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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露道:“自然要听真话。喏,假如桂师兄敲锣的声响是十分,我这一记大约能占几分?”
七八个小弟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纷纷比出一个小指头来。
穆青露道:“才一成功力么?”
刺猬挠了挠头皮,道:“其实……是半成……但师姐,我们没有半根手指啊……”
穆青露怒道:“好哇!我不信邪,我还要敲。”提起锣来,叮叮叮叮又是一通乱敲。
小弟子们笑得东倒西歪,边数边道:“半成,半成,半成。哈,第四下挺响,有一成半的了。师姐加油!第五下可又轻了,又回归半成啦。”
穆青露道:“叫你们笑!等我再苦练几天,非震晕你们不可。”举着锣在人群里一阵乱跑,众人又叫又闹成一团。
段崎非心头本有小小郁闷,见了此情此景,顿时开朗不少。抬脚便进了院门。
穆青露在人群里见到他,提锣奔过来:“咦,小非,快来快来,你也敲敲看。”
段崎非道:“我这内力,还是不试的好。倒是你,叮叮咣咣的,不怕敲肿手指头么?”
穆青露道:“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桂师兄徒手能敲得那么响,我就不行?莫非锣里有机关?”说着将铜锣翻来覆去地看个不住。转眼突然发现金桂子和晏采正沿屋廊下走来,立时蹿过去道:“桂师兄,再敲一下锣好不好?敲一下嘛。”
金桂子将手拢在袖管中,笑道:“雕虫小技,不敢随便献丑。”
穆青露道:“这是炫技,不是献丑!来来来,让我们学习学习。”说着便将铜锣直往金桂子手里塞。
金桂子只笑,却不接。穆青露眼珠儿一转,向晏采道:“晏姐姐,你那天不在场,没看到桂师兄大展敲锣神功,真是可惜至极。”
晏采抿嘴笑道:“真的么?”
穆青露道:“当然了。你不是常说最欣赏有真本事的英雄好汉么?可惜呀可惜……这英雄好汉若定要将功夫藏着掖着,那可别怪没有美人巨眼识英雄了。”
金桂子摇头道:“青露,晏姑娘这几天帮我们打理家务忙得很,只怕没空听你唠叨,你还是放她去午休一会罢。”
穆青露道:“我放她午休,却不知别人可肯不肯放?”说罢向晏采扬扬手里铜锣,使了个眼色。
晏采嫣然道:“青露妹妹这么一说,我倒也很想听听金大哥用锣声展示内功的神技呢。”
众弟子一起拍手叫好。穆青露哈哈大笑,将铜锣往金桂子怀里一塞,道:“跑远些听,小心震坏耳朵。”
金桂子接过铜锣,笑道:“敲就敲——青露,我同你打赌,你顽皮不了多久啦,信不?”
穆青露用力摇头,一顿猛催:“不信不信。我偏天天顽皮,天天要你敲给我听。”
金桂子道:“都离远些。晏姑娘,你就站在这里莫动。”说完提了锣远远走到院子另一头的围墙下,说道:“敲了啊。”举起右手,只将食指关节往锣面上一碰。
“镗”的一声大响,众人只觉脚下青砖地面抖了抖,院周树木间的鸟儿一齐扑啦啦惊飞。旋见金桂子伸掌按住锣面,令其不再继续震动。纵然如此,陡被锣声一激,不少人耳中仍嗡嗡不已。
穆青露揉着耳朵道:“好内力,虽然没那天在朋来阁敲得响,可也够过瘾的啦。”
段崎非走过去接了铜锣,回身说:“民居中本就不宜敲锣,金师兄自然不能敲得太响了。青露,这下你可相信锣里没有机关了吧?”
穆青露悻悻地道:“信了。桂师兄也就比我大九岁,怎么内力就高出那么多倍呢?”
段崎非道:“唉,我最近也在发愁内力呢,看来还须苦练啊。”
金桂子道:“段师弟,练内力本非一朝一夕之功,急不得的…………晏姑娘,你没事吧?”
众人循声望去,见晏采脸色苍白,扶了廊柱摇摇欲倒。段崎非惊觉道:“她不会武功,想必抵受不住方才那下震击。”穆青露奔了过去扶住她:“晏姐姐,不舒服么?”
晏采细声细气道:“不……不要紧,缓一下就好。”穆青露道:“嗯。我扶你坐一会。”
晏采道:“谢谢妹妹。”踉跄在石凳上坐下,已有小弟子捧了杯水来。晏采道了谢,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按压两侧太阳穴,定了定神,向众人说:“我好多了,谢谢大家关心。”
段崎非见她倚桌而坐,十指洁白修长,浑如玉葱一般,兀自轻轻搭在小巧的额角旁边,整个人娇娇怯怯,大有弱不胜衣之态。他不由朝旁瞧了一眼,见金桂子双眼一眨不眨,掩不住焦急关切之色。段崎非略一思忖,道:“青露,瞧你该不该罚?”
穆青露跟随他的目光一望,赶忙道:“是我不好,又犯武痴了,该罚该罚。”她瞧瞧晏采,吐吐舌头又道:“我可也没想到,晏姐姐身子如此娇弱,敲一记锣也会震坏。晏姐姐,我错啦——桂师兄,嘻嘻,原谅我吧。”
金桂子此刻方才心安,举步在院中廊前走了一遭,弯腰抱起院角近半人高的露天鱼缸,边往檐下挪,边不好意思地道:“青露,不得说笑。”
穆青露好奇地问:“这缸里养着二师伯最喜欢的锦鲤鱼,为什么要把它们搬进屋呢?”
金桂子放妥鱼缸,拍拍手,又转身去收院中那二三十盆花花草草,泰然答道:“要打雷下雨了,所以先收起来。”
穆青露手搭凉棚向天上瞅了瞅:“平时刺猬和阿梨他们在院里打拳,都没见你收,怎的打雷下雨却反而要收?我瞧太阳明亮得很,不像要变天呀。”
金桂子回头笑了笑:“我们平时练拳脚只能算小打小闹。和等会的动静可没法比。”
穆青露一听,正中下怀,立刻顺水推舟道:“……小打小闹么?那改天咱俩出去找个地方大打大闹,顺便比试一番内力,好不好嘛?桂师兄?”
金桂子瞥她一眼,摇摇头正要开口,突听空中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
“渭南金氏一门,几十年来武学奇材辈出,个个内力悠远绵长,令江湖中人折服不已。你小小姑娘家,和金氏后人过过招式也就罢了,却非要和人家比内功,难道不是自取其辱么?”
段崎非闻声一震,抬头疾唤:
“师父!”
龙虎斗(二)
众人哗然,纷纷举目四望,却无论院门外还是院墙上,都空无人影。穆青露哎呀一声,嗖地躲到段崎非身后,压低嗓门:“不好了,小非,我又该挨骂啦,你等会替我挡一挡啊,挡一挡。”
段崎非下意识张臂向后一护,感觉像护了只小兔子一般,柔情顿生,低声道:“放心。”
金桂子笑道:“我一早接到消息说三师叔要来,刚赶回准备通知你们,就碰上青露缠敲锣,嘿嘿……”
穆青露探出半个脑袋,瞪他一眼:“好哇,明知道爹爹来,还不阻止我,爹爹平时最讨厌我打打闹闹啦。”
金桂子压低声音:“明明暗示过,叫你别顽皮了啊?”
穆青露也压低声音道:“那么婉转的暗示,哪听得懂?你直说了,我肯定砰的丢下铜锣,立马进屋假装读书写字去。”
忽听半空声音又道:“哦……原来你每次读书写字都是假装的?”
穆青露双手乱摇:“不不不,我信口乱说,嘻,爹爹,快两个月没见啦,好想您呀,您想不想我呢?”
穆静微的声音笑道:“别扯开话题。崎非,我问你,露儿近来可曾游手好闲、滋事打架?”
穆青露正要偷偷拉扯段崎非衣裳,段崎非早已想好措辞,朗声回答:“师父,青露师姐一路上开朗热情、乐善好施,给徒儿树立了极好榜样。”
穆青露大乐,提高了声音:“爹爹,小非可是好孩子,从不说谎!喏,咱不讨论这些啦,您快现身嘛。”
穆静微道:“我不是一直在这里么。”
众人听他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凝神一瞧,见先前还空荡荡的院门边,浅金色的阳光将斑驳树叶影子投洒在地面上,穆静微一身琉璃蓝色衣袍,正微微笑着伫立于光影中。
段崎非和穆青露一起高兴地喊:“师父!”“爹爹!”双双迎上前。穆静微道:“你俩第一次出远门,能平安到达,也算不容易,旅程还将继续,得再接再厉啊。”
段崎非道:“徒儿谨记。”穆静微略略颔首,走到院中,向金桂子说:“阿桂,好久不见,你的内力又进步了不少。”
金桂子恭敬地道:“三师叔过奖。我愚钝得很,又不曾修习师门秘笈,就算进步也实属微乎其微。”
穆静微道:“渭南金家武学修养高绝,你本不需要改练天台派的武功。其实凭你的资质和武艺,纵然要自成一派也已足够。”
金桂子道:“早些年我经历了大风波,所以如今并不想自立门派,只愿跟着师父平安度日,便是最大的幸运。”
穆静微缓缓点头:“人各有志,心中无憾就好。”
金桂子正要作答,突然改容沉声道:“三师叔,请留神身后。”众人闻言一凛,却见不知何时傅高唐已卓然坐在院墙上,长声而笑:“阿桂让开,为师今日定要跟他好好打一场。”
金桂子道:“大家赶紧闪避,免得受伤。晏姑娘,请去那边屋廊下坐。”引了晏采便走。
段崎非道:“青露,我们也到边上去。”穆青露拍手道:“打雷了!下雨了!别走太远嘛,我要好好围观。”
穆静微依旧站着不动,也不回头,遥遥与背后院墙上的傅高唐应答:“二哥,那么多孩子在此,你还非要动手动脚,不怕输了被笑话?”
傅高唐道:“我武功这么高,怎会败给你?你别是又不想动手,所以找理由推托吧?”
穆静微道:“怎么不会败?你刚上山的时候,第一个就找我打架,结果被我揍得满山乱蹿、遍地找牙。”
傅高唐怒道:“那年我才七岁!还没正式学武呢!毛孩子打架,亏你也好意思提!你瞧瞧,自打继承了《流光集》,就没堂堂正正和我比过!是男人今天就重新比一场!”
穆静微怡然道:“男子汉一场就定胜负,管他比试的时候几岁呢。”
傅高唐吼道:“今日绝不容你再溜!先吃我一记‘海云翻’!”吼声未落,他已如大鹏鸟般扑下,双掌一展,便向穆静微迎面覆压而来。
段崎非等一干人躲在屋廊下,挤挤挨挨地张望着。穆青露赞道:“声势好大!二师伯要动真格啦。”
金桂子道:“师父的武功一向大开大阖,不过他下手自有轻重,青露不必担心。”
穆青露道:“我倒不担心,我爹爹的武功高得很,哪,他方才不是说了,七岁时便能打赢二师伯么?”
金桂子一笑道:“七……”突然住了口,众人跟着他瞧去,见穆静微原本长身玉立,站在掌势当中,此时突然身形一晃,尚来不及看清他的步法,就见他已转到院子西北角,早出了“海云翻”攻击范围。
傅高唐叫道:“老三,不许每次都躲躲闪闪,今儿个敢不敢和我对一掌?”穆静微摇头道:“不敢。”
傅高唐得意道:“不敢就直接认输嘛。”
穆静微道:“不成,只有粗人才以掌力强弱论高低。如今你总也打不到我,自然得算你输。”
傅高唐脸一翻,怒了:“我岂会打不到你?!但这一院子都是年轻人,我一发威,误伤了他们多不好?——喏,我倒有个好办法,既不伤人,又能决一胜败。”
穆静微道:“我不想知道你的好办法。”抬足便要走。
傅高唐急了,吆喝道:“不许跑。今日定让你见识一下我新创的‘刻碣刀法’!”说罢连退几步,退至院角落中,手臂一伸,执起靠在砖墙角落的一柄黑黝黝之物。
段崎非心中一动,暗道原来这就是二师伯的武器!赶紧手搭凉棚细望,见这杆武器约丈余长,杆身却又方又扁,最下端磨出了两面平平锋口,一眼望去便似一把巨型篆刻刀一般。
傅高唐将大刻刀一展,穆静微扬声道:“‘刻碣刀法’一早就由师父创立,并记载进《登善集》中,几时又成你新创的了?”
傅高唐道:“我这几年潜心研习,已经将‘刻碣刀法’全盘改良过了,哼哼,可更难缠啦。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说罢右手一提大刻刀,便要上阵。
穆静微疾道:“且慢!”傅高唐抢着喝道:“来不及了!看我为你特制的‘穆’字刀法!”呼地一抡大刻刀,瞬时漫天泛起黑色刀光,直将穆静微笼罩在其中。
屋廊下顿时叽叽喳喳开了锅,阿梨叫道:“天啦,师父要使‘刻碣刀法’,三师叔怕要敌不过啦。”
穆青露瞪着圆圆的眼睛反击:“我爹怎会敌不过,该你们担心才是。”
小弟子们摇手道:“师姐有所不知,师父刚才说了要刻个‘穆’字,你想这‘穆’字笔划那么多,三师叔就算步法再精妙,只怕也难以全盘闪躲——除非他也出手反击!但三师叔一向谦和,怎肯轻易出手,所以才说他要敌不过。”
穆青露道:“‘穆’字刻到中段时笔划确实多,但起笔还是很疏落的,我爹若抢先避开,这‘穆’字可就没机会继续刻下去啦。”
段崎非道:“我想,二师伯应会在起手式时灌注极强内力,以弥补招式疏落之处。”
金桂子道:“大家且拭目以待,就当临场学习。”众人心道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