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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退下吧。”李尧坐下来,挥了挥手。
辛悦离开后,李尧无奈地盯着李允紧闭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你倒是骗得我苦。李家人最重宗族血脉,可李家人也最是冷血。”此番苍梧将领死伤惨重,如果李允终于投降,一切都容易揭过不提,可是万一他依然这么固执,连李尧自己也保不准会是怎样的结果。
沉默了一会,李尧接着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把刘平的尸体送回延州去了,听说盛宁帝派了侍御使白泉来审查这次兵败的缘由,看来兆晋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不过现在整个天祈朝都以为你投降了我们,要不要我弄个假尸首冒充你糊弄过去?”
李允咬着嘴唇,然而身体却忍不住微微一颤,吃力地冷笑道:“不用假尸首……过得几日,把我的真尸首……送回去便是。”
“李允!”李尧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动了气,“你杀我那么多大将,害我丢官问罪,我都不怪你。可你难道一定要苍梧王戴上了皇天戒指,你才会死了那份愚忠的心么?”
“忠不忠对我已没有意义了。”李允轻轻地道,“无论是苍梧王,还是皇上,都是害死清越的凶手。”
他的声音极度微弱,李尧并没怎么听清。然而一看到重伤之人因为情绪激动又开始喘不过气来,李尧不敢再和他争辩下去,和声道:“不说这些了,你先好好养伤。说起来,我们兄弟也有七八年不见了,我出征的那一年,你还只有你嫂子高呢。转眼就这么出息了,做哥哥的也替你骄傲。”
“大哥……”李允静静地回答,“大嫂很想你……”
“我知道,等我们打进了越京,我就光明正大地去接她。”李尧叹了一口气,仿佛把这七八年来的惆怅都凝结在这一口气中,轻轻为李允掖了掖被角,转身出去了。
兄弟,他们之间竟然是兄弟!辛悦猛地在帐外直起腰来,使劲绞着手指,生怕自己终于会叫出来。威慑天祈朝廷的苍梧左元帅,居然就是当年的“李将军”李尧!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先生的心愿还怕达不到吗——李家光辉的牌匾,终于会轰然倒地!那他们又何必一定要牺牲掉李允的性命和幸福?
压制着心底跌宕的思绪和隐隐的喜悦,辛悦走进李允的帐中。此刻李允正大睁着眼,愣愣地瞧着帐顶。眉眼依旧那么清爽干净,可两颊已深深地瘦陷了下去,紧抿的嘴唇渗出一缕决绝的冷意——这种表情,不知怎么看得辛悦心中一酸。“允少爷,你真的萌了死志吗?”
“人事已尽,生死已经不重要了。”李允淡淡地道。
“谁说人事已尽?”辛悦忽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清越郡主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清越已经死了……”李允的眼睛仍然干涩而空洞,“浔临死时亲口告诉我的,可恨我没有来得及回去救她……”
“没有,她没有死,那个消息是假的呀。”辛悦着急地叫道,“她现在还在越京苦苦地等着你呢。如果你死了,郡主可怎么办呢?”
“假的?”李允摇了摇头,笑容越发虚弱起来,“何必骗我?反正我一直是在网里的……”
“是先生骗了你,就是徐涧城啊。”辛悦索性说了出来,“你们家陷害了他,他是在报复你,想逼你背叛朝廷……”
“是,当年是我们家害了他……”李允昏沉沉地说到这里,忽然清醒过来,一撑身子坐起,“你是说,清越真的平安无事么?”
“是啊,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辛悦话未说完,李允已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即刻翻身下地:“我们回去——”他才一站起,眼前便是一片晕眩,慌得辛悦赶紧把他扶回床上,嗔怪道:“先前不肯吃饭吃药,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我现在就吃……”李允不好意思起来,连苍白的脸颊上也微微发红,“辛,你是要笑我么……”
“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笑少爷呢。”辛悦含泪笑着捧了方才那碗粥来,幸好还有余温,一边用小勺喂他吃粥,一边低声道:“我们还得想出个法子逃离这里才是……可是这苍梧军营如同铜墙铁壁,凭我们二人……唉……”
铜墙铁壁。李允心中一阵惶恐,霎时绝望的乌云兜头罩落——清越,清越,越京一别,果然便是永诀了么?可事到如今,双方的均衡已破,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陷落在那人心叵测的越京,生死均在那个乖戾帝王的一念之间?思绪及此,真真心痛如绞,一张口把方才喝的粥全都呕了出来,隐隐都成粉红之色。
“你别急,我们慢慢想办法……”辛悦赶紧扶了他躺下,拭去他唇边血迹,“当务之急,还是养好你的伤势。”
“辛,谢谢你。”李允待喘息稍稍平复,开口道,“其实你当初就该随着队伍回去忻州……”
“允少爷,我陪你在这里,是为了我的良心。”辛悦淡淡一笑,点燃了一屋的光辉。
尽管李允知道,先前不弃、彦照、清越和自己之间构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牵制关系,让每个人都可以暂时顺理成章地找到自己的运行轨迹,不像现在又重新面临分岔的选择,可他却依然没有想到,为了自己一个区区振威校尉,不弃居然会不惜代价派人前来将自己劫回。
焦急地听着帐外传来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辛悦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允少爷,我出去一下。”
“别去……”李允此时尚不知天祈军队劫营的目的,顾虑到混战的危险,连忙出声阻止。
“放心。”辛悦回头朝李允微笑了一下,径直出去了。这些天来一直暗暗担忧着徐涧城,哪怕只是极为微弱的希望,她也要和李允一起离开这囚笼。
李允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那仍旧晃动的帐帘,忽然努力撑起身子,打翻桌上的药碗,捡了一块锋锐的碎瓷藏在手心。
帐帘忽地被掀开了,李尧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便装,显见是从睡梦中匆匆爬起赶来,二话不说将李允背在身上。
“大哥……”李允不知他要做什么,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李尧简短地答了,亲自背着李允走出帐外,向营后走去。为防苍梧众将乘乱加害李允,身为元帅的李尧甚至没有带任何一个亲兵。
李允放眼一望,但见苍梧军营中已燃起了无数火把,清楚地照出前方一线游蛇般窜过来的混乱,显见今夜劫营的只是天祈一支奇兵,人数并不甚多。
“李允就在那里!”混乱中,似乎有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传来,李允尚未分辨出是否辛悦的声音,下一刻,面前已多了一员骑在马上的天祈战将,堪堪拦住了李尧的去路。
越过面前李尧的肩头,李允看见面前的战将遍身血迹,满目都是杀气,显见拼了性命才闯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捏好了手中的碎瓷,暗暗积攒着自己残余的力气。
“原来你们不顾代价劫营,只是为了救他?”李尧忽然笑了起来,“不弃是疯了吧?”
“放下他,我留你性命。”马上的天祈战将显然没有认出李尧的身份,见李尧不答,一枪便朝他刺了过来。
李尧冷冷一笑,抽出腰间佩剑,以短搏长,竟将那凌厉一枪逼了回去。他正想顺手结果了敌人的性命,不妨脖颈一凉,有什么东西正点在了他喉头最为脆弱之处。
“我总是不会防备你。”李尧苦笑了一声,站着不动,任李允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然而手中的碎瓷仍旧带着十二分的杀气停留在李尧喉间。
“让我走吧。”李允支撑着站在地上,深深地看着李尧,“他是充哥。”
“你是李充?”李尧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战将,原来也是他们的堂兄弟,李家的儿孙,怪不得有如此的胆气夜闯苍梧大营。只是无论再怎样忠诚勇猛,李家的人都不过王者手中任意摆弄的棋子罢了,这样的命运,竟然是谁都无法摆脱的么?
“正是!”李充不明白面前之人为何突然怔忡出神,一枪刺去,趁那人闪避之时一把抓住李允,掷在自己马上。他此番的目的就是为了抓回李允,洗刷李家的耻辱,此刻再不恋战,拨马就往外冲去。
“你要走,我便放你。”
李允被李充掷在马背上,只觉五脏六腑都似乎被颠了个个儿,耳中仿佛听见李尧在身边低低地说了这一句,却不甚分明,昏沉中他只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形,伸手便抓住了李充的腰带。李充眉头一皱,嫌恶地打开李允的手,专心对付眼前拦路的苍梧士兵。
“允少爷,带我走……”辛悦忽然大声喊着,在潮水一般的士兵中艰难地向李充的马匹奔来,仿佛一条在肆虐山洪中翻滚求生的小鱼。
李允不忍心丢下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夺过一个苍梧士兵手中的长矛,伸向远处的辛悦,“抓紧!”就在辛悦抓住长矛的一刹那,李允猛地一挑长矛,将辛悦轻盈的身子带过众人的头顶,落在自己的身前马背上。
“你找死么?”李充见一匹马上竟然载了三个人,心头大怒,做势就要把辛悦抛下马去。
“充哥,求你……”李允强撑着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晕倒在辛悦的怀中。
耳边的厮杀声仿佛越来越远,身子却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觉不着一点支撑。这种感觉,倒有点像当日他不顾性命使出蹑云术,想要将彦照刺于阵前的时候了。可是,就在他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是什么力量硬生生地撕裂了他的身体和灵魂,让他眼睁睁地摔落在彦照脚下,含恨就擒?那种强大而诡异的力量,足以让人的心因为恐惧而抽紧,足以让他沉浸在这片黑暗中再不愿醒来。
冰冷的水洒在他的脸上,迫使昏迷的李允缓缓睁开眼睛,入眼便是辛悦哭得红肿的眼睛。安慰地朝鲛人女子微笑了一下,李允缓缓侧头,看见李充坐在自己身边的草地上,伸手掬着河水洗脸,想是要消除一夜冲杀奔逃的困倦。
见李允醒来,李充站起身走到饮水的马匹旁边,摸了摸疲惫不堪的战马,转头冷冷地对辛悦道:“忻州就在前面,你找你的主人去吧。”
“可是……”辛悦看了看李允,神情犹豫。
“你想把马儿累死么,没用的鲛人?”李充焦躁地狠狠喝了一声,“快滚!”
“允少爷保重,愿你和郡主终成眷属。”辛悦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根本无法辩驳李充,而她心中也着实惦记徐涧城,便朝李允磕了个头,跃入水中,朝忻州游去了。
“充哥……”李允见李充心痛地为马儿的伤口上药,他自己身上的绷带也不住渗出血来,心头感激,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别叫我充哥,我们李家没有你这样的叛徒!”李充头也不回,冷冷道,“爷爷知道了你阵前降敌的丑事,气得大病一场。后来皇上下令无论如何要将你擒回,我便主动领了这个任务——爷爷说了,李家的耻辱,一定要李家人亲自来洗刷!”
“是要……押我回忻州问斩么?”李允心头一紧,知道只要朝廷认定自己变节降敌,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忻州公开对自己除以极刑,以威慑军心。当日在两军阵前,他早以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只求保住五千将士的性命,再不顾及自己声名,然而此刻他知道清越未死,心头万万不甘就此丢了性命,勉力道:“我没有降敌……我要见玄帅解释……”
“不用见玄帅了。”李充的语气依然冷硬,“皇上传旨要将你直接押回越京,由我负责押解。”
残月如钩,仿佛把无尽的寒意通过光辉洒在官道上,凝结成一片片的冰花。
此时正有一辆车、几匹马默默地碾压踩踏着冰花前进,除了车轮声马蹄声,竟听不到一点言语交谈。
李允半躺在车里,视线落在前方李充的背影上。从忻州启程已是第五天了,日夜兼程,鼻中似乎都能嗅到晔临湖熟悉的水气。可是在越京等待他的是什么呢?自从被李充冒死擒回后,他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旧时的忻州同僚,成日面对的,只有李充在朔风中冻得铁青的脸,还有那几个跟随李充押解自己的沉默的士兵。这样的境地,饶是李允性格沉静,也隐隐觉得有些难忍的孤独窒闷。
不过,尽管神情冷漠,李允还是能感受到李充对自己的优待,不仅没有按例将他锁在站笼囚车中,还为他找了辆能遮风避雨的马车,每日里饮食药物都由士兵们妥帖照顾。若不是手足上粗重的铁链,李允甚至会误以为自己只是回越京养伤而已。
“皇上吩咐,一定要将你活着送回越京,否则我们都只有死。”记得一次他实在没有胃口吃饭,伺候他饮食的士兵便如此告知。这个说法,李允宁可理解为李充照顾他的借口,试想他官职卑微,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劳动云荒的帝王格外重视呢?
正胡思乱想间,李允忽然感觉马车停了下来,久久不动。记得自从出了忻州他们便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睡眠几乎从不停歇,李允此刻便有些奇怪。可惜他手腕上的镣铐过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