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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郎君,请你留下你的诺言,我好等待!一个诺言,你给得起,却不愿给的!”早在那时就看清了他,为何还是糊涂的作茧自缚,与他纠缠不清。好比亦琛,他对姬鲲鹏表明身份的那一刻,她就该死心。何苦,何苦再与他说这些,恐怕,也是入耳不入心。
洛妍用袖子擦脸,却被亦璃误以为她在拭泪,松开手臂,让她转身。
亦璃神色虽无异,可洛妍知道,他还是被吓了一跳,佩服他的镇静。听他一番表白,她还是心软了,原想擦干净面上的妆容。如今,既然面对:“王爷心虚,还是觉得有负于她?”
意想中的怒火并未到来,他平静的一笑,在铜盆中润湿毛巾,走回来捧起她的脸,轻柔抹去细致描绘的妆容。林彤霏最爱的飞燕妆,眉梢勾得很淡很细,细若燕飞去空中余留的光痕,唇点桃红,最衬她娇滴滴的笑容。
“王爷对她可有一日是真心?”
亦璃并不回答,将毛巾清洗了,绞干,重新将余妆抹净。他满意的看着那张素净的脸:“洛儿也是个心狠的人。你在乎的是林彤霏的生死,还是我如何待她?”换作他狡黠的笑着,志得意满。“洛儿,你不会在乎不相干的人。亦璃如是!将既往的不快一笔勾销——”
洛妍忍不住去直视他的眼,雨后晨曦、雾气消弭,那种清亮的感觉就在他眼底。
“你看,我也欺骗过你,可你,不也欺骗过我么?就当作没有中间的一切,我们只是在岛上初遇,只有彼此,没有旁人!”他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肩头,泪水隔着薄薄的衣衫渐渐沁润她的心。“洛儿,我要提防的人太多太多,可我不希望其中有你。”
她想质问,你几时真正信任过?可细细回味,往事不堪提及,她的所作所为,他又如何能够信任。只是,她岂可将信任二字托付于他。他说的话,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她可以预想的即将到来的亲昵——或许都是一场戏。不必入戏太深,权作自己也是在演戏。
他很小心的褪去她的衣衫,面庞隔得那样近,呼出的气都能由对面折返回来。洛妍平视着亦璃的颈项,他吞咽着唾液来掩饰短暂的窘迫,无言的面对,
她仰头,看着那张美轮美奂的脸,却不为所动。不敢沈洛妍是何样的身份,这躯壳里的灵魂,是她自己。是要装作糊涂的在这个时空混沌的过下去,还是坚持她原本的底线。虽然,沦陷的原则数不胜数。可她却抛却不了灵魂深处的骄傲。学会了出卖,却不包括出卖自己的感情。“亦璃!”
他所有动作停顿,手凝固在半空,不知如何着落。
“亦璃!是该装作糊涂,还是问个明白?”话一出口,已然后悔,原是该自问,寻求一个答案的。问他,不是徒增烦忧。
“洛儿——”他的迟疑倒是让她相信,此刻他是真的在诚心思考她的问题。
“亦璃心中就无疑问?”
他忽然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感,与素日发自心底的战战兢兢截然不同。松开她的手,将屋内的灯烛逐一吹灭,踱步到窗前,轻轻一推,迎上弦月的清辉入室。玉笛泛着润泽的光芒,不再暴躁的他,让洛妍想起第一次去澹娴斋,在水边长身而立的亦璃,孤清得与周遭的树木都疏离。
“世间事,不是都有答案的。哪怕,洛儿心中还有二哥。可亦璃深信,假以时日,必将忘却的!”他抚弄着玉笛,调匀气息——
洛妍于这静谧夜中,短暂的失聪,但见亦璃专注的吹奏,可耳中却无半点声响传入。她只能凭着他的指法去猜测,滑音接着几个颤音,连续的破音骤转虚颤音,如空谷鸟鸣的剁音——
飞指灵敏的滑动,洛妍能回复听力时恰闻强烈碎音后一个嘎然而止的尾音。脱口而出一个“好”字,《羿彀》!
亦璃回首,出尘的微笑,他颔首看着转动于指间的玉笛:“洛儿,游于羿之毂中。很多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此曲寓意深刻!亦璃,似乎参详已久?”
他难得承认技不如人:“我终不如他悟得透,脱不了羿彀,也脱不了人世的桎梏。”再一笑,舍了杂念:“洛儿,若非要问,才能求得一个明白。且想好,要问何事。今日,我许你一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溱洧》,曲中能蕴含多少情丝,恰够充盈她空漠的心。她静下心去感悟,如果他能将音乐也驾驭得出神入化,掩盖真实的心意,能借由音乐用虚假的感情来蒙骗她,至少这一刻,她是信了。“亦璃,有真心的朋友么?”
一曲终了,他才答道:“洛儿要问的只有这个?”
“君子慎独!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君子,那么但求有良师益友,不至于堕万世劫难。”
她满心期待,想要他一句真心话。
“轩亦璃有真心的朋友,是个独处时亦存仁义的君子。他是亦璃唯一的知己!”亦璃眉宇间饱含豪气,他仰望着窗外明月,“他是如月般皎洁的君子,亦璃生而不幸,沦落至清露台。然,生而有幸,得遇知己。”
她抑制着激动的心绪,月亮是清冷的,亦琛如何形容的?很温暖的人!鲲鹏说,二人形容酷似,单神采有异。还像么?好在亦璃认定他是朋友,那么性命无忧。只可惜有家归不得,姜家两位少将军在东赤崭露头角,皇后甚为忌惮,只为着那姜家是他的母家。
“洛儿!”亦璃将她揽入怀中,还是呆看着如钩冷月,无比悲凉的一叹。
“亦璃?”
“终有一日,他也会离开我!或许有一日,还会兵戎相向——”
她忍不住哆嗦一下,亦璃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只将她搂得更紧,用身体温暖她:“他有他的天下——洛儿,只有你,别离开我!”
她的拒绝只敢默念,却想起此行的目的:“亦璃,我是奉父皇之命而来。圣旨中,父皇那些问话,亦璃如何作答,可想明白了?洛妍明日还得回宫复命!”
他满不在乎的笑起来:“父皇?你当真以为他糊涂?你瞧瞧朝局,无论当初大哥、二哥如何较量,骊姬又从中弄权,可真正的权柄呢?”轻蔑的冷哼一声,“现在人人都说朝中沈相一人独大,可你父亲听谁的?怕是只认父皇吧!”
见洛妍并不附和,亦璃拍拍她的肩:“并非我要拉拢,洛儿,你我既是夫妻,且我许你今日言无不尽,听我一言。劝你父亲莫与轩亦琛过从甚密。南炎已有卓家、宁家不可一世,毕竟那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当年卓、宁两家襄助高祖起事,礼敬百世是祖训。父皇,绝不容许再多一个沈家!”
洛妍没料到他果真说些恳切的实话,其中的道理她自然是明白的。“父亲之事,哪里是我能过问的?”
他敷衍的点头,显然很是失望,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
夜晚的街市,人人都戴着面具,她竭力寻找着共工的影子。似乎有意为难于她,所有的面具都化作了共工。当她几乎绝望时,其中一人行到面前,轻唤着她的“洛儿”。她满怀希望的掀起面具——霍然,竟是亦璃的脸,骤然又惊变,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睁开眼,四周漆黑,口中有血腥味儿,又咬破了唇。
亦璃低声喃语:“没事了、没事了!都怪我!怪我狠心,不该让你入宫去看见那些的。别怕,洛儿!”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眼耳口鼻完好。
“浑身都汗湿了!”他起身要唤值夜之人。
“亦璃!”她于这黑夜中不想动弹,也不愿他离开寸步。
他重新躺下,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屋里很近,能听见钟漏中细沙的流动,贴得近了,也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都不说话,她也就数着他的脉搏催眠,逐渐有了困意。
朦胧间,有内侍来请亦璃,他为她掖好锦被:“睡吧!我去瞧瞧有何事?”他披了袍子出去,就在门外。洛妍哪里睡得着,听见内侍压低嗓子在说着什么,亦璃声音也很低。片刻,他折返回来点了灯烛,走到床边坐下,俯 下 身揉着她的太阳穴:“醒了?醒了就起身!”
“几更天?”
他神色不自然:“洛儿——”欲言又止。
“怎么了?宫里出事了?”洛妍一下子坐起来。
亦璃耐心的给她揉着胸口,话语很慢:“是父皇宣我们回去!”
“父皇怎么了?”看天色,不过三更。上京城还在宵禁中,若无大事,宫里不会半夜宣旨。
“洛儿,是——”他试探着,留心她的神情,“是相府出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打了负分,我不怪她!实在是写得纠结,人物惹人生厌。对不起了!
很多埋伏,我昨天都在犹豫,要不要一下子揭盅,那样估计不会有人说看不懂了!
我发誓,可以在一万字内完结,不过,那样对不起大家前面的支持了!
啵啵继续看下去的。对那些中途弃文的,偶绝不怨念。
棠樾
《易》蒙——六三:勿用取女,见金夫,不有躬,无攸利。
舟中,洛妍无力的靠在亦璃怀中,双手死死攥着他的手。
“再快些!”亦璃吩咐道,握着的手冰凉。他不停的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直后悔将话说得急了。实在为着京里的消息急,又说得不清不楚。血洗满门,为何又说沈儒信伤得虽重,却活着。
“亦璃!”
“我在!别怕!”他轻轻吻着她的前额,将裹着的袍服拢紧。湖面还笼罩在雾气中,摇桨激起的水声听得格外分明。
“亦璃,让人将瑑儿接去相府。她是家生子,从小跟着我,父亲,拿她作半个女儿看待。”她尽量说得平和,好在亦璃一口答应,吩咐韩赞先去王府接人。
“洛儿,别担心!”
她咬牙忍着,可浑身还是颤栗不停。亦璃为她来回搓着后背,语音轻柔:“洛儿,我明白的!你母亲去得早,与父亲感情自然比寻常人更亲厚。”洛妍叹口气,却说不出反驳之语。亦璃只怕话语一停,她又胡思乱想,将那小时候的事说与她听:“就算母后做了那么多让我无法接受的事,可她毕竟是养了我五年的母后。母妃是死在我眼前的,我其实不记得究竟是何等惨状,只是从宫女私下议论的话中去猜想。那时候我天天哭,白天是哥哥带着玩耍,夜里,乳娘哄不了,母后就用小锦被包着我,抱到廊下,教我数数,给我说天上的星辰,说天上住着的神仙。”
“孝和皇后薨逝,豫章王于停灵地宫哭悼七日,守孝三月。”自从得知是亦琛授意辜九生为亦璃解毒,她就推断,是那三个月,兄弟二人再次的朝夕相处,令亦琛动了恻隐之心。同时,她曾将亦璃想得那样卑劣,猜想,他是有意扮作孝子打动亦琛。亦琛既然无意伤他,何故又如此防备,将她送到亦璃身边。
亦璃也有短暂的沉默,究竟是谁,会对沈儒信下手。未明了的态度与手中过重的权柄,轩亦珩、轩亦琛,还有他轩亦璃,人人都想拉拢、又不敢轻易得罪的人。何况,这是父皇倚重的权臣,谁动了沈儒信,就是在挑衅至高无上的皇权。几十口人,一夜之间,怎会不留下蛛丝马迹?
“洛儿!”怜她孤清,沈儒信是洪灾中余生的孤儿,如此,洛妍在这世间,连个亲人也无了。
一行人骑着快马赶回上京城时,天际方吐出一丝灰白,沈府庭院中的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还未入门,洛妍就紧握住瑑儿的手不放。
“洛儿!”亦璃不安的看着她,哪怕有一丝的悲伤写在她脸上,他也会放心。可洛妍显得过于冷静与肃穆,反而是瑑儿一张脸刷白,含着泪咬着唇。
一路往正房走,来不及冲刷的血迹处处可见。太医从屋内出来,刚要见礼,亦璃便道:“此刻顾什么虚礼。沈相如何?照实说!”
“老大人——尚有一口气,想是等着王妃见最后一面!”
亦璃走在前入内,只怕沈儒信的惨状吓着洛妍。那面孔果然可怖,灰白得没有丁点血色,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眶,焦急的眼光已由一线而涣散。亦璃急急的将床榻侧的烛台端在手上,照着才进门的洛妍与瑑儿。
沈儒信来回看着三人,竟将目光定在亦璃身上,搁在被子外的右手颓力的抬,只有手指弱微动弹。
瑑儿只扑到床前哭泣,洛妍却是呆立着不知该如何。床榻处光线昏暗,沈儒信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没那么惨绝,只那不舍与挂念的眼神叫人揪心。亦璃放下烛台,拉着洛妍走过去。按礼制,他是皇子,不得朝臣子下跪。可此刻,他单膝跪下,见洛妍仍旧站着,也拉她跪在身侧。这才凝视着沈儒信道:“岳父放心,亦璃定当如珍惜自己性命般珍惜洛妍。”
沈儒信已是气若游丝,眨眼应承,他看一眼洛妍,又瞧瞧瑑儿,最终指着洛妍。
洛妍知他有话交代,跪到近前——
想必那是将死之人提起的最后一口气,他的话,亦璃与瑑儿也听得一清二楚:“逆父命求生,不可。”
洛妍一愣,这是春秋典故,急子为父为庶母所害的故事。她已明了沈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