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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仆役眼观鼻鼻观心,倒像是聋哑了。
猗苏见状竟哧哧笑了,将杯子搁下,往隐囊上一靠,闭上眼在树荫下显得甚是惬意。
这时候,帘幕外头的仆役禀报道:“有位女冠想讨杯水喝。”
若要细数谢家四娘子的好名声,除了好皮相外,便是道心虔诚……从她懂事起,便时常参会斋醮,更是对过往谢府的道人女冠多加接济。暗地里,不少下人觉得四娘子这番做作,更多是为自己的骄横恕罪。也有在西苑服侍过的仆役知道得多些,便认为这是四娘子自幼失恃,与继母相处不称意之下,性子多变古怪的表现。
猗苏闻言果然令人好生款待,因是女冠,便将那人引了进来。
来的是个通体着白的女冠,从衣裳到幕离的垂纱届为素白,倒与此前见过的女冠截然不同。她见了猗苏,缓缓摘下幕离,露出一张极美却也极冷的脸容。她的肤色唇色皆比常人更淡,瞳色也浅,若非一头乌发束在莲华冠中,倒像是要化在积雪白云之中。
这女冠微微一颔首:“多谢女郎款待。”口气却未见得有多感恩戴德,仍然倨傲自清。
猗苏也不以为忤,反而坐直了肃容道:“出门在外,招待多有不周,令天师见笑了。”
那女冠闻言微微一笑,神情间一丝赞赏:“女郎欲往何处?”
“蒯乡上清观。”
“既然如此,女郎不如入我门下。”
此言一出,虽然这女冠形貌出尘、似有奇人之态,但毕竟是过路的女冠,近旁的仆役就不由皱起了眉,却碍于四娘子在前没有呵斥出声。
猗苏含笑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无言地将目光转向白衣女冠。
对方毫不在乎地扬扬眉,倒好像要问为何这些人要持异议。随即,猗苏听见她说:“你若有意,今夜子时,我会在上清观后院银杏树下。”
再看旁人,却毫无异状,倒好像对这句话毫不知情。
猗苏笑得愈发深了些:“时候不早,还请天师珍重。”
白衣女冠点点头,翩然而去。
因是女道观,谢家带来的男性仆役将四娘子送到了便打道回府,只留下两个粗使婆子和陪四娘子修行的侍女。
獠牙似的月早早地沉到了天际,云逐渐多起来,几只夜枭长声嘶叫。
谢猗苏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身,仔细倾听外室侍女的鼻息。而后,她数着夜枭鸣叫的频率,这尖锐的啸声响起一次,她便将卧榻边的纸门拉开一两寸。
纸门的空隙终于容得下她进出,她却先将脸凑在门边听了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面磨得极是光亮的小铜镜向前后照了照,才快速闪到廊下,向后院庭中疾步而行。
白衣女冠果然等在银杏树下。见猗苏走过来,简略地一颔首:“走罢。”
“在此之前,可否一问,天师为何要收我入门下?”猗苏唇角浮现微微的笑,“单是心性端正一点,我只怕便够不上。”
对方看着她浅浅地勾起唇:“你天资很好。心性,可以改。”
猗苏便不由发怔。
天生恶女,骄横善妒,无可救药。这些她习惯了扣在身上的帽子,就轻而易举地被眼前女冠的一句话撇开了。她真的可以改吗?猗苏咬着嘴唇,忽然就孩子气地有些鼻酸。
“我叫云迤。”那女冠说话的调子清冷,在猗苏听来却必有一番温和,“从今往后,便叫你阿谢可好?”
猗苏并不喜欢自己的姓。但她还是用力点点头。
于是她就成为了九重天云迤上神的第二个弟子,阿谢。
※
云迤的大弟子叫韶徽,是个性格和云迤有些相似的姑娘,性子冷静超然,容貌、修为都优秀得令人生畏。
以猗苏的年龄开始修仙已不算早,甚至略晚了些。她原本只是不想被师姐拉开太远,因而日日刻苦修习,最后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要强地互相较劲。韶徽看上去不好亲近,猗苏亦不会与人套近乎,久而久之师姐妹间的硝烟意味便愈发浓,只维持了表面礼数的周全,二人全无亲近之意。
韶徽每日打坐三个时辰,猗苏就硬生生枯坐四个时辰,直到内心的浮躁渐渐消磨干净。韶徽一双短剑已然使得隐隐有风雷声,猗苏便苦练剑雨之术,日日在日出前便在山前舞起极重极重的大剑,召唤身后不存在的千万飞剑。韶徽十年便修成半仙之体,猗苏便想着要更快地攀上仙门……
虽则有些孤独,但猗苏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也习惯了自己把事情搞砸。
可有一个夏日清晨,她练剑后满身是汗地准备回房,迎面碰见同样汗湿重衣的韶徽,话就脱口而出:“这样不累么?”
对方噗嗤笑了,倒显得很和气:“累啊,还不是你逼的。”
自那以后,谢猗苏和韶徽的关系就好了许多。与给人的印象迥异,韶徽的性子其实颇为和善,也好说话,更是在奇怪的地方出人意料地温柔贤惠……比如,负责给尚不能辟谷的猗苏做饭的是她,给衣服缝缝补补的也是她。
猗苏就不禁对她心悦诚服,由衷地自惭形秽。
在此之前,家中的姐妹给谢猗苏带来的只有压力和嫉妒,刚不要说其他世家贵女言笑吟吟下头的机锋。到了白云窟,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和同性窃窃私语的经历,第一次感觉到了与人同等相处的愉快与轻松。她脸上的笑容就逐渐多起来。
直到梵墟离辛上神携坐下大弟子造访白云窟。
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连贯性,明天也有更新
设定上阿谢就不是小白花_(:з」∠)_黑历史满满的,请各位见谅
胡中天:(八卦脸)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难道阿谢之前还喜欢过别人?哦哦哦哦哦太棒了!
夜游:(微笑斜眼看后方)小胡你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么。
胡中天在拔腿就跑前,已经被出现在身后的某些人抓娃娃一样提了起来……
END
在我微博上有分享p站一位画师太太的图,气质很符合我对阿谢的想象,感兴趣的欢迎视奸,@晋江兮树
同时感谢哼唧图铺Rokura太太的阿谢人设图
☆、白云窟阿谢
梵墟以医术闻名,掌门离辛上神和云迤是世交,关系匪浅。而离辛座下的大弟子,名叫离冶。
谢猗苏第一次见到离冶,是和师父师姐一道往白云窟山门的栈桥迎接梵墟众人的时候。
离辛上神华发如雪,容颜俊美,却显得过于淡漠,全无烟火气息,猗苏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窥视。倒是他身边的蓝袍少年,一脸温文的笑,虽则长相略显女气,仍旧称得上风神俊秀,很是打眼。猗苏不由就想起了面目已经有些模糊的谢家兄弟,和王家的那几位郎君。
这么一想,她不由就“哦?”了一声,在心中道:这便是离辛座下的大弟子了?
再看师姐韶徽,她似乎对梵墟众人并无多大兴致,规规矩矩地扫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回来。可梵墟大弟子的目光却坦坦荡荡地落在了韶徽身上,韶徽觉察到只是微微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回去。
旁观的猗苏觉得这两人隔着长长栈桥的对视,有几分难言的旖旎。
她原本想打趣几句,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就有些变味,令她生生住口:她感觉得到,自己是有些嫉妒了。为什么同样是首次见面,师姐受到的关注就要多一些?这令她不由自主想起当年七娘子受欢迎的盛况:郎君们隔着帘幕多有问候,女郎们也是巧言附和,她尴尬地坐在七娘身边无人搭理。
猗苏知道自己不悦得肤浅且毫无道理,却无可自控,只有愈发觉得自己可悲可鄙。她只是想被人好好关注,想被呵护,想被爱而已。即便在白云窟的日子,已经让她满足愉快,可铭刻入骨的欲念却沟壑难填……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
能让她真正感觉被爱的,只有异性之情而已。
离冶对人人都温文客气,可猗苏却能清晰分辨出他笑容里的冷暖:和韶徽轻声谈笑的时候,那弧度里全是春风般的悯柔;和她相遇问候时,同样悦目的笑却只有客气和疏离。
梵墟同来的另两个内门弟子却明显更亲睐看上去更活泼的猗苏,不久就有人嘘寒问暖,流露出真挚的关切。可面对这些人的心意,她只是愈加不快,陷入了荒唐的死局……为什么只有离冶?为什么只有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师姐就有那么好?
谢猗苏好几次想和师姐将话说明白,不用再将这龌龊的心思隐藏,可一看到对方那毫无差错的仪容,她便不由自主将话头咽了下去。她本就不擅长作伪,时日长了便难以直面韶徽,索性极力回避起对方。梵墟一行人启程离开后,猗苏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修习生活。
韶徽对她态度的忽然转变显然十分疑惑,性子却淡,根本没来追根究底。这种姿态反而令猗苏在自我厌恶和嫉妒的泥潭中愈陷愈深。
※
那是梵墟造访后不久的事。
白云窟师徒三人前往大荒采集灵草,半途遇上棵成精的迷谷,困在妖精的迷阵中出不去,便用术法强行突围出去,却不料那迷谷精后头还匿着个愈发厉害的妖物,是只九尾,而且还是已化作人形的千岁妖孽。
师徒三人自然是摆开阵型斩杀妖狐。
猗苏修为最弱,便在阵中留守防护,云迤同韶徽各执双剑上前与九尾缠斗。一时间剑光飞舞,杀气四溢。
云迤很快就将九尾彻底压制住,与韶徽配合无间,剑走龙蛇,将妖狐逼至现出原形。猗苏凝神保护本阵,心中却不由酸涩起来:她已经这般努力,却不知到合适才能达到师姐的境界。便在她一念飞转之间,局势陡然生变。
韶徽与九尾缠斗间不知不觉离本阵已远,而云迤又被狂乱挥舞的长尾绊住一时无法施援,韶徽便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即便如此,她却颇有愈战愈勇之势,挥剑间甚至劈下了一条白尾。不料这便是九尾意图所在……趁剑出的一瞬同归于尽。
只听一阵山石迸裂之声,尘土飞扬。
猗苏正巧看向韶徽的方向,便见着她飞掠向右,却消失在乱石之中。
云迤低斥一声,剑光暴涨,瞬间将九尾笼罩。她一击收手,抬手唤来疾风,将烟尘吹得干净,难得扬声疾呼:“阿徽?阿徽!”
猗苏知道自己应该指出韶徽消失的方向,可她张着嘴唇,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好似被什么扼住了咽喉,话语生生一路沉回心湖最深处。她双唇翕动半晌,出口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惊惶:“左手边……的乱石最多,会不会……”
她的的确确是恐惧不堪。
原来自己已经到了想致师姐于死地的程度。可怕的是,她居然无法收手,就此摒弃这不堪的念头、及时指出正确的方位。她甚至举目四顾,寻找起可能误导云迤的位置。
她为内心的丑恶而惊愕,为这计谋的拙劣而胆战心惊。可云迤却二话没说运起真力,开始将嶙峋的石块一块块挪开,淡薄的容颜冰冷而坚定。
猗苏看着师父,咬住嘴唇,莫名颤栗了一下。
她笨拙地运起风阵,装模作样地要辅助。云迤却淡淡回首:“你在原地别动,以免风阵震动了石梁。”
被看穿的错觉一瞬让她全身冰凉,猗苏却只是垂首喏喏,从眼睫底下看着白衣的仙子徒劳无功地以仙力搬开一块又一块的巨石,寻找自己心爱的弟子。也就在这一刻,谢猗苏第一次发觉,她从来没能将自己真正当作白云窟门人阿谢。
她还是谢家的四娘子。恶毒,任性,自私。
为什么被落石掩埋的不是她?若能如此……若能如此,她心中那幽深不可测的恶意和暴怒,也可以消失世间。
她不自觉这么臆想起来。
如是这番,谢猗苏至少还可以被人怀念、被追悼,而不是这般被束缚在自我厌恶和进一步沉沦的循环中。
细微的敲击声将她的迷梦击破,连同那恶毒的手段一齐粉碎。
那是韶徽的信号。
云迤很快就将韶徽救出。韶徽折了一条手臂,却虚弱地微笑。
猗苏事不关己地看着两个白衣人。她们着翩翩白衣,是云中君,而她,黑衣如墨,是泥沼中的蝼蚁。
※
韶徽伤势并不算危重,但保险起见,云迤还是带她往梵墟就医。猗苏本不想跟随,奈何师父不放心,最终她还是不情不愿地踏足雾气袅袅的绿谷。
梵墟中尽是菩提,仅仅看着那绿意似乎就能将心中的险恶抛却。
但于谢猗苏而言,也不过是“似乎”罢了。
从再次见到离冶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只觉得愈加烦躁郁闷。
猗苏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心悦离冶,她内心的骚动不过是求而不得的症候。可愈是明白,她就越难以释怀。
甚至当韶徽发觉了自己敌意的来源,主动拉开与离冶的距离,猗苏能感觉到的只有更深的挫败。
即便对方纯属好意,于猗苏而言这仍旧是施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