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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铮闻言脸色一变,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道:“问我?哈哈,好笑了,我怎么知道明明响晴白日,天上会掉下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程钧含笑止住他,对那道童道:“你涵养相当不错,如此妄人上门都没有生气,果然是做知客的好材料。赏你十块灵石。再去把他请进来吧。记得先礼后兵,倘若他果然为此恼怒,你叫他有火进来冲我发,别在外面惹人笑话。”
那道童诺诺应退。
程铮转过头,微微皱眉,对程钧道:“大哥,莫非我猜错了?我本来以为他是来交好您的,莫非其实是来寻仇的?”
程钧道:“差不多,应当是来交好的,至少也是来谈合作的。”
程铮摇头道:“那不对吧?交好就是赶上门来充大辈儿么?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程钧道:“因为他本来就是大辈儿啊。我很理解他,真的很理解。当祖宗当久了,你让他一下子装孙子,那是不可能的,总得有段时间的适应期。”
当初他从天上落地,可是适应了整整一个月的时光。不过,那时他是不得不适应,而那位老祖宗,却是没必要,在那人心中,程钧和程铮是自己不知多少代的孙子,难道还真得要拉下脸来给孙子赔小心?
说到底,前世程钧站得地位虽高,但一直感受道四面八方压力,处处遇到高人,虽然上位,却从来不曾唯我独尊,相反,还颇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而这位老祖宗,一直被家族捧着,在家中闭关称王,怕是养成了天王老子的性情,再加上寿元将尽,性情孤僻些很容易理解。
程铮道:“那我陪您去见他。”
程钧笑道:“你回去——你见他做什么?他说话又不好听,留在这里找骂么?何况你面嫩不好说话。我可最见不得充大辈的人。”
程铮点头,从后面出门。就听有人大步进了院子,人未到,声音已经远远传来:“好啊,我程家出了这么忤逆的种子,列祖列宗都跟着你一起蒙羞。你可还记得你姓程?”
一七二许诺(感谢大家)
程钧抬起头,只见一个老者风风火火闯进来,须发皆张,青筋暴起,满脸恼怒之色。
这老者身材高大,头发稀稀落落,脸上颇见老态,精气神却还完足。大步走过来指着程钧道:“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我程家出来的孩子,一点礼仪都不顾了,到外面惹人笑话。”
程钧含笑起身,道:“道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坐请坐。”转头对侍奉的道童道:“快给道友奉茶。”
他的涵养也算很好,一点也不生气。听那老者颐指气使的口气,反而生出一丝亲切。倒不是对那老者产生了什么亲近,而是因为,他自己也常常用这种口气对几个晚辈说话。虽然口气用词没有这么冲,但是其中教训的口吻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倘若是真正尊敬长辈的聪明孩子,说不定还能从中分辨出,这老者口气中破有些训斥自家孩子的亲近意味。不过程钧不吃这一套,更懒得分辩。
那老者怒道:“你叫我什么?”他虽然年老,身体雄壮,比中等偏上个头的程钧高出大半个头,可以从上俯视程钧,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视着他,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
突然,他神色转为惊愕,盯着程钧,迟疑道:“你……你筑基中期了?”
程钧微笑不语,那老者原本恼怒的神色一点点消失,反而转为了一些苦涩和后悔掺杂的神色,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一丝近乎嫉妒的艳羡。过了好久,那老者慢慢的坐到椅子上,低低道:“天纵之姿……惊才绝艳啊……上天待我程家何其厚爱,又何其刻薄!”
程钧端起茶盏,缓缓的喝了一口。
那老者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我是你老祖程般。”不等他多说,道,“若是我没猜错,你应当是浙儿夭折的那个孩子程钧。我从老的记录里找到过你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若是记载没错,你是辛未年九月十二日生人,今年刚满二十岁。”
程钧暗赞:这老儿可以啊。看到摆长辈的谱没用之后,这么快改变了策略,转为以温情动人。尤其是别管自己认不认,先把晚辈的帽子给扣上,自己先占了尊长的地位,说话就有了道理。凭这一点,这老儿就算性情火爆了些,也不亏了老奸巨猾这四个字。
程钧很欢迎他打亲情牌,因为不用大吼大叫,耳根就清净许多。
程般自顾自道:“二十岁,真年轻,我二十岁时,刚刚入道第九重,已经被称为不世出的天才,人人都说,程家在我手中要大兴了。这一说,说了两百年,说到我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现如今程家没有大兴,反而越发颓败了。究其原因,不过自毁长城罢了。”
程般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道:“程家不是不出天才,程家的天才如瀑布中逆流而上的鲤鱼,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大部分都没有越过那道龙门,或者陨落,或者被扼杀。如今倒让我一个没几年活头的老家伙出来撑场面,那不是天大的悲哀么!看着那些后辈,或者愚钝,或者刁滑的样子,我真的对程家绝望了。”他伸手去拉程钧的手,道:“钧儿,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程钧慢慢的缩回手,道:“程道友,这样不行的。”
程般眉头一皱,道:“怎么?”
程钧摇头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开诚布公的跟我谈。我没把你轰出去,就说明我没有拒绝你的来意的意思。但是话要敞开了说,别玩其他的手段。你这样一步步诱我进套,层层敲定砖脚。最终要我跟着你的话走,认下你的身份,以至于以晚辈之身面对,那样是不行的,太缺乏诚意。我会认为你在空手套白狼。”
程般活了二百岁的年纪,第一次这么尴尬,一股怒火直冲上头顶,眼见就要发作,但看见程钧平静的神色,突然心中一寒,强压下怒火,道:“你难道一点也不想回归家族吗?只要你回来,我命令程荘将族长之位即刻让给你。以前欺负过你弟弟的人我可以统统驱逐出家族,连程铮我也可以立他做长老。程钰的亲事我也出门挑选最好的如意郎君。只要你肯带领程家走出泥潭。”
程钧笑了笑,道:“程道友,这些话玩笑大了吧?程家的事自有程家的人解决,你找我做什么?倘若你是觉得我有能力,所以来找我,那么道宫张真人更是天下首屈一指的人物,不如你请他做族长。他若许可,程家就成了道宫的嫡系,那不是美事一件吗?”
程般拍案而起,吼叫道:“可你是程家的人!”
程钧一抚掌,笑道:“您终于明白了?我们的分歧,不就在于此吗?”
程般瞠目结舌,这才发现,世上还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人,他压根就不理会自己说什么。如果自己还坚持以这个为突破口说服他,只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过了好久,程般才从自己彻底失败的打击中缓过来,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道:“很好,是我小看了你。是我错了,我该早就直接谈生意。现在我来问你,程家在上阳郡郡城的生存,能够一直平安无事吗?”
程钧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凭什么?”
程般道:“程家在上阳郡颇有根基,郡城大小事务,我们都略知一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可以提早通报给你。有什么好机会,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告知。”
程钧道:“程家如此耳聪目明,必然一路平安。”
程般道:“程家往后的发展,能扩展到整个上阳郡吗?”
程钧道:“凭什么?”
程般道:“程家大大小小生意也有数百,掌握了郡城大半生意,在稷山上也有数处立足之地。将来若能发展壮大,只会更加富有。这些钱财都有你的一份。”
程钧笑道:“有舍有得。程家肯花如此大的手笔,发展腾飞,前程无量。”
程般松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道:“你看程家有没有真正冲出上阳郡,大兴于天下的那一日?”这一回他不等程钧发问,道:“程家还有一百多修士,虽无大才之士,也有些小人才,供人驱策,虽不敢说鞠躬尽瘁,却也能忠人之事。”
程钧微笑道:“若有将来,谁说的准呢?连我也不过下阳郡一小小观主,妄言许诺大兴之事,徒然惹人笑话。”他转过头微笑道,“如果你能等,程家能等。几十年,上百年后,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程般起身道:“老夫寿元不过十数年,怕是等不得了。但程家血嗣不绝,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到时候还望你想着上阳郡程家。”他想了想,道,“我程家有一两个仙骨不俗的孩子,不知道你能否代为教养?”
程钧摇头,道:“这个却是不行。我收徒很严格,不会拿自己的传承开玩笑的。”
程般再次叹了口气,起身道:“既然如此,千金一诺,过后自然有人将我程家的诚意送来。老夫告辞。”说着缓缓走出。来的时候如疾风骤雨,去的时候却是秋风败叶。
程钧却是面容不动,缓缓走入后堂。
后堂之中,就见秦越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程铮坐在他对面,脸色有些不自然。见程钧进来,连忙起身,道:“大哥。”
秦越笑道:“你这小子真行啊,把一个白胡子老儿逼到这种地步。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必然以为你是个惊世骇俗的忤逆种子。”
程钧一怔,转头看向程铮,道:“你跟他说什么前因后果了?”
程铮脸色尴尬,欠身道:“大哥恕罪。我跟这位前辈说了几句话,本来只是闲聊,但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的就说出许多话来……”
程钧已经知道大概的情形,道:“算了。天机纵横,善算人心。你斗不过他也是寻常。你先去看看这位秦道友炖的肥鸡熟了没有。”程铮固然聪明,但毕竟还嫩了些,比秦越这个老泥鳅差得远了,被他把话套出来也是寻常。
程铮如蒙大赦,一溜烟走了。
秦越笑嘻嘻道:“这老家伙其实很精明,可惜没有大器局。比邻三年时间,一直按兵不动,非要等到你把张清麓升任道宫宫主的消息公布出来,他才放心来找你。明摆着只想借机揩油,半点风险也不肯承担。只凭这一点,他就不配用亲情来说服你。”
程钧道:“趋利避害而已。张真人若死,我必然也是难以善终,过早与我接触,岂不冒险?等到尘埃落定才做出选择,那是他身为一族之长的责任需要。就算是换了一般人,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秦越嘿了一声,道:“欲行非常事,必要非常人。和一般人做出一样的选择,却想要得到不同于一般人的利益,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没有超前的看破局势的眼光,也没有下注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只能泯然于芸芸众生的行列。这样的人不能过化气为精的门槛,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啊。不管怎么说,他答应替你稳住上阳郡,解了你的后顾之忧,你还不痛痛快快轻装上阵,这就道宫去者?”
剑阁凌霄
一七三承天观
六月初一,程钧启程上京。同行的除了景枢和两个道童之外,就只有秦越一人。
如今盛天天下有九州。每州治下都有大则十余、小则四五个郡城,每个郡城都有守观。一共一百多道观的观主有紫霄宫觐见的资格,可谓群英荟萃。
那九位真人级别的州守观观主身份高贵,按照俗世的叫法,那也是一方诸侯、封疆大吏,就算是前来朝见,那不说前呼后拥,但排场也颇为风光。而各地郡城的观主,却是站在后排充场面的小角色,就有些寒酸了。像程钧这种小郡观主,而且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代理观主,则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只有轻车简从,极尽低调,悄悄地进京了。程钧本想两个道童都不带,但毕竟一些小小的体面还是要维持下的。
云州偏僻,离着京畿甚远。一行五人乘坐仙鹤加上御风术加速,日夜兼程,足足飞了三日,才进入了京师地面。离着京城十里处,几人降下仙鹤,转而走路进京城。
道门与朝廷的关系想来紧密,所有的守观都是在城中建设,只有紫霄宫,说是就在京师,却是单独建立在遗世**之处,仙踪飘渺,别说寻常凡人,就是一般道门嫡传的道士也无福一观。
想要前往紫霄宫,若不是宫中修士,只有两条路,一是宫中降下鹤童子,亲自带人上去。要不然就是登上京西燕山紫云巅,等候道宫传召。
当然,在京城之中建有一座接仙台,据说也能通往紫霄宫,不过能从那里上紫霄宫的只有一人,就是当今的天子。其他诸人,不管是修道界的道门传人,还是朝廷的天潢贵胄,都不得踏入接仙台一步。
外地来的州观的观主真人都有鹤童子直接引路去紫霄宫安置,但一百多郡城守观的观主就没这样的待遇了。只能先进京城,按照道宫的安排,在接仙台附近的承天观中住宿。等到朝见那日,由道宫派人引上去,充作背景,制造道宫兴旺繁荣、人丁充足的大好景象。
程钧前世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