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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一皱眉,转头问菁儿,〃怎么回事?〃
菁儿负气,扁了嘴扭着头不说话。而一边的荻儿也是拚命忍住眼泪,就是一声不吭。骆垂绮见两人都不肯说,也没再多问。待溶月打了水进来,骆垂绮便接过手,替荻儿轻轻擦拭。菁儿见自己娘亲居然给荻儿擦手,心中又添不服气,不由一甩手,不让溶月碰。
骆垂绮沉下了脸,没有多作声,也不理他,只是耐心地将荻儿脸上、手上在地上磨破了皮的伤口小心洗净了,又给涂了点清凉的药膏。
荻儿望着眼前的这个大娘,这双远比娘亲温柔的眼睛,这么望着他,这么小心地给他擦手,红红的、痛痛的地方,都擦得特别轻,让他一点也不觉得痛。这么擦着,擦着,让他原本委屈的心,都渐渐平静下来,他止住了抽噎,忽然极轻极细地问了声,〃大娘,我娘亲是坏人吗?〃
骆垂绮的手一顿,望向孩子的眼神便复杂起来,复杂到深邃,复杂到幽悒,然而,最终,当她望入孩子这双害怕又企盼的眼睛里时,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那是你娘亲,对你而言,怎么是坏人!〃
〃大娘。。。。。。〃荻儿久忍的泪再一次滑下,他哽咽着扑向骆垂绮温柔的怀里,只一迭声地唤着,〃大娘,大娘,大娘。。。。。。〃喊到最后,那连声的〃娘与大娘〃已然不分。
骆垂绮怔忡于这怀中的温暖却又陌生的孩子的唤声,久久,才只是放下一声叹,将孩子脸上的泪,一一拭去。
一旁菁儿看见自己的娘亲居然只顾着荻儿却不管他,心中极是委屈,不由又流下泪来。
骆垂绮在一旁看见,让溶月继续给荻儿上药,自己叫过了菁儿,〃菁儿,你过来!〃
菁儿擦擦眼睛,走到跟前站好。
〃你跟娘亲说,今儿到底怎么回事。〃
菁儿憋紧了嘴巴,就是不说,许久,在娘亲的盯视下,终于嗫嚅着吐了几个字,〃青鸳姐姐说过,不能说。。。。。。你和溶姨会伤心。。。。。。〃
骆垂绮与溶月听到这话都是一怔,继而心头微微有些发软,然而骆垂绮微软之后,仍是板起了脸。〃菁儿,娘亲是不是教过你,知礼守礼的好孩子是不能打架的?〃
〃是。〃菁儿低着头应。
〃你是不是前儿才在外公的坟上立过誓,要才学不落人后,要行止坦荡磊落?〃
〃是。〃菁儿的头又低下了几分。
〃娘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叫做行止坦荡磊落?〃
〃说过。娘亲说,行止坦荡磊落,就是要菁儿做了什么就承认什么,不能撒谎,不能瞒骗。要知错就改。〃
〃你觉得你该打架?〃
〃不该。〃
〃你刚刚的行止算是知礼守礼、坦荡磊落吗?〃
〃不算。〃
骆垂绮软了软语气,将孩子拉近点站着,〃荻儿是你的弟弟,是不是?你们是亲兄弟,你还是哥哥,你居然打他,你觉得他伤不伤心?〃
菁儿瞧了荻儿一眼,低头道:〃伤心。可是。。。。。。〃他又猛地抬头,然而只说了两个字,就又不敢再说了。
〃荻儿他做错事了吗?〃
〃没有。〃
〃他什么也没做错,你这个做哥哥的居然无缘无故地打人,你说你这么做对么?〃
〃不对。。。。。。可是,可是他娘是个。。。。。。〃菁儿开口想争辩什么,却叫骆垂绮沉下的脸色给吓住。
〃这是娘亲的事,与你没关系!与荻儿更没关系!大人们的事大人们自己处理,你还是应该守住你身为小辈的礼数!什么他娘!娘亲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么?〃
菁儿见娘亲真的动了怒,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畏惧,不由又开始抽噎起来。
骆垂绮见他哭得直抽鼻子,却又拚命想忍住,心不由就软了,拉过菁儿,轻轻揽在怀里,〃菁儿,娘亲告诉过你,骆家就只你一脉骨肉,你一定要成为一个好孩子,才不负娘亲对你的、在天上的外公外婆对你的期许。娘亲教导你知礼数,守礼数,那也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在这样一个府里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成一个明理睿智的人。娘亲这一番苦心,你明白么?〃
〃娘亲~~菁儿错了!您责罚菁儿吧~~〃菁儿抱着骆垂绮不由号淘大哭。
一旁一直站着的荻儿对许多话都听不甚懂,但一听到〃责罚〃二字,心中就不由发起怯来,不由马上站出来跪在了地上,〃大娘,是荻儿不好!您不要打哥哥,好么?要打就打荻儿吧!是荻儿先动手打哥哥的,还把哥哥的手弄破了。〃
骆垂绮扶起他,朝菁儿瞅了眼,〃菁儿,向荻儿道歉!〃
菁儿走到荻儿前面,看着那张原本白得像瓷碗似的脸蛋被自己打得红一块肿一块的,心中也十分懊悔,〃对不起,弟弟,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也不会再骂你了。〃
荻儿见他这样,不由破啼为笑,不禁主动伸手去拉菁儿的小手,〃哥哥,你前儿说过今天要背一首很好听的诗给我听的。〃
〃嗯。〃
溶月望着两孩子握手言和,心中不由舒了口气,骆垂绮却微有皱眉,〃等等,菁儿,你得先去秋芙院你二娘那儿,给你二娘道歉!〃
〃我。。。。。。〃菁儿扁起了嘴,然而憋了许久,终于低着头,应了,〃噢,娘亲。〃
眼看着两孩子手拉着手出了院子,溶月不禁有十分的担心,〃小姐,要罚菁儿,这也就够了,何必再试他呢!那相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又不是不知道!〃
骆垂绮淡抿了唇,深邃的眉宇不曾或展,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是在试菁儿,我试的是那孩子。〃
斜阳垂下,往屋里投入亮得有些刺目的光线,一束束尘灰纷扬,仿似张开了一张静极的网,连屋外的知了声也网住了。
溶月一怔,唇动了动,依旧无声。
骆垂绮静静地注视着那束束亮光下的细尘,许久,久到仿佛人都快入定了一般,她才轻轻地、无声地一笑,带着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的自嘲,〃青鸳在哪儿忙呢?〃
溶月瞧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去唤她过来。〃
骆垂绮无声地望着溶月跨出房门,心头忽然泛过一层深浓的怅意,似悔却无从悔,想抛又无从抛,就如同蚕儿吐丝,丝丝缕缕,缚得是自己。她感觉自己亦渐渐被缚住了,为何物所缚呢?这一刻,原本清晰的物事,忽然有些模糊起来,是与非,那条原本分明的界限,也变得淡无痕迹了。。。。。。
青鸳正帮着历三娘收拾物什,一听溶月说了大概,心头立时就悔了,然待溶月说到菁儿去了秋芙院,青鸳立时惊叫起来,〃那怎么行!菁儿还不受了委屈回来!这可不行!都是我的错,我多了嘴,我去给二少夫人道歉去!〃说着就立时起身要去,历三娘与溶月赶忙拉住。
〃你去才是找晦气!〃历三娘不客气地说了她一句,〃你一去,这不正好给了相夫人口舌?少夫人的良苦用心你到底懂不懂!〃她弹了青鸳的惠秀的额头一记,仍拾掇着手中的活计,〃菁公子是孩子,孩子出面,谅相夫人多大的气,总也不好意思往孩子身上撒!找不着人发火,这事自然就歇了,要不,你只怕在这府里就呆不了喽!笨丫头喂!〃
青鸳呆了阵,才讷讷地道:〃少夫人。。。。。。这是为了保我。。。。。。〃
溶月微微一笑,〃小姐唤你去呢!以后别多嘴就是了!这些事,和一个孩子说什么!他能懂啥呀!再说了,小姐的家教,又哪容菁儿惦记着这些事呢!〃
青鸳点了个头,轻声道:〃是我糊涂了!〃
〃快去吧!〃
溶月轻促,青鸳便小跑着往回影苑里去了。历三娘瞅了一直没走的溶月一眼,〃怎么了?有心事?〃
溶月点了点头,〃小姐有心事。。。。。。〃
〃怎么了?〃
〃小姐说,她是在试那孩子。。。。。。荻儿。〃溶月微拢着眉,总想不明白,然心里却有着微的不舒服,依小姐的光风霁月,不会对一个猜忌那么重,但是这一回,又如何解释呢?
历三娘一怔,手中的活儿停了停,既而脸色微沉,未语却是先叹了口气,〃唉,少夫人也着实太委屈了些!只是,我好歹也都看在眼里,航少爷这些年下来又有哪一天真正舒心过?两人心中都存着彼此,只是时机还未到啊。。。。。。日子是苦的,但好歹航少爷一天捱着一天,少夫人她。。。。。。她难道就想罢手了么?〃历三娘一双已历风霜的眉目遥望向天边的晚霞,目中的怜惜深浓。
溶月微讶,〃您,您说,小姐她。。。。。。〃
〃唉,你家小姐只怕是有走的意思了。。。。。。〃历三娘锁住了眉宇,看来,航少爷的功夫还不够啊!
堂前日影斑驳,一缕缕,一束束,有微尘散扬。青鸳进屋,就见骆垂绮怔怔地望着那缕缕日光,久久不语。
青鸳等了会儿,才轻轻唤了声,〃少夫人。〃
骆垂绮闻声,收回神思,淡道:〃来了啊。。。。。。坐吧。〃
青鸳咬了咬唇,忽地跪下,〃少夫人,是奴婢错了!这与菁公子无关的!要罚就罚奴婢吧!〃
骆垂绮看着她跪下,激起日影中的尘埃,像脱了缰似的乱旋,〃青鸳,你是有过,却不是错。而菁儿,他却有错。〃她轻轻一笑,〃你还是起来坐吧。罚菁儿本与你无干,只是为了要他知道做人的道理。〃
〃可是菁公子还小。。。。。。〃
〃正是年纪小,尚无分辨是非之力,才更要教之以正,心术不能偏了。〃垂绮见青鸳扁了嘴默默起身,才将眼望向她惠秀的面庞,〃青鸳,你在孙府也待得不短了,你难道至今还不明白,在这里,对与错的区分仅仅是是与非么?〃
〃少夫人。。。。。。〃青鸳咬住了唇,她明白的!即便她不及少夫人万中之一,她也明白,在这孙府里,如此险恶,哪里是是与非能分清的!
〃然而为人,是要有是非之分的。〃骆垂绮仰面微叹,〃正因如此,菁儿他还是个孩子,更应叫他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怎么可以让他一如自己般叫深深恨意模糊了是非之分?怎么可以让一如自己般叫种种无奈卑屈了磊落襟怀?
青鸳怔怔地听着,良久,猛地跪下磕了个头,〃少夫人,青鸳,青鸳受教了!〃她是个自小被卖到府里的丫头,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里,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从未有人这么跟她讲过为人立世应该怎样,她都是瞅着别人怎样,她也怎样。她没念过多少书,都是伺候府中小姐时跟着听了些,她也不懂是非之分,她甚至不懂何谓对错。在她心里,有的只是怎样可以不挨打。
后来,她被太夫人选到身边伺候,那一段日子,让她第一次有了不必担心会不会挨打的安心,也是那一段日子,她开始学会用良心去看整个孙府。然而,却是到少夫人身边之后,她才蓦然发现,她所渡过的一十六年里,缺失了怎样一样东西。
那是一样不管经历了什么不堪,都能坚定不移,都能正视自己良心的。。。。。。是非之念,那是一种光明磊落的襟怀。以往常听人说书,说到什么君子,然而她现在发觉,君子不仅仅是戏里唱得那般坦然从容。她在孙府里看到了两个君子,一个是如此委婉悲哀却始终是非不疑的少夫人;一个,是虽孤军奋战却坚忍不移的航少爷。
菁儿去秋芙院时,正巧于写云也在,婆媳二人就见两个脸上青青肿肿的娃儿进了屋子,啥话也不说,就先跪先磕了头。
春阳更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柔姬才回过神来,〃这是怎么了?〃
菁儿扁着嘴,又磕了个头,跪得直直地,〃二娘,菁儿不该说您,菁儿给您认错啦!〃
众人对此话尚未摸着头脑,荻儿就抢在先里也跪着说:〃娘,是我不好!是我打哥哥,不是哥哥的错!娘,您要打,就打我好了,不要打哥哥了!〃
于写云听了半天,又朝两娃儿的脸瞅了会儿,心中已有数了,不由〃呵呵〃笑开,拍着柔姬的手道:〃哎呀,准是两兄弟吵嘴了,闹了意气。。。。。。〃奶奶看孙子,总是欢喜的,尤其菁儿心性活泼爱笑,人又像极了幼时的航儿,只因怕在柔姬面上不好看,才不甚表露出来。但也由着这些心思,在面对菁儿时,总想给予更多更好。是以,这回见了菁儿这般前来认错,就赶在柔姬发话前先拦了。她拍着柔姬的手,赔笑道,〃柔姬啊,两兄弟闹意气这类事儿总是免不了的!航儿他小时候也经常和几个兄弟打架,打得还厉害咧,还死不认错。如今这两娃儿能争着认错,表明他们呀,也都悔过了!孩子呀,只要知道错就好了,下回不再犯,就不必罚了!你看呢?〃
柔姬瞅着一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眼直挺挺跪得一丝不屈的菁儿,两人的小手还拉得死紧。都到了这个份上,那骆垂绮早高过自己一步,孩子间的事让孩子自己出面,她能大肚到这个份,她还能斤斤计较么?左右都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说了多少回不准再在一起,居然屡次偷溜出去找着玩!眼下还帮着外人求情,且当着娘的面,她还有多少可说的!〃罢了!都起来就是了!〃
〃谢谢娘。〃
〃谢谢二娘!〃两孩子互瞅了一眼,开心地起身。
一旁的春阳早一步拉过荻儿上上下下地瞅,柔姬忍不住冷笑,〃瞅什么!横竖人家还敢伤得重了?〃
话音一落,春阳与于写云都讪讪地,也不好怎么作声,末了也只得略作挽回地道了句:〃也不知这个娘亲怎么当的!管个孩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