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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德昌出生的时候,纪启顺在外头带兵打仗。凯旋后曾匆匆回来参加他的抓周,后来也没呆几天,便又去蜀地带兵了。之后便几乎一直在外征战,偶尔回来也只是见一见魏帝。就算不赶着回蜀地,也不会住在宫里。因为她战绩出色,魏帝早就为她赐下了住所。
虽然没见过纪启顺,但不妨碍纪德昌从别人嘴里听说纪启顺的故事啊。毕竟是男孩儿,最爱听的就是些纵横沙场的热血故事。卫贵嫔燕支等人到底是深宫妇人,听说的也少,自然满足不了纪德昌那颗热腾腾的好奇心。
之后纪德昌便开始缠着魏帝给他讲纪启顺的故事,魏帝作为一国之主,什么事儿不知道啊?而且对于战事,恐怕除了纪启顺本人外,没人能比魏帝知道的更加多了。
听得多了,纪德昌便不由对他这四姐好奇、仰慕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才会这么厉害呢?他经常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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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阵寒风吹过,纪德昌缩了缩脖子,觉得自个儿都快被冻成冰块儿了。他一边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一边往城楼下头看了一眼——甭说军队了,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他吐出一团小小的白雾,小心的看了以前站在最前方的魏帝,心里暗暗嘀咕:“我站在这里都这么冷呢,耶耶站在风口上恐怕更加冷了罢!”这么想着,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
不想魏帝忽然转过头来,和蔼的对他招了招手:“六郎来朕这儿。”
纪德昌愣了愣神儿,反应过来后就是一阵儿后悔,暗道幸灾乐祸果然是不该的。心里虽叫苦不迭,但他到底还是乖顺的走到了魏帝身旁。这种大场面上该如何行事,他还是懂的。
魏帝牵住他的手,笑眯眯的道:“你素日就常念叨四娘,这回可总算是要如愿了。”
一说到纪启顺,纪德昌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亮,可随即又暗了下去。只见他瘪了瘪嘴,一副失落的可怜儿样:“可是四姐姐现在还没来……”
魏帝一敲他的小脑瓜,道:“你这孩子,四娘既然说了今天回来,必然就会在今日回来!她要是敢不来,那就是欺君!”
纪德昌撇他一眼,好像很不相信似的:“你能保证?”
魏帝哈哈一笑:“朕当然可以,朕乃九五之尊,自是一言九鼎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话落后大约半盏茶的时候,便见到远方的天地交接之处渐渐翻腾起了一线滚滚尘雾。
纪德昌眼尖,头一个便瞧见了。一边踮着脚尖使劲的点给他们看,一边兴奋的叫道:“耶耶快看!耶耶快看那里!”
魏帝赶忙扶住他的小身板儿,笑道:“看到了、看到了,六郎小心点儿,一会儿摔下去可就不好了。”
纪德昌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有些紧张、有些忐忑的吞了口口水,踮着脚尖使劲的瞪大眼睛朝外看着,似乎这样纪启顺就会快点到似的。
就在纪德昌的忐忑和紧张中,那片浩大的尘雾不知何时慢慢逼近了,带着似乎震动天地的马蹄声。城楼上的人只要眼睛好些的,甚至能看见尘雾中翻飞的红色衣角——那是纪启顺麾下有名的赤衣军。
魏帝大掌一拍城墙,朗声道:“来人呐,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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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启顺握着手中的缰绳,身子随着战马的疾跑不断地上下颠动。她看着那座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这是她的故土、也是她家人所在的地方。她在外征战多年,这次终于能回来长住了,她是应该开心的。
但是实际上她的面上连一丝激动兴奋也无,她的余光扫过身边的几个部下,他们的脸上是实实在在的喜悦。
纪启顺将目光收回来,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对眼前的景象产生不了哪怕一点情绪波动。不知怎么的,她看着那座繁华又巨大的城池,居然有一种荒谬之感在心里蔓延滋生。
战马是日行千里的骏马,跑动起来疾如风、快如电。才半盏茶未到,她便隐隐能看清楚城楼下立着的一片人影了。站在最前头的人穿着天子的玄色十二章衮服,冕旒的玉珠在寒风中晃动,模糊了他的眉目。
是魏帝,她这样想着。
她双腿一夹马肚,策马脱出了队伍,更加快的向前飞驰而去。
大约在距离人群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她一勒马缰终于停了下来。
纪启顺翻身下马,长腿几步一迈便走到了魏帝跟前。她利落的拜倒在地,朗声道:“微臣大过,请陛下降罪。”
魏帝赶忙伸手扶她:“四娘何出此言?”
纪启顺面无表情的开口:“陛下圣体若因微臣之故抱恙,臣万死不可辞其究。”
魏帝似乎十分开心的哈哈大笑,道:“四娘的孝心朕已知道,起来吧!”
她这才站起身来,波澜不惊的笑了笑:“是父亲体谅我。”
魏帝听了更是开心,连连夸了她多句。
纪启顺隐隐觉得觉得似乎有另外一个自己浮在空中、看着这幅虚伪的“君臣和乐图”,露出讥笑不已的表情。她轻轻呼出一口雾气,垂下眼睑暗自猜测,难道是最近赶路太累了?
她一手按住心口,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不真实的感觉呢?正要细细思考,便觉得袍角被什么拽的一沉。她低头一瞧,便看到一个被裹得圆滚滚的孩子扯着她的衣角,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清澈的忐忑和仰慕。
她觉得麻木一片的心口忽的一动,嘴角抑制不住的翘起,连心底的那股厚重的荒谬之感也渐渐淡去。她微微弯下腰,自然而然的开口:“你是,德昌吗?”说这话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面前的世界都猛然鲜活了起来。
纪德昌仰慕的看着面前这个一身赤色戎装的女将军,他要使劲的抬着头才能看清楚她的脸。纪德昌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威严气派的人,以前他一直觉得耶耶是最威严的人。因为所有人都怕耶耶,就连贵嫔都怕耶耶。
但是他现在觉得四姐姐比耶耶还要威严,往那里一站就让人觉得厉害的样子——他迷迷糊糊的这样想着。
然后他就看到气派的四姐姐弯下腰,温和的问他:“你是德昌吗?”
纪德昌激动的点着小脑袋,道:“是的是的!你是四姐姐吗?”
纪启顺被他的动作逗得“噗嗤”一笑,随即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是啊,德昌还认识姐姐吗?”
纪德昌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今天是来接姐姐的。”
她笑道:“不认识是对的,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小呢。”
说到这里,就有一个青年走上前来,对她行了一个礼:“殿下,时候到了。”
纪启顺了然的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随后动作自然的摸了摸纪德昌的脸蛋,皱了皱眉,道:“怎么冷成这样……”
纪德昌赶紧挺起小小的胸膛,道:“我不冷!”
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又响又脆的喷嚏。
纪启顺忍俊不禁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都冷成这样了还嘴硬呢?你且跟着你哥哥姐姐们回去罢,好好的喝一碗姜汤。要热热的,不然一会儿生病了可是不好。”
纪德昌想了想,忽然道:“那四姐姐呢?”
这会儿正好有下属将纪启顺的战马牵了过来,她扶着马鞍利落的翻身上马,低着头对自己的弟弟安抚的一笑:“我还有些事儿,一会儿再去看你。”
纪德昌挣脱了小宦官的手臂,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姐姐要去游街吗?”他早听卫贵嫔等人说了,将军正式凯旋后,会有许多人迎接军队入城。打马游街,多么威风气派的事儿啊!
纪启顺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稍微思索一会儿后,便伸手一捞将他抱了起来,吓得那小宦官直接跪在了地上。她有些不耐的挥挥手道:“你且去和陛下说,就说六殿□边有我,自然会将他安安全全的带回去的!”话毕,也不等小宦官搭话,双腿一夹马肚便策马飞奔了出去。
小宦官惊骇的瞪着眼睛看着他们姐弟二人共骑而去,隐隐还能听到纪德昌一连串的笑声。
纪启顺一手握缰,另一手抱住不安分的纪德昌,慢悠悠的吓他道:“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到底是多年征战的人,气势不是别人能比的。轻轻一句话,就把纪德昌这个顽皮的小子吓得不敢动了。
游街的时候纪启顺并没有多留恋那种万民瞩目的感觉,事实上她根本就看都没看那些街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的属下们也没有心思看,都急着回家看自己的媳妇爹娘呢,谁还有空看路人啊?
为此兴奋的,可能只有纪德昌了。
纪启顺觉得自己的耳朵边上根本没有一刻是清净的,一直都充斥着纪德昌的童声——“天啊姐姐,你看那个人赶着牛诶!是真的牛诶!”“啊!那个是糖人吗?”“可是这个糖人真丑。”
虽然纪德昌很留恋宫墙外的世界,但是事实上他们很快就回到皇城了。负责照顾他的那个小宦官带了一顶小软轿站在那里,恭敬的对他们行礼:“晋王殿下,陛下遣我来接小殿下回去。”
是的,晋王。她早些年被封为了晋王。
但是此刻她忽然有点怀疑,这个早些年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时候怀里的纪德昌忽然扭动了起来,撒娇似得将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嘟嘟囔囔的道:“不要!我要和四姐姐一块儿!”
纪启顺只得收回神思,摸着他的脑袋承诺:“你且回去罢,去好好地洗个澡、再喝点儿姜汤,和贵嫔聊会儿天。我很快就回来了。”
纪德昌又要闹,看着纪启顺的脸却不知为何有点胆怯,只好扁着嘴点了点头。纪启顺摸摸他的脑门,笑着将他交给了小宦官,随后便调转马头向着启元殿飞驰去了。
其实去启元殿也没什么大事儿,也就是跟着一群大臣拜见魏帝,然后听他罗里吧嗦的说一些翰林老儿写出来的废话。再有,顶多就是封赏之类的事情吧。
说实话,纪启顺对那些金银财宝、又或者加官进爵之类的事儿并不太热衷。钱这种东西她一个人能用多少呢?拿得越多,也就是堆在库房里发霉而已。加官进爵就更加虚无缥缈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赋予她一堆莫名其妙的权利。
她端着酒盏站在人群中央,许多许多穿官袍的人走上前来、堆着满脸的笑恭喜她。那种巨大的荒谬之感又不知不觉的生了出来,她看着那些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大人们”忽然觉得很想笑。
然后她就真的笑出来了,十分短促的笑声,却刺耳而又冰凉,似乎是想要撕破什么。
想要撕破什么?她不知道。
那些人却似乎没听到那声笑一般,依旧满面是笑的恭贺她的凯旋。而刚刚那个满心讥讽的她似乎也从未存在过,她端着礼貌的笑容,周全的应酬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然后她找了一个借口离了席,她还记得自己和纪德昌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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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纪启顺走进披香殿的时候,就听到纪德昌清脆的童音溢满了整间大殿——
“贵嫔我告诉你哦,我今天看见牛啦!活的牛!”
然后便听到卫贵嫔柔和的声音:“真厉害,在哪里看到的?”
大殿中稍微安静了一下,大概是纪德昌在回想当时的情景,片刻后那清脆的童声又热热闹闹的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在一条人可多的街上!今天姐姐带我游街了呢!”
卫贵嫔好像有点吃惊的问道:“你怎么……”
话才说了一半,纪德昌就大叫着打断了她:“四姐姐你来了!”说着就蹦蹦跳跳的跑过来了,小短腿一蹬就想往纪启顺怀里扑。谁知却被纪启顺一个闪身躲了开去。
纪启顺将他似乎有点委屈,赶忙解释道:“我身上脏,可别连带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安抚了弟弟,她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向着卫贵嫔走去,然后深深一礼拜倒在地。
母女两个也是多年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说。
聊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卫贵嫔先开口说了正事儿:“这回四娘要待多久?”
纪启顺笑笑道:“若无意外这几年都不会有战事了,大概可以好好休息几年了。”
卫贵嫔又道:“那今儿也是晚上就回府里吗?”
纪启顺笑得亦真亦假:“父亲和蔼,许我在宫里小住,等过了上元节再回府里。”
之后没多久就到了晚饭的时候,纪启顺先去洗了洗澡,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裳就当是洗尘了。完了,才坐下来和卫贵嫔、纪德昌吃饭。
大约是累到了,纪德昌饭还没吃完就直嚷着困要睡觉。于是卫贵嫔便令燕支将他抱去偏殿先休息,自己和纪启顺慢慢的吃饭。一边吃着,一边不由聊到了纪德昌的事情。
是纪启顺先起的话头:“德昌今年也六岁了罢?”
卫贵嫔叹了口气,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纪启顺皱起眉头道:“都这个年纪了还没进学吗?我瞧他今天行事竟是一团孩子气,什么都不知晓,只凭着自己的脾气行事。”
卫贵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