽然湿了,两道清泪缓缓流淌而出,夏沿香猝地语不成声。白泽艰难地抬起双臂。抱住了她的腰,他低下头,将脸贴住她的脸颊,触及的却不是冰凉的面具。而是微温的肌肤。夏沿香被他揽在怀中,抽咽得却更厉害了。她似乎已近崩溃,结结巴巴地说道:
“别再这样了。回来吧。回来吧……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那样做,我求求你……别在刀尖上过日子了,找一处地方,我们躲起来吧……你厌恶这个世界,我也是一样的……咱们再也不出来了,好吗?回来吧……”
白泽的手臂微微颤抖。夏沿香的眼泪尽数沾上了他的脸颊,他也没有要擦去的意思。夏沿香见他没有回应,便在他怀中挣抬起身,在他耳边继续恳求着:“留下来。带我走吧,咱们永远不再回来了,好么?”
白泽霍然移开脸,夏沿香只觉得自己颊上的泪被室内空气一吹拂,又湿又凉的很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搂他,白泽却又低下脸,轻轻地亲吻她。一下,两下,三下……
夏沿香挣扎着,一边推他,一边含糊地道:“你答应我……”白泽却陡地加大了力度,他将她拉入怀中,久久地吻着她,再不让她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夏沿香奋力挣动着,却无济于事。她的挣扎渐渐变小,终于如同搁浅的鱼儿一般,默默地放弃了。
待到覆眼的枕巾再移开时,白泽早已又戴上面具。他的生命力似乎很坚韧,短短半宿之间,新敷的伤药仿佛已起了极大作用。他漠然从床中立起,身形虽还微晃,步子却依旧透出坚定。夏沿香亦缓缓站起,帘寂月低,天犹未明,她注视着白泽伫立在灯火中的背影,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白泽忽然伸出左手,拿过桌上的笔墨与纸,就着灯光,俯身书写着甚么。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朝她走来,将一张小小纸片团成一团,塞入她掌心。夏沿香一言不发,当着他的面,将纸条打了开来,上头依旧是歪歪斜斜难辨笔迹的小字,写着:
“留在此地,等我回来。”
夏沿香抬起眼,用悲切的目光瞧着他。她缓缓开口,问道:“等你?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十年?……今时今夜,你敢给我一个具体期限吗?”
白泽沉默着,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夏沿香忽然笑了,笑容美如春花,却绝无春花的烂漫与生机。她霍然起立,伸手拿过桌上仅剩的两罐伤药,塞入白泽掌中,淡淡地说道:“送给你,从今往后,请保重自己。”
白泽退了一步。他眼底有不安的神情,他盯住夏沿香手里的纸条,片刻后,终于抬起手,指了一指,目中有紧张与询问之色。
夏沿香已收起笑容。她低头望了一眼纸条,又望了一眼白泽,白泽依旧直直盯着她。夏沿香沉默着,没有回答,白泽忽又抢前一步,他猛地拿住她的双掌,将纸条牢牢握在她掌心,身形一沉,竟跪在了她面前。
夏沿香轻轻一震,白泽的十指却握得更紧,他的手心很凉,却沁着一层薄汗。夏沿香轻轻叹了口气,缩回手腕,当着他的面,将纸条仔仔细细地叠好,纳入袖中。白泽抬起头,眼中有期盼之色。夏沿香望着他,慢慢地开了口,她的语气不再悲伤,也不再焦急,却很空寥,宛如无风之湖,没有一丝涟漪:
“我收下了。你走吧。”(未完待续。。)
第235章 狐与蛇(一)
习武场中家丁纵横成队,在武师的带领下,一边威风凛凛喊着口号,一边整齐划一地打着拳。场边大旗招摇,旗色鲜亮,旗杆光泽如新,上头有织锦文字:
“侠客重周游,金鞭控紫骝。”
时值三月,料峭的寒意犹未全褪,紫骝山庄上下却已有一番热火朝天的气象。韦三秋默默立于习武场边,注视着成行成列的家丁,却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甚么。武师们来来往往,却无人留意这位大总管,就算有家丁偶尔离开场地,同他擦肩而过,也恍若无视,更不出言招呼。
不远处却忽有人款款而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吊眉尖颌,眼梢斜挑,薄薄的嘴唇不笑自扬,仿佛弯成一道奇异的钩弧。小姑娘身后跟着一名大腹便便的女子,虽已身怀六甲,却仍掩不住天姿丽色。二人均穿著一身火红的衣裳,远远望去,如两团赤焰,极为炫目。
韦三秋面色一沉,转身便欲离开。但那二女来得很快,须臾便到了场地附近,韦三秋见狭路相逢,再难回避,索性俯身行了一礼:
“拜见少奶奶。”
那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如银铃般轻笑一声,朝侧方闪了开去。那红衫女子挺着大肚,打量了他几眼,方才回应道:“韦总管何必多礼。”
韦三秋行过礼,垂手而立,并未多言。那红衫女子挪动莲足,缓缓朝他走了几步。她身形单薄,仿佛难以支撑硕大的肚腹,便将一只手掌反到背后,轻轻捶着腰。她用慵懒的眼神瞟了瞟韦三秋,突地又开口问道:
“韦总管在习武场边留连不去,可有甚么想法?”
韦三秋眼光一闪,立即答道:“属下只是恰巧路过。顺便驻足观看,并不敢有半点想法。”
红衫女子微微一笑,眼中亦射出两道光芒。她提高声音,说道:“也是。韦总管,你且瞧瞧,这几百名家丁中,至少有**成是新招募进来的。你就算有想法,只怕也起不了甚么用场。”
韦三秋依然恭敬地说:“少奶奶言重了,属下确无任何想法。”
红衫女子轻轻一哂。她似无意再与韦三秋攀谈,只款款提足。又径自朝前方走去。那红衣小姑娘跟在她后头,经过韦三秋时,忽转脸朝他娇笑了一下,用柔媚的声音问道:
“韦总管,听说你武功挺不错,对不对呀?”
韦三秋道:“哪里,在下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