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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福瑞忽然激动了,他噌的举手,就跟要发言似的,没得司藤首肯,就嚷嚷开了:“司藤小姐,这个我知道,你让我去秦放老家打听事情,我听过这个白小姐的,你记得不,回来我还跟你汇报了……”
司藤没什么反应,倒是秦放愣了一下:“你让颜福瑞去过我老家探听消息?”
司藤笑了笑:“是啊,不然呢,我把颜福瑞千里迢迢带到杭州做什么?我缺人做事情,难不成还是我喜欢他?”
颜福瑞悻悻地缩手,司藤小姐真是太直白了,这种话何必直说呢,像他,他也不怎么喜欢司藤小姐啊,但他表面上,还不是很礼貌尊敬的样子?
司藤看颜福瑞:“当时,那个老太太都说了什么,你复述给秦放听听。”
颜福瑞复述的认真:“那个老太太说了,杀千刀的上海纺织厂,欠了她家好多钱,说倒闭就倒闭,一个铜板都没赔。还说姓秦的抱了上海人的大腿,跟纺织厂的代表白小姐不干不净,只跟秦家把账给结了。要是跟她家也结清账,她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也会去城里嫁有钱人,不至于让小畜生抢了……”
他主动住嘴了,他觉得,司藤小姐和秦放,大概也不会关心那老太太被孙子抢了棺材本儿的事。
司藤问秦放:“明白了吧?”
明白了。
邵琰宽瘦死骆驼比马大,账款全清或许有困难,但是赔付个一家两家还是不成问题的,那时必然是百般求告,就差给邵琰宽磕头下跪了,这个时候,白英以纺织厂代表的身份出现,从中“代为转圜”,总之是以钱为媒,解了秦来福燃眉之急,使得他感恩戴德。
这是白英和秦来福之间联系的第一步,无比自然,毫不刻意。
秦放问了一句:“她为什么选中我们秦家?”
“贾三是误打误撞选中的,所以要以藤杀约束,但某种程度上,白英也就是我自己,我多少了解她的秉性,在选择之前,必然仔细打听对方的人品和为人处世,你太爷或许就是因此入了她的眼。不过,选中秦家还是别的谁,都没什么太大关系,她选了谁,你也就跟谁姓。”
秦放咬牙:“这最多只能说明,白英认识我太爷,或者,我太爷受了她的恩惠,帮她做事。你凭什么说,我就是白英的后代?”
“你别急啊,故事还长着呢。”
司藤停顿了一下:“接下来从哪说呢,还要绕回邵琰宽身上,还记不记得他开餐馆的曾孙子,邵庆?”
当然记得,那个满口上海话的中年男人,说起邵琰宽时满脸的愤懑:我那个太爷爷,老挫气额。
“你还记得,他是怎么说白英的吗?”
这个,秦放倒是印象深刻。
他记得邵庆当时说,这个二太太邪门的很,来历也古怪,跟家里人谁都不亲近,有时会莫名其妙接连几天不见,每次不见,太爷爷也从来不叫人去找……后来听说,二太太怀着孕,就快生了,忽然又走的不知道哪里去了,再也没回来过。又过了几个月,丘山找上门来了,让人把二太太用过的东西全找出来烧了,有她的照片也全部剪了像。
“白英在上海或者其他地方,不大会认识其他别的什么人,如果我没猜错,她偶尔的‘消失几天’,跟去见秦来福大有关系。秦来福不是还提过,你的太奶奶生病,幸得白小姐送药吗,也就是说,白英和秦家,一直保持了来往。”
秦放有些恍惚:当然是保持了来往,他们1946年的时候,不是还一起游西湖吗?
果然,司藤接下来就提到这一点了。
“我之所以说,你是白英和邵琰宽的后代,是因为白英死的那一年,时间点很奇怪。”
“先是白英怀孕,还没生的时候忽然离家出走,邵庆的说法是几个月后丘山道长上门,也就是说,她离开的时间是在1946年下半年,可能是在□□月份。紧接着,1946年冬,她探望了你太爷爷一家,还一起游了西湖,同一年12月25日圣诞夜,丘山和苍鸿等人带着她的尸体出城,因为遇到空难,尸体丢了,也就是说,她在12月25日之前被杀,那么,她游湖的时间还要推前,至少是在11月底12月初。”
“1946年冬的时间点太过密集了,依我推测,她正常产子的时间应该在十月或者十一月,刚刚产下孩子就长途跋涉探望秦来福,还一同游湖,之后不久丘山就找上门来杀了她,你不觉得有些怪吗?而且,你太爷爷那张照片,携子同游,那孩子,也不像是刚生下来的模样。”
慢着慢着,太爷爷照片里的孩子,那不是他的爷爷吗?
司藤无视了秦放欲言又止的激动表情:“我的推测是,那个时候,白英已经得知丘山要来的消息,她也做好了准备。她抓住这个时间差,提前离开邵家,设法早产,提前生下了孩子。她去探望你太爷爷,其实是送交孩子去的,你太爷无子,得子后心情大好,携妻、子同游西湖,留影纪念,还写到了:友白英作陪。”
秦放听不下去了:“不是的,白英的孩子一直在自己身边,你不记得苍鸿观主说的吗,那个时候李正元道长和丘山镇杀司藤,她身边有个孩子的!”
他的反应,似乎早在司藤的意料之中,她看了一眼秦放,继续说下去。
“我之所以说秦来福膝下无子,是因为在那个年代,家境尚可的人家,孩子早已是生了好几个了,但是秦放,你们家一脉,一直单传。如果你太爷的儿子是白英抱来的,那么,你太爷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孩子,这跟你太奶奶身体不好有关系,但是我猜测,其中的根结,可能并非身子不好,而在于……白英送的药。”
——内人心悸气郁,白英送药,沪上医师,的确身怀绝技。
“白英不通药石,妇人患病,自有乡里大夫操心,用得着她千里迢迢送药?而且,什么药这么立竿见影?我猜,奏效的不是药,是她的妖力元气助长你太奶奶的精神,因为有了效果,所以自此长服,因为长久服用,所以会习惯性的流产或者不能生育,所以收养一个儿子,百般疼爱非亲生的养子才顺理成章。”
“还有一件事,也从侧面证实了我的想法,就是你太爷的记事里,还提过一条。”
司藤一字一顿,居然记得一字不差。
“野狼窜至镇郊一说,初以为讹,昨夜刘氏失其孙,听闻门户大开,爪印赫然,白英提议急嘱下人夜闭门户,加高院墙。”
“你不觉得奇怪吗?早不丢晚不丢,在白英来探望的时候丢,我没有再去打听,不过,这刘氏丢失的孙子,年纪论起来,应该跟白英的孩子差不多,小一两个月最好,那就天衣无缝了。丘山近在朝夕,白英当然要设法偷梁换柱,她怎么会舍得自己的亲生儿子去死呢?”
秦放心头一震:“你的意思是,丘山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吗?可是苍鸿观主说,那只是个意外。”
“苍鸿观主语焉不详,只说是镇杀的过程中出了岔子,他那时自己年纪也小,不会明白个中究竟,即便没有这个岔子,丘山也不会放过那个孩子的,因为……”
她说到这里,忽然语音压低,眼睛里透出奇异的光来:“还记得要怎么样杀死一只妖吗?”
秦放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脸色瞬间煞白,居然不自觉地连退两步。
——想要杀死一只妖,先要放干她的血。
司藤能够复活,不是因为因缘际会,不是因为天降异宝,而是因为,丘山当年,根本就没能放干她的血!
丘山大概做梦也想不到,白英以另一种静默的不动声色的方式,把自己的血脉悄悄延续了下去。当时没能烧化白英的妖骨,他确实起过疑心,也缜密到要把妖骨带回青城作法,不过,还是低了白英一筹。
因为,千里之外的囊谦地下,还有一具尸骨,静静等待着来日的……再次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是否勤奋到不能直视?
山下的树上的屋顶的盆友们,掌声呢,掌声在哪里?
☆、第⑩章
秦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胸口闷的厉害,有一种想摔门而去的冲动,随便接下来还有什么秘密,忽然间都不想听了。
司藤也沉默了片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也是始料未及,但是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又只能苦笑承认:似乎……也的确只能是这样。
最初复活,她还真的以为发现了先辈们未曾察觉的秘密:原来人血滴入妖心,是可以让妖怪复活的啊。
渐渐的,开始有了怀疑,只是那时候线索太少,所有出现的人都像是杂乱无序,没有足够的证据能把这些人都勾连起来,再后来,央波如法炮制,试图复活沈银灯无果……
及至现在,真相近乎大白,像是突然间站到高处俯视,这才发现,原来看似拥挤而喧嚣的一堆人,个个都有自己的位置,遥相呼应。
静默之中,只有颜福瑞一个人不解风情,他近乎羡慕地看秦放:“原来秦放跟司藤小姐,是亲戚啊。”
亲戚?司藤想笑。
她说:“了解了这前因后果之后,再来看白英分别要求贾家和秦家做的事,就不那么匪夷所思了。”
***
白英给贾三写了一封信,信里,她提到了养蚕缫丝的江南小镇,还有镇上的大户秦来福。
她预感到了流年变动,当时的东南地带局势不稳,西北反而相对偏安,而且,司藤的埋骨地是囊谦,贾家形同守尸,所以吩咐了贾三,安居当地,不能有远的迁徙。
最好的设想,是贾家和秦家能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以某种“看似过得去的原因”保持联系,这样,贾家到时候动手,至少少了寻人的麻烦。
所以,秦放家里,一直有一个去囊谦磕头还恩的说法,而且,到了囊谦,可以“联系一个叫贾贵宏的人”。
所谓“靖化县的曾祖母,囊谦得遇恩人,嫁了太爷之后又到东部讨生意”,应该只是白英的托词,因为种种迹象表明,秦来福土生土长,从来没离开过长三角地界,他的老婆在当地有亲有口,也不是什么流徙的孤女,至于靖化县,那时候丘山就是因为靖化县的大饥*荒离开上海,白英印象很深,随手拈来一用也未可知。
但是时间太长,很难说后世后辈是否会完全遵照,所以,白英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事情没有依计而行,没关系,贾家后人照做就可以,他们有藤杀的威胁,想活命,就只能听话。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颜福瑞去秦放老家打听时,有人说“有个中年妇女和一个长络腮胡子的男人也来打听过”,“还说什么是秦家的远方亲戚,打听年轻一辈搬哪儿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绑架秦放,带去囊谦,寻找昔日的埋骨地,直到意外出现。
——司藤的尸骨不见了。
***
明白了。
秦放问司藤:“所以,你的第五件事,是找到白英的妖骨,和她……合二为一?”
司藤点头。
她伸出手臂细看,就好像能看到皮下之骨:“当初,到底是先找妖骨还是先拿妖力,我自己也犹豫过,后来我想,还是先拿到妖力的好,有了妖力就有了通天彻地之能,再去找白英的妖骨,会更容易些,没想到……”
没想到的是,缺少了一半妖骨的身体反而承受不住沈银灯的妖力,用起来束手束脚,甚至有几次伤及自身——找到白英的妖骨,顿时变的迫在眉睫了。
现在还可以叫她司藤,等她跟白英合体之后呢?如果司藤的推测都是真的,那白英就是真真正正生下了他爷爷的人,到时候的司藤,一半是白英,自己该怎么叫她?
忽然间觉得,丘山运尸骨出城时遭遇空难致使白英的尸骨丢失,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那一天可以推迟到来。
秦放犹豫着说了句:“只是当时……白英的尸骨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线索全无,想找回来,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司藤居然冷笑了。
她的声音中带出了几丝讥诮:“你觉得,以白英的缜密心思,她对自己的一半尸骨,不会有更稳妥的安排吗?”
“她死前不久,和秦来福一家游湖,还记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事?”
***
发生了什么事?
关于游湖,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幅图。
照片是秦来福一家人在西湖断桥边的留影,一家人喜笑颜开其乐融融,背面还有秦来福题的一行字:1946年冬,携妻、子游湖,友白英作陪,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司藤当时的评论是:你太爷爷这字,真是状如鸡爪,形如鬼爬。
还有那幅画,画的是西湖雷峰塔冬景,四围光光秃秃,一径河岸将画面一分为二,上头是孤零零伫立的雷峰塔,下头是如出一辙的雷峰塔倒影,边上还提了一行字。
白雪茫茫,残影慌慌。
夕阳照水,骨浮峰上。
画的下方又有一行小字:1946年冬,携妻、子游湖,戏作。
那时不明所以,现在才发现,这个“骨”字,大有深意。
那时他们还纳闷,游湖尽兴,必然心情大好,为什么配了这么几句丧气话?后来司藤说,那几句话的个中情愫,出自女子,所以,这几行字其实是白英口授,秦来福执笔?
司藤有些感喟:“同样是游湖,双方的心情大不一样。秦来福得了白英交托的麟儿,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