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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地,李允的视线再度被皇天吸引了。
虽然有结界阻隔,但为了让皇天的力量透过水波镇压水中五百术士的怨魂,高祖鸿勋将密室结界最强之处打通,让密室中的水得以与外界湖水结为一体。于是一旦湖中有波浪涌过,密室里的水也会附和着荡漾开去,搅带着湖底的细沙腾起又落下。
而就在方才的一阵波浪中,李允敏锐地发现皇天戒指前方的细沙被水流淘空,让皇天戒指不由自主地向前滚动了一下。这种滚动极为细微,眼睛几乎难以分辨,却实实在在地让皇天戒指朝晔临垂落的手指更靠近了一些。
有了这个意识,李允一掠而起,仔细观察皇天戒指之后的沙地轨迹。从前方石壁上镶嵌的紫金托盘,李允断定高祖鸿勋最开始是将皇天放置于石壁托盘之上,后来不知为何戒指受震掉落在下面的沙地里,被水流冲刷细沙一点一点朝晔临靠近,而晔临的左臂,估计也是在同一次震动中从石榻上垂落在地。从托盘到现在皇天所在位置的距离,李允判断得出三百多年内,皇天朝晔临的方向前进了大约五尺。
三百多年,五尺。这是对于人类无法想象的缓慢,可正是这种自然的力量,突破了一切法术的禁制,让被人为囚禁的两种力量找到了得到解放的希望。这一点,自以为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一切命运的高祖鸿勋是绝对无法想到的。
可是现在,皇天戒指离晔临还有数寸,这数寸的距离,又需要多少年才能完成?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李允看着一动不动的皇天,方才一时的喜悦已然化为乌有。可恨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坐在地上,李允静静地凝视着皇天,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在他灵魂湮灭之时,都无法看到皇天与帝王之血的融合。然而,他却不甘心就此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水波竟一圈比一圈更大地涌进了密室。李允突破结界到外面查看,却发现原本架设在湖中用来作为守城工具的水篱正被苍梧军队用中州人带来的火药炸毁。巨大的水花一个接一个地从湖面绽放,苍梧军队的座船争先恐后地朝繁华了三百年的越京冲了过去。
看来,城破了。李允的心底空落落的,虽然他对父皇涪新已没有多少印象,但一想到天祈朝真的就此灭亡,难免有痛失故国的悲怆。
爆炸声仍然在进行,想必是苍梧军队正在破坏越京的军防堡垒。李允正想回到密室中,不料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无数的碎石块从头顶的水面砸下,穿越灵魂落在湖底。
他们为什么要摧毁凌波台?李允本有些惊异,但一想起湛如的占卜本事,便有些了然。他不再理会头顶炸雷一般的声响,再度钻回了密室之中。
凌波台的基座也被震出了粗长的裂缝,看来苍梧军队是耗费了大量的力气。看着石榻上晔临毫无改变的睡姿,还有沙地上永远光华灿烂的皇天戒指,李允守候在一旁,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又是一阵巨响,坚固的流水玉石墙壁终于四分五裂地倒塌开去。而李允的眼光依然不为所动地盯着皇天戒指,终于看到在连续不断的震动中皇天戒指一次接一次地朝前滚动,最终碰触到了晔临下垂的左手中指指尖。
仿佛一丛星星之火燎烧了荒原,红润的血色迅速沿着晔临苍白到透明的手指向上延伸,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个部位,让那具身体更像沉睡而非死去。当最后一点血色润泽了他光洁的额头后,一点光亮从密室外面穿越而进,在晔临眉心间闪过,于是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不离,你好。”晔临皇子将皇天戒指握在手中,笑着向一旁的李允道,“我们快回去吧,你的弟弟正面临着危险。”说着,他领着李允,朝神殿的方向奔去。
一片模糊的光影闪过,李允恢复了意识。他爬起身,揉了揉依旧昏花的眼睛,看见一盏盏幽冥的灯花从他面前熄灭,而身边的晔临皇子却一把拉开了神殿的后门,让白日的光线倾泻进昏暗的神殿。他说:“不离,出去吧。”
李允走到门口,惊异地看着神殿外一片焦涸的湖面。不知为什么,广阔的晔临湖水正一寸一寸地向湖心萎缩,留下满是枯焦的残枝败叶,掩盖着湖滩中渐渐腐烂的尸体。
“失去了皇天的镇压,我五百门人的怨魂开始脱离晔临湖,湖水便开始干涸了。”晔临皇子轻轻推了一把李允,“这里是天祈朝最为罪恶的地方,不要犹豫,往前走。”
李允不知晔临皇子的用意,只得沿着石墩往湖深处走去。然而他蓦地停下脚步——远处,清越正紧紧地扑在不弃身上,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么?”半晌,李允咬着嘴唇对身后的晔临皇子道。
“不要被自己的嫉妒之心蒙蔽眼睛,你再仔细看看。”晔临皇子耐心地道。
李允依言再次看去,终于看见在清越和不弃身边,环绕着身负巨大黑色羽翼的鸟灵,而在逐渐缩小的晔临湖深处,一缕缕黑气正从湖心涌出,渐渐就要凝结成一只新的鸟灵。
“我的门人们怨气太重,终归要沦落到妖魔道中。”晔临皇子叹了口气,“谁又能拯救他们的灵魂呢?”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静静对峙的鸟灵们再度朝清越和不弃扑了上去,而几乎与此同时,李允已飞一般地冲了上去,捡起地上的短刀格开了扑向不弃的利爪。
“又多了一个送命的。”恒露大笑了起来,“方才还愁皇帝不够分,你也是天祈皇族,兄弟姐妹们不愁吃不尽兴了!”说着当先飞去一把抓住李允的肩头,将他狠狠地朝地面摔落。
李允巧妙一个翻滚,手中短刀直刺恒露的眼睛。然而他武艺虽然精熟,毕竟无法对付这些不死的妖魔,没多久就被鸟灵们抓伤了多处。可他却始终护在清越和不弃身前,毫不退缩。
“皇天在此,你们这些妖怪还不快滚?”忽然,远处的晔临皇子一声大喝,皇天凌厉的光线将一只鸟灵击飞出去,几乎将它抖散成当初无数怨魂的原型。
“果然是皇天。”恒露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晔临皇子,又看了看身前三个沾满血迹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是帝王之血的传人来了又怎样,你早已死了三百多年了!皇天戒指在你手中,或许还比不上当初那个假货的力量强大,我敢打赌,你撑不了多久就得魂归黄泉,转世为人去了,还在这里吓唬人么?”
“我是降不住你了,可自有人能降得住你。”晔临皇子胸有成竹地笑道,“你看看那边是谁来了?你的故事,我可清楚得很呢。”
“想骗我么?”恒露正要讥笑,身边的鸟灵们却附耳道,“恒露姐姐,那边果然有两个人来了!”
恒露愕然转头,果然看见干涸的湖底,一座白色的石屋渐渐从退去的水中显露出来,而那座石屋的屋顶上,正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自己的方向奔来。那两个人分明身负法术,身行空中却如履平地,脚步迅捷无伦。
“难道也是蹑云术?”清越感觉那两人在空中行走的方式和李允当年在万井城楼外一模一样,不由惊异地问。
“那当先一人,便是我小时父皇请来教我蹑云术的中州异人。”李允不由自主地答道,“他的名字叫做石宪,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和当初一样年轻。”
“恒露,真的是你吗,我找得你好苦……”石宪看着恒露,大喜过望,奋力朝鸟灵们奔了过去。
“老不死的妖怪。”恒露皱眉看着那年轻人一脸热切地离自己越来越近,跺了跺脚道,“走!”展开羽翼便朝远处飞去。
“我辛苦修炼长生不老之术,就是为了和你长相厮守啊。”石宪说到这里,见其余鸟灵也随着恒露展翅飞走,忙不迭地追了上去,“恒露,你别跑,别一跑又让我找上几十年……”一边说话,一边不管不顾地跟着鸟灵们消失在远方的天空下。
“师父……”跟在石宪身后的黑衣少年无奈地唤了一声,终于在空中停下。他看着身下伏倒在地上身穿皇袍的不弃,忽然问道:“你就是空桑的皇帝么,你把囚禁太素先生的钥匙交出来,我就饶了你的命。”
“你是冰族人……还是空桑人?”不弃费力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少年,看见他有一张类似空桑人的面孔,眼睛却是冰族人特有的深蓝,不由问道。
“我自然是冰族人,空桑皇帝。”黑衣少年冷硬地回答,“你们关押了太素先生那么多年,终于遭到了亡国的报应。”
“那我就放了他。”不弃轻笑了一下,吃力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李允,“你拿给他吧。”既然再不必为天祈朝囚禁那个危险的冰族学者,不如放虎归山,引得冰族进犯云荒,也算是他这个亡国之君对彦照的新帝国的报复吧。
“遵旨。”李允并不知不弃所想,接过钥匙,刻意施展起蹑云术,朝那少年走去。
“你就是师父提过的那个小皇子么?”黑衣少年盯着李允,恍然道,然而下一刻又问,“钥匙都在么?太素先生的锁链是镅铁所制,没有钥匙打不开的。”
“钥匙都在,快去救太素先生吧。”李允把钥匙塞进他手中,看着这个不通世故的少年微笑道,“勇敢的冰族人,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少年戒备地盯着李允看了一会,终于挑衅一般地道:“我叫明石,是奉命接太素先生回冰族的。如果你们此刻不杀我,我以后还是会和空桑人为敌。”
“以后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呢?”李允笑着摇了摇头,目送着那个叫做明石的少年朝囚禁太素的石屋飞奔而去。
“不离,你下来。”晔临皇子忽然唤了一声,让李允连忙从空中降落到他的身边。
“新的鸟灵诞生了。”晔临皇子不无忧虑地指着远处对李允道,“我的五百门人都身负法术,故而他们所凝结的鸟灵法力高强,新生之时急需吸食带有灵力的血食,恐怕我们几个都无法抵抗了。”
他的话让李允和清越都是一惊,清越紧紧地搂着已接近昏迷的不弃,鼓足勇气道:“皇天后土戒指都在我们手里,哪里还会怕一只鸟灵?”
“你们都非能驾驭皇天后土之人,而我衰朽了三百多年的身体,也快要崩溃了。”晔临皇子犹豫道,“唯一的办法……”
“什么办法?”眼看那只新生的鸟灵已展翅向他们飞了过来,清越焦急地问道,“我答应过皇上,无论如何不能让鸟灵碰他!”
“唯一的办法,是我们中的一人自愿被鸟灵吞噬,然后凭借自身灵魂的力量,夺取这只鸟灵的意志控制权,才会远离越京,回到它们栖息的空寂之山去。”
“我去。”沉默了一会,李允站起身来,并不转头,只艰涩地道:“你们好好保重。”说着,他大步沿着干涸的湖床迎着鸟灵跑了过去。
“李允!”清越想要追他回来,却不敢放开怀中的不弃,只得撕心裂肺一般地喊了出来。
“去追他吧,该死的人原本是我才对。”不弃挣扎着脱离清越的扶持,伏倒在地上,“希望还来得及……”
“皇上,你……”清越心里正责怪不弃添乱,伸手想要扶他,却蓦地看见不弃不知何时偷偷藏了李允抛下的短刀,而此刻却将短刀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她一惊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我魂魄的速度,肯定会快过他……”不弃笑了起来,坚持了许久的生命终于慢慢散去,“你们幸福,便是对得起我了……”说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七哥的子孙竟都是如此……”晔临皇子苦笑着站了起来,将皇天戒指套在左手中指之上,“七哥,我如今是明白,父皇为什么心心念念都要你永享皇位了。”说完,他的身体已化为闪电,以最短捷的路径迎头朝那只新生的鸟灵飞去。
李允蓦地停住了,他惊讶地看着一道亮光若同利刃一般剖进了鸟灵的身体,无数泛着黑气的怨灵从鸟灵的身体中瓦解而出,挣扎着扭曲着,最终被一缕白光引导着向那个传说中灵魂寂灭之地——空寂之山的方向远去了。
正不明所以,当啷一声,一只白金托子蓝宝石的戒指掉落在李允身前。他俯身从干涸的湖床中拾起戒指,便听到了晔临皇子留在皇天中的话语:“帝王之血已重新在云荒流动,你便帮我给皇天后土寻到下一个主人吧。”
转回头,李允看见清越正伏在不弃的尸体上痛哭,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的模样,只觉得哭得他的心都荒芜下去。
将皇天握在手中,李允沿着晔临湖干涸的湖床向前走去。越京中此刻正匆忙地迎接新主,没有人会知道那代表云荒最高权力的信物此刻就在他的手中,并会迎来它新的主人。
“李允!”走了许久,忽然有人大声叫着他。李允转回头,看见清越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李允,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李允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