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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辜九生安抚她的报以一笑,她也颔首致谢。
轩亦璃从韩赞手中接过一节楠竹筒,右手稍一施力,竹节处的盖子“嘭”的一声被震开,不偏不倚的落入窄窄的水道中,借力激得九曲十八弯中泉水流走得更急,茶觞旋转在水面随之起浮着游走。他回头冲着洛妍粲然一笑,那没有血色的面庞和白森森的牙齿只让对他心存芥蒂的洛妍有些恐惧,丝毫不觉是情趣,只浮想联翩着有关吸血鬼的一切传言。她掐指暗痛,回复镇静,若任由着如此发散性思维,只怕大白天就要生出幻觉。
亦璃有些卖弄的玩骰盅般晃悠着竹筒,银针白毫似的茶叶轻飘飘被抛至空中,落叶般下坠,却准确无误的落入茶觞中。看似杂技般的玩耍,却包涵很多,于武功,洛妍了解不深,穿越前只当是书里传奇,在这里,也只是瞠目结舌的看着瑑儿飞檐走壁。只是,这分准确须得他算准水流的速度,每个茶觞即将到达的位置。亦璃倒不是个只会使枪弄棍的莽夫,也精于算术。
猛抬头,见他如孩子气般失落的神色,如此费力表演,竟无人喝彩,他的随从自然是不敢多言,辜九生对他显摆的恶习是屡见不鲜。
只是洛妍,初见的洛妍显得过于冷淡,这不该是个年轻女子的反应。洛妍意识到他在期待什么,却无意陪他做戏,只诧异于轩亦璃的多变。成婚那日于混乱中太过稳健的手,和眼前这双玩着纷繁花样的手,哪样更真实,或者说,哪一样更接近于真实?
亦琛啊亦琛,你的眼光果然独到,竟识破了轩亦璃的韬光养晦之术。
韩赞又从个密闭的匣子中取出些冰块,呈到轩亦璃跟前,他却有些负气,一下子推开。
辜九生已无奈的在摇头叹气,洛妍猜到他定是还有什么西洋镜未现,果然,轩亦璃走到曲水前,屏气运功,掌风掠过,热气腾腾的水已在掌中。他双手合十,稍一旋转,再摊开时,掌心中冒着丝丝凉气的薄冰已凝。
洛妍倒吸口气,有些讶异,他一个自小长在深宫的皇子,竟练就如此阴冷的功夫。
他又是那样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送过来,接着将冰弹入茶觞。须臾间,借着沸腾温泉的热力,冰幻化为水,再升温火热,顿时,茶香四溢。那冰化为水的一刹那,洛妍有了片刻的恍惚,直到轩亦璃优雅的端着一盏茶仅一臂之遥的立于面前。
他诚恳的看着她,白皙的手也没那么可怖,洛妍在他眼里感受到深深的期待,心情略好些,却犹豫着不肯接过茶。回想他适才的一番折腾,止不住笑出声。
虽然隔着面纱,隔着轩亦璃的背影,韩赞与辜九生还是觉着如杨柳风般的温暖拂面而来,想来离得近的轩亦璃是更有感悟。
洛妍却觉得失礼,有些歉然,连忙于他手中接过茶觞。
“试试?”他鼓励道。
她鼓足勇气对着这位夫君开口:“水凝为冰,再化为水,就如人喝得酒醉,却急着寻醒酒汤!”声音,她的嗓音柔媚,这声音再次相见该如何掩饰?
“姑娘不解壶中趣,饮酒之人求的便是一醉方休的感觉。脑子空荡荡、脚下轻飘飘!”他留意到辜九生嘟着唇做吹气状。倒不敢唐突佳人,忍住呵气成风、吹起面纱的冲动,“水即是冰,冰即是水!然这瞬间形态的变换,会让水的味道被激发得愈加甘冽,这样与那高山茶才匹配。”
她看着漂浮于水面的茶叶,回味着他关于冰、水的见解,默默不语。
他见她没有品茶的意思,话语竟急切起来:“你试试,真的是上品!”
笑声又起,洛妍只将杯子移入面纱内,深吸口气,嗅嗅茶香,赞道:“好茶!好水!”
“那你——”他满腹疑问,辜九生的笑声已带着嘲弄,竟有轩亦璃诱惑不了的女子。
“茶很好,是早春的雀舌!水好,是天然的泉水!”洛妍轻轻道,几句话,他欢喜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略一顿,话锋却转,“只是未曾见公子洗手!”她怕的正是他那双鬼魅的手啊!
这下子辜九生的笑声已响彻云霄,便是韩赞,也咬着唇在忍住面部的抽搐。
轩亦璃负气的跺着脚,伸手便要来夺洛妍手中的茶觞。
她后退一步,为着什么,他的笛声,他的盛情,他的邀请,他的卖弄,还是他的孩子气?只是这一瞬,她暂时忘却那双手,如品甘露般饮下那杯他亲手沏的茶。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可是跪着为他奉了茶,如今他如此有诚意的回敬,她亦当坦然受之,毕竟,他们在这个世界是夫妻的关系。
他不信她会在那样的回绝后又饮下茶,有些迷惘的看着她,她将杯子交到他手中,也小心的未触及他的手,再相逢时,怕是要执子之手了!
没有眉毛的老头还在看着她,能猜到他是谁了。洛妍淡然道:“辜先生,我记得与您的约定!是!您的问题,我的回答‘是’!”
“曲水流觞”是上巳节中派生出来的一种习俗。那时,人们在举行祓楔仪式后,大家坐在水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任其顺流而下,杯停在谁的面前,谁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为“曲水流觞”。觞系古代盛酒器具,即酒杯。通常为木制,小而体轻,底部有托,可浮于水中。也有陶制的,两边有耳,又称“羽觞”,因其比木杯重,玩时则放在荷叶上,使其浮水而行。
林海《你》
壁虎
《易》革——九三:征凶,贞厉,革言三就,有孚。
沈洛妍轻倚船篷,不胜虚弱于这意外的邂逅,还好,轩亦璃毕竟不是厚颜无耻之徒,不会强留她,只是那古怪的承诺不知是说与他,抑或说与自己。洛妍辞行的话打消了亦璃对难再相见的恐慌:“公子,莫让人尾随于我!在此,以未央湖为证,定有再相见的一日!”她的声音让他如吃了定心丸般欣喜,听任她独自离去。
此刻,那离岛上怕是有灼热的双目在尾随她,再面对时,他还会如此么?以他的机敏,凭着声音就能认出她吧!只是,千般计量,却不料苦苦寻找的钥匙竟在他手中。
韩赞揣摩着主子的心思,忽然灵机一动:“王爷,属下想请王爷赏个恩典!属下仰慕姑娘的风采,想暗中护卫姑娘的归程!”
轩亦璃狡狤的笑着,迫不及待的挥挥手:“赏了!”
“何苦强求?”辜九生有些遗憾的看着韩赞匆忙远去的背影。
“我此生能强求的又有几多?”他把玩着有她唇印的茶觞,如视珍宝。
“哼!她视你为君子,你却玩如此低俗的把戏,即便韩赞打探到她的下落,你将以何面目去相见?”
“辜兄,此处是岛上,我只是一俗人,不是那朝不保夕的三皇子!”轩亦璃的话语冷淡。
两个老友默然不语,只一前一后进了茶亭,执了黑白子,厮杀起来。日暮时分,也不记得这样无聊的战了几回合,只觉着快目不能视棋盘,才等到韩赞回岛。
韩赞跪下刚要复命,犹疑着的轩亦璃却出言阻止:“我既答应说了不打探,你无须多言!不管你知道多少,都不必说一个字!”他爽朗的笑着,眼角瞟到辜九生的赞同。看着欲言又止的韩赞,他声音更高昂:“孤王的事何时要你来做主?辜兄,女儿红,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辜九生总是伴酒快意人生。
沈家别院能远望未央湖,沈儒信一年都难得来一次,倒是洛妍出嫁前最爱住在这里。“寒山吹笛唤春归,迁客相看泪满衣。”信手写在纸上,洛妍不敢多着笔墨,人在独处时亦得小心翼翼的掩饰情绪。有熟悉的气息由身后袭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重聚来得过快,不着痕迹的把纸揉作一团。
温暖的手拉着她的手臂,她强撑着不愿转身,冷漠的背对他,却拗不过他的力量,他很小心的将力道使在她的盈盈纤腰,顺势一带,已将洛妍拥在怀中。她闭着眼,不情愿的面对着他。或者,她是曾按照女人的惯性被这个优秀的男人所吸引,可义无反顾去爱他,怕是一场有去无回的万劫不复。
轩亦琛不无心酸的看着她的委屈、愁怨,却不敢泄了心迹:“洛儿!”还该说什么,安抚,说得已过余。他反复提醒自己,是为着对权力的渴求才迫不及待在她归宁之日来相见,他是没有闲暇花前月下的。他是轩亦琛,先皇后的儿子,不得志的皇子。
他细软的发丝被吹拂到她的脸上,洛妍欲甩头避开,却被他的双臂紧紧圈住,无所遁逃。她不是那种为礼法束缚的人,但此时竟在躲避他的亲昵,他一下子想到阅人无数的轩亦璃被下毒前对女人致命的吸引力:“洛儿,三弟他,你已见着他了?”探子的回报有误?不是说洛儿一直独处偏院,与轩亦璃未曾谋面。
洛妍依旧微闭着眼,侧脸避开他灼热的气息,轻轻点了下头。
容貌,洛妍应该不会特别看重,才情,自己并不逊色于三弟,只是——“他对你好么?”他尽量保持着淡然。怀里的身躯有了僵持感,亦璃难道牵动了她的心?“洛儿!”
“他有些孩子气,很有趣!”
这算什么评价,三弟要比洛儿大好几岁,几房妻妾的男子,怎么会孩子气?“何出此言?三弟虽在我们兄弟中最年幼,可自从病榻缠绵后,倒是个沉稳行事的性子。”
“亦琛,我的看法不一定正确,你,或许是成见。”她脑海中交替的是那双手的动与静,而后是那露齿的笑容。
“洛儿,你们——”
她避开他话中真意:“那个秦惜柔的来历你可知晓?据说他们是幼时的青梅竹马,他不像是把发小抛在脑后的人,对秦惜柔的冷淡不合情理。”一杯茶,他就能欢喜成那样,岂是喜新厌旧的人。
“洛儿,亦璃对男女之情甚为冷漠。他抛弃的女子多如牛毛。”话未细思量就说出了口,他立刻后悔,转了口风,借机表白,“我实在为你担心,千万别陷入其中,怕是难抽身啊!”
“你当真替我担心?”她浓密的睫毛颤动,虽依旧闭眼,亦琛却觉得有寒冰似的目光投来。
他惊讶她的转变,还是镇定的回答:“我的心意如何早就直言相告。洛儿,你虽知我心里另有所属,但你可知我心中也挂念着你?”他甩手丢开始终不睁眼的她,忍着气坐到圈椅中,随手翻着案几上的诗笺,不是一日所成,看字迹,都是洛儿所写,那字却是有进益的。不过是录了些前人的词句。诗笺素来随意放着,他并不曾留意,此刻也看不进一个字。
洛儿推开窗,却猛然尖叫着后退,亦琛立刻将她护在身后,等看清了,不过是只壁虎,他随手弹个玳瑁小簪,女人总是惧怕这些蛇虫鼠蚁,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女人,何况,娇小如洛儿。他回身将她轻轻搂住,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别怕,有我在!已经赶走了!”
她怯懦的声音:“真的?你知道,我就怕这些!”
“嗯,不信你看看?”
二人同时去瞧,壁虎果然走了,木制的窗棂上玳瑁簪钉住了一条细细的尾巴,洛儿带着怨气:“把簪子丢掉!”沾了血腥气的东西,她不愿再用。
“我重新给你制一套?”他很不习惯这样哄女人,只是面对洛妍,有些身不由己。
“壁虎断尾方能活命,我沈洛妍怎么连个低等畜生都不如,自保的生路不走,偏偏于性命外的东西割舍不下。”洛妍自怨自艾道。
“洛儿何苦如此说?父皇赐婚,我与你父亲的交情还未到可以相劝私事的地步。”他不明白她改变的缘由,她不是认命了,不是心甘情愿了。
“亦琛,沈洛妍或许是情痴,但绝不是白痴!”她知道她必须出击,若一味娇柔,只会被他视为一枚棋子,弃卒保帅就仅仅是时机问题了。面对一个心理上强悍的人,只有以加倍的强悍去震动他的心。“既然你坦白你的感情,我也无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亦琛面色无异,心中却被震撼,洛妍,怎么忽略了洛妍的聪慧,她从小置身官宦人家,岂会对争斗中的权谋后知后觉。
勒马
《易》复——六二:休复,吉。
亦琛的确很震撼,天渐渐灰暗,如他低沉的心绪,洛妍站在暮色中。
屋内没有一烛一灯,只有她眼中绽放的睿智宛如夜空中的星辰,于阴暗中点亮一丝前景:“亦琛,我父亲绝非善男信女,以他的心机,哪里舍得避开储位之争。你们虽然明面上少于往来,但私下的交情,哼!只怕是我这个女儿都比不上啊!”
是亦璃向她灌输了什么?不过三日,竟有这样大的差别。“洛儿,你多心了!右相就你一个女儿,自然是视为掌上明珠,一心要为你寻一个可依附终身的夫君。三弟,不与我和大哥相争,他日定能做个富贵王爷。”
“是么?那为何他将一个女儿许了两家?亦琛,虽然你是当朝皇子,皇宫也是随意进出的,可你不觉得你每次来得都太自如了么?我沈家别院不是寻常百姓的草舍茅屋,若没有父亲的暗许,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