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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井——初六:井泥无食,旧井无禽。
洛妍心知人在梦中,可那种恐惧并未因影像的不清晰而减退分毫。青衫男子长发飘于风中,背对着洛妍,就像海中日光下,她终不能藉着光影辨清亦琛、亦璃。男子哀叹着拔剑自刎,转身已是满面血污,颓然倒地的男人似乎在微笑,那声洛儿唤出,她直想随之而去。
她想逃离噩梦,却无法醒转。烈火中的炙热烧灼,寒水中的刺骨冰冷——
“好歹醒过来了!喝点粥,再吃药吧!”瑑儿将窗推开些许,让屋内积郁的药气散出去。
窗棂间,有落日的余辉洒进来,洛妍撑着起身,靠在床头,相府熟悉的环境,离开快一年,没想到又回到昔日的闺房:“怎么回来了?”父亲想得周到,素来给她备了两间屋子,夏季住在东厢,其余三季住西厢。
瑑儿取件家常水貂袄给她穿上:“倒没病糊涂,还知道是回来了!”
洛妍啐她一声,接过粥胡乱吃了几口,老实的把药喝了,方才有些精神。“是父亲接我回来的?父亲呢?”
“是,据说是皇上准了的,三殿下要拦着也没法子。两王议政,罢了左相,如今朝中只有沈相独尊。”
洛妍沉吟不语,反而是瑑儿调笑道:“你也不问问,这是哪位王爷的意思?”
“与我何干?”洛妍才要发火,想到是在家中,也就不与她计较。
瑑儿却不以为意:“朝廷大事,算是与你不相干。两位殿下也是与你不相干。奇怪的是,放着那么多朝务不打理,偏往咱们相府跑。来了不去前厅、书房议事,单要闯你的绣楼。”
“罢了、罢了,费神说那么多典故,你只学会饶舌了!”洛妍复又朝内躺下。
“你说的那西厢的故事我还记着呢!还应景了!你帮我瞧瞧,哪件东西稀罕?”瑑儿推推洛妍肩头,“人家两位王爷巴巴的求我带话给你,我这红娘落到实惠了!”
上等翡翠玉佩、贡品香料荷包,都不是寻常物。“带什么话?”
“倒是你拿什么许了别人,一个是豆嘟嘟的约定,一个说什么二十年之约。你倒是说说,哪样稀罕?”她喋喋不休的说着。
洛妍皱眉道:“难为你在王府没处唠叨,回来倒是美得你了!”
“瑑儿!”门外严厉的呼喝,“小国无文德而有武功,祸莫大焉!轩亦珩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瑑儿狼狈的朝洛妍吐吐舌头,低着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洛妍赶紧坐起来:“父亲!”
沈儒信进屋远远坐下,瞧她几眼,才道:“你若有个好歹——”
“父亲,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哀叹道: “你道我不知晓么?洛儿,再强的信念也不敌性命可贵,放弃了吧!”
“父亲,这么些年,眼看有了眉目——此事洛妍心意已决,恳请父亲成全!”洛妍说得斩钉截铁,悬崖一跃,她没有顿悟,只更执迷。
沈儒信摇摇头:“洛儿,当初是我看错了,实未料到轩亦琛竟是可托之人。他对你也算一腔真情了。你随他跳崖——其实那日在府中试探他时,我就该看出你对他亦是有意的。”洛妍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又道:“你还是离开上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轩亦璃没有我们预料的那样简单——”
“亦璃历经磨难,性格乖张也是情有可原!” 洛妍冲口而出的辩解让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几时这般卫护亦璃,用心去体味他的苦痛。
沈儒信倒似不曾留意:“二位殿下来,一概拒之门外了,你安心在家调养些时日。”
“父亲,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父亲教导洛妍,道虽小,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物至而应,事起而辨——”
沈儒信拳击桌案:“悔当初教你这些!离朱尚有目不能及之处,万事莫强求!”他见洛妍主意已定,方才道,“先见谁?”
为什么偏要她选?难道这个选择题要长久的困扰她?“父亲不必阻拦,谁先来了,就先见谁!”
“轩亦琛会先到!”沈儒信踱着步子离去,“今日宫中宴请淑乐长公主,轩亦璃必当作陪。”
“父亲!”
多年来,沈儒信总是习惯的将手背在身后,此刻亦是。
“在雪 玉 峰,我与轩亦琛遇上东赤太子!”
“如何认得?”
“一身紫衣,贵不可言!”
华灯初上,亦琛匆忙来了,见她如出阁前家常打扮,欣喜无比。
“虽晚了,还是该道喜的!”洛妍推他坐下,抽出被紧握着的手,斟杯热茶递上。
他放下茶,只将她圈住,头倚在她怀里:“外边儿的过场话听得多了,你也说这些?”
“亦琛,你快乐吗?”除掉劲敌,离着那把椅子又进了一步。
“快乐,能活着见到你,能实实在在的搂着你——你父亲如今应允了,洛儿,我送你离开。无论成败,我都会活着来见你,等我,好么?”他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亦琛,竟会说出如此的话。
“亦琛,我不能离开。父亲有父亲的打算——”
亦琛眉间紧锁:“亦璃有意让你在人前露面,就是让我们没有回旋的余地。无论胜负如何,他对你不会放手。”
“那你就令他输到一败涂地,输到使出浑身解数,输到他召唤出所有在暗处的人!”她毫无保留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她沈家之力,决计无法击败亦璃。
“洛妍,你还不明白么?若是那样,我更无法将你留在身边,多少朝臣的眼睛看着。我既要坐那把椅子,便要让天下人信服。”他紧紧的贴着她,“我不想你一直躲在人后。早点离开,到时候假借个名,自然有周全之法。”
豆嘟嘟,他终究不明白她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你想说,即便宁安为后,我也是你最宠爱的女人,是么?”
亦琛哑然,这的确是他自认爱一个人的极致。
“像骊姬那样,宠冠后宫,弄权前朝?”洛妍笑着问,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恰当的例子,却是最不适宜的例子。
亦琛立刻被激怒,狠咬着牙,忍住气,心疼的看着她。海边分别不过数日,派在亦璃身边的探子传回的都是三殿下与沈妃如何恩爱的描述。“你是在折磨我?为什么要这样?在东赤,我们不是——”
“亦琛,那可不一样。那时命在旦夕,我唯一想着的就是让你能够活下去。舍了我的性命也要让你活下去!”她何尝不记得那些日子,那样紧密的将两个人维系在一起,靠着信念,终于令他重新活过来。困境中的感情,她能铭记一生。
“洛儿,为着生死相随的这份情,我们也不能再分开!”他握着她的手,挽起衣袖,看着那已经愈合的伤口,淡淡的红色疤痕,已经深深刻在他心底。
“亦琛,我不是你们认知中的好女人,虽能共患难,却无法安心同富贵!我容不下我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有丝毫牵连。我也学不会宁安、卓丽姿那般的大度,为丈夫做说客邀请别的女人登堂入室。我永远学不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几个男人能真正理解,不是眷顾多几个朝夕便是宠爱。
“为什么不能同富贵?没有你与我分享,胜了又有什么意义?洛儿!”
洛妍缓缓挣脱,正视亦琛,他眼中的痛苦是她心中的不忍:“有些人终究是要分开,无法相守的。亦琛,去做你想做的事,你若胜出,我必当举杯道贺;若你败了,亡命天涯,我毅然追随!”她粲然笑着,这是她能做出的承诺,鱼和熊掌无法兼得。
亦琛知道一时说服不了她,只问:“你父亲可是因为天堑关的事,忽然想明白了?”
“我哪里知道。只是,我想问,你们如何得知轩亦珩何时动手,又知他何时离宫。虽布置周密,可我总觉着他步步棋皆在你们掌控中?”
亦琛喜形于色,外人都道二殿下神机妙算,他在外却不好自鸣得意,只将锋芒收敛。“洛儿曾说,东赤之行,因祸得福。说来姬鲲鹏果然有些手段,不过一日,便抓到轩亦珩在东赤的密探,还审问出他们素日联络的暗码。哼!这个姬鲲鹏,实在不简单,轩亦珩手下多是死士,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如此迅捷,便逼问出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得还什么人情给他?”
他似乎另有心事,沉吟半天才笑道:“难不成还他豆嘟嘟,自然不能亏欠什么!只是——唉,此人太奇怪了——或许是隔得久了,我记错了!”
洛妍实在好奇,亦琛鲜有的说一半留一半:“记错什么?”
亦琛笑笑:“原是不打紧的事!我只问你,你说辜九生回京之前,亦璃不会碰你,是什么意思?”
洛妍指扫娥眉,划过那朱砂痣:“亦琛不知红豆相思?”
先是惊诧莫名,随之回忆中的一丝恐惧,再是释然的笑容。
“辜九生说,该坦诚相告,看哪个男人有胆量?”
“你嘲笑我?”亦琛将她打横抱起,“你如何带着这奇毒?”
他的吻凑过来,她却狠命咬住他的唇:“亦琛,你定要后悔的!”
“你信不过我?”他眼中燃着火焰,热气喷在她面庞。
“那是后话!我只是想让你安心,别总是着人来问我走不走?”洛妍趁他愣神,赶紧躲到一丈外。
亦琛揉揉嘴唇:“几时的事?”
“从离岛回来,在船上。我整个人晕晕沉沉,只胡乱听他说是你的人,我脑子糊涂,哪里有精神听他多言,只装作没听清。后来似乎有人来,那人也就走了!”洛妍发现亦琛脸色不对,“不是你的人?”
“那会是谁呢?”
踏雪
作者有话要说:http://。liuliu8。/zhide。mp3刘星《闲云野鹤》
写得费力啊!
《易》随——九五:孚于嘉,吉。
亦琛出了沈府侧门,就吩咐辜柏道:“明 日 你亲自往苗疆去一趟,寻到辜槐,无令不得回京!”
辜柏不放心的问道:“属下去了,王爷身边——”
“此刻是最放心的时候!”亦琛上了马,不再让辜柏跟着,“就像孤王不许你们去动三殿下一样,他决计不会风口浪尖上行险棋。”
“属下明白!”辜柏目送他离去,只暗自揣测,究竟是去见谁,竟要避开。难道比这沈小姐还要神秘?
夜里韩赞孤身前来报信,说是亦璃醉酒宿在宫里,不再过来,令他来瞧瞧。洛妍隔着帘子听了,道:“劳你跑一趟,不用传太医了。年节前,自当回府。”
韩赞从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等着,却不复多言。这性情,和王爷倒是相仿,明明面冷心热的。“娘娘,可要属下给王爷捎带什么话,或者——”
她能说什么,他终于迈出这一步,如她预料、却又不愿接受的一步。叹一声,何苦强求什么,她自己何尝坦诚相对,真那样,初闻笛曲时就该上岛直言,此刻,各自都沿着命理而行。自净方能净彼,她亦是目不识物的摸索前行,哪里能为亦璃指点迷津。
“小姐!”瑑儿唤回她的思绪,指指帘外,韩赞还单膝跪着。
洛妍翻看昔日临的帖,随手抽出一张,是首禅诗,悟与否,听凭天做主。“终日看天不举头,桃花烂漫始抬眸。饶君更有遮天网,透得牢关即便休。”她随手折了交给瑑儿。
待夜里睡下,脑子里还是那四句,终究悟不透。又细细回味与亦璃在离岛数次交谈,惊觉彼时的疏忽,亦璃似乎刻意回避关于秦惜柔的话题。再有,假冒亦琛手下、试探于她又是何人授意。宁安?亦璃?
恍惚间才入梦,却被打斗声惊醒,外间烛火熄灭,黑暗中看不清来人是谁。洛妍端着烛台往窗边去,正要点燃外墙的油灯求援。
“洛儿,是我!”
瑑儿辨清声音,吓得赶紧罢手,洛妍打开门,尚带着酒气的男人就将她搂在怀里,委屈的告状:“洛儿,你的丫鬟欺负孤王醉酒乏力,出手狠毒,招招都想要了孤王性命!”
瑑儿瑟缩着点亮油灯,与洛妍对视一眼,彼此脸色刷白。他竟有法子悄无声息的入了屋内,自然有本事不惊动瑑儿。何况洛妍明白,瑑儿绝非亦璃敌手,怎么会如此多招,仍不分胜负。
“瑑儿,烧壶热水,再到厨房熬碗解酒汤。不得多嘴!”洛妍扶他入内在床上躺下,脱了靴子,盖上被子。待要起身,却被他拉住手。“斟杯热茶给你,喝了酒不是容易口干?”
亦璃慵懒的闭眼笑着,微微晕红的脸颊在洛妍的枕头上蹭着,惬意得如同冬日暖阳下午睡方醒的小猫。“有洛儿的发香!”
由不得她不笑:“病了几日,不曾沐浴,汗臭是有的,哪里来的香?”
他仰头嗅嗅,睫毛闪动,笑意更深,睁眼的一霎那,两人同时道:“悟了!”
都是一愣,又不约而同启口问:“悟了什么?”
亦璃手上带力,拉洛妍躺到身侧,他也侧卧着看她:“悟了什么?”
“你呢?”
“我先问的,自然该你先答!”饶是酒醉,亦璃不假人手,利索的除掉外衫扔在地上。他搂着她往内,又伸脚蹬掉她的鞋,两个人紧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