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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一惊,想起那天晚上明孝太后当着她的面要诛杀西凉茉的情形,不免打了个寒战。
明孝太后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意来,只是那笑意虚浮在眼睛中,看起来反而诡异冰冷:“珍珠,你不必掩饰,只是既然哀家希望你成为哀家的媳妇儿,那么哀家希望你明白,当你成为这个皇朝的女主人或者未来女主人的那一刻,不是幸福的开始,而是一场况日持久的战争的开始,只有斗倒了所有的人,让他们的尸骨成为你母仪天下的宝座之下的奠基石,你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皇后和太后。”
珍珠垂下眸子,浑身微微颤抖,她很想说她一点都不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皇后或者太后,可是她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在面前这个笑得一脸温柔的姑母面前,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她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狠狠地掐住了喉咙的小鸟儿。
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那么害怕过。
而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快要窒息的时候,一道温沉的男子声音打破了那种能将她整个灵魂冻结的气氛。
“母后。”
珍珠看着百里赫云款步而进来的修长身影,忽然整个人就像松了一口气一般,立刻对着百里赫云屈膝行礼:“陛下。”
百里赫云扫了她一眼,摆摆手:“嗯,你下起罢。”
珍珠立刻如获大赦一般,赶紧退下。
“我儿,今日怎么得空来看母后,可是用了药了?”明孝太后看见百里赫云,一点也不意外,看着他微笑,随后起了身。
百里赫云也温然一笑:“多谢母后关心,儿臣用了药了,只有些要事与母后商议。”
明孝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摆摆手,吩咐底下人:“你们都下去罢了。”
一干侍从们皆恭谨地行礼退下。
百里赫云在她身边刚刚坐下,明孝太后就了然地道:“怎么,你是为了海清宫的那个女人而来吧,哀家说了,这后宫中是女人的天下,哀家容不下她便是容不下她。”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却忽然摇摇头,淡淡地道:“不,儿臣不是为了她而来的,儿臣是想问母后,您可还记得金玉公主,儿臣的皇太姑姑,当年她虽然辈分高于您一辈,您称她为小皇姑,但是你们年龄相近,你和她在未曾出阁前情同姊妹吧。”
明孝太后出身大族,身上也流淌有皇族血脉,只是却是分支,其外祖母也是皇族的公主,当时她作为公主伴读送进宫里,便认了金玉公主做小皇姑。
两人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明孝太后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突然提起金玉公主,保养极好的脸上出现一丝僵硬之色,随后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不动声色地道:“怎么突然提起那死了许久的人。”
百里赫云靠向了身后的软椅,轻叹了一声:“母后,我想你也知道了,父皇在念玉楼里养着的那个神似金玉太姑姑的女子已经死了,就埋在父皇皇陵的附近。”
“嗯。”明孝太后淡漠地不可置否地道。
百里赫云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补充了一句:“嗯,儿臣这记性是越发的不好了,那女子的尸骨在下葬不久就被刨了出来,拆得肢骨破碎,全喂了鱼,按照咱们的说法,死后若是沦落在海中,找不回一点儿尸骨,被鱼分食,又没有衣冠冢,那就等于魂魄散尽,永世不能超生,母后,你说什么人会这么憎恨这个已经痴傻了许多年的女子呢?”
两年前,危急之中,他利用那个女子迷惑百里青,一击得手,念在那女子身死和父皇宠爱她许久的份上,将她埋入妃陵寝,却不想她还是不得善终,尸骨无全。
明孝太后温然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一个贱婢,尸骨不全也就尸骨不全了,何必劳动一国之君记挂。”
百里赫云看向明孝太后,目光深邃而极具穿透力,但是明孝太后面不改色,依旧笑容温然的模样,让他微微眯起眼,慢慢地道:“因为,这个贱婢代表了母后你放在心底许多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几乎要为西狄招来灭顶之灾,所以儿臣菜不得不记挂。”
明孝太后淡漠地看了百里赫云一眼:“云儿,你莫不是最近病得糊涂了,所以才这般胡言乱语,母后一言一行皆是为了西狄,何况深宫之中谁没有秘密,就算有秘密,也不过全都是为了你们。”百里赫云轻叹了一声:“是么,所以当年你出卖深陷险境,却因为信任你而将身家性命和孩子安危都交托给你的金玉太姑姑也是为了西狄么,而不是因为嫉恨金玉太姑姑得到父皇的心,因为父皇对离家去国多年的金玉太姑姑念念不忘而勾结当年的天朝皇妃对金玉太姑姑痛下杀手,将她剥皮拆骨么?”
明孝太后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随后白皙的手背绷出好几根青筋,她冷冷地看向百里赫云:‘哀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皇帝,虽然你是皇帝,却还是知道什么是孝道,你就是这么跟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费尽了心血将你扶植成为一国之主的母亲说话的么!“
百里赫云脸上一片沉静,红色的夕阳光芒落在他脸上,有一种奇特的淡漠:”儿臣永不敢忘记母亲的生身之恩,只是母亲,您也应该明白,儿臣是这西狄的天子,儿臣不只是您的儿子,儿臣需要为自己的千万子民考量,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要以天子的身份来质问哀家这个太后么,你大概是忘了咱们当初刚刚进宫时候有多么艰难了么!“明孝太后面色依旧一片冷然。
百里赫云摇摇头,轻叹了一声:”母后误会了。“
”哀家误会你了么,你为了一个宦官的女人,一个敌国的王妃在这里质询你的母亲,是哀家误会了么!“明孝太后冷笑起来,脸上却尽是哀色、失望,还有——凌厉。
”何况,当年咱们在宫里被所有人的嘲笑,谁都能欺凌,你以为拜谁所赐,就是你口中那个金玉太姑姑,若不是她的阻挠,哀家早就是内定的未来皇后了,是她不让你父皇娶我,让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受尽了苦楚,才从新得到本来就该属于哀家的一切!“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冷静的面容下,却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他轻叹了一声:”母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儿臣并非是来质询您的,而是来与您商议一件事的。“
明孝太后脸色稍霁,但是看着百里赫云的模样,她忽然冷冰冰地道:‘你若是来为那个女人求情的,那就大可不必,为了你和素儿,母后绝对不会将祸水留下。”
百里赫云看着她,微微眯起眸子:“哪怕是为了西狄的安危呢?”
明孝太后冷眼看着他,鄙夷地轻嗤了起来:“云儿,你真是色迷心窍了么!”
她顿了顿,冷漠地道:“既然你这么问了,哪怕是为了西狄安危,哀家也绝对不会允许,何况正是为了西狄的百代千秋,哀家更是绝对不容许那个女人活着走出海清宫。”
百里赫云看着明孝太后,明孝太后一脸淡漠地看着他。
而最先妥协的,看起来,似乎还是百里赫云。
他淡淡地轻叹了一口气,温声道:“既然如此,母后咱们就来谈谈这遗诏之事了。”
明孝太后闻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亮色:“云儿,你这是考量好了?”
百里赫云笑了笑,眸光淡然沉静:“素儿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了,我总是要为他打算的。”
随后,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幅明黄的卷轴搁在了明孝太后身边的紫檀桌上。
明孝太后眼底闪过欣喜,随后伸手去拿起拿卷轴细细地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唇角弯起欣慰而愉悦的笑容来。
“很好,哀家就说了云儿一向是最让母后省心的孩子。”
百里赫云眸光中闪过一丝幽色,随后微笑道:“遗诏已经定下,母后可愿与儿臣共饮一杯相庆?”
明孝太后点点头,含笑道:“那是自然的。”
随后,她便向门外吩咐道:“来人,上酒!”
门被人吱呀一声打开,一名女官模样的端丽女子端着一壶美酒和两个银杯进来。
明孝太后看着来人,不由一愣:“啄玉?!”
百里赫云淡淡一笑:“是儿臣让啄玉来的,咱们的首席女翰林可是酿了新酒,母后不尝尝。”
明孝太后和啄玉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她微微侧脸,微笑道:“咱们的这位女翰林可是难得将相之才,说不得以后做个女相国也是有的。”
啄玉端雅沉静地微笑,将酒杯放在明孝太后和百里赫云面前:“多谢太后娘娘和陛下抬爱。”
明孝太后看着她为自己和百里赫云都倒上了酒,随后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一会子再唤你进来给哀家讲讲最近新读的文章。”
啄玉优雅地行礼:“是。”
随后,便退了出去,顺道关上了大门。
她静静地站在门边,看向那些站在门外两边等候着明孝太后宣召的宫人,矜淡地道:“太后娘娘吩咐,她要与陛下商议密事,你们都可以退下了,若有需要,本官会去暖房唤人的。”
那些宫人们都是明孝太后的亲信,见她这么说却又不敢细细地问,只相互看了一眼,却没有动作。
啄玉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怎么,本官的话也不信了么,既然如此,本官便去禀报太后了。”
说着,她便转身就向宫内推门,做出要进去的模样。
这时,一名嬷嬷赶紧站了出来,对着啄玉赔笑道:“啄玉女官说笑了,咱们这些人只是有些愚钝,反应慢了些罢了。”
说罢,她使了个眼色,所有人立刻就向外慢慢地躬身退去。
不到片刻,人便散的一个都不剩下了。
啄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远处的夕阳,血色的夕阳有一种奇特的危险而凄艳的气息。
将西狄的大地照耀得一片猩红,仿佛笼罩在深重的血色之中。
让人窒息……
她忽然想起西狄流传许久的一则传说,夕阳落下的时候,是白昼与黑夜交替的时分,是鬼魅们从海中出没的时候,当天边隐去最后的光芒,大地陷入黑暗,群鬼出动,带给遇见的人不幸与痛苦,将水手们拖入海底,迷惑了归途的旅人进入地狱。
啄玉微微眯起眸子,轻声道:“这一次,又会遇见什么样的魔与鬼魅呢?”
她几乎能嗅闻到空气里有危险而动荡的味道了呢。
……
“滴嗒……嘀嗒……”一滴滴的鲜血落下,滴落满地,在光滑的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流淌成细细的小溪,触目惊心。
美丽的,一身华服的女子在地上痉挛着,挣扎着,她依旧美丽的看不出年纪的面容已经扭曲,满是不可置信的绝望。
身边还躺着一只精致的壶还有银色的酒杯。
男子幽幽的身影被夕阳的光拖成诡异的影子,他的指尖轻抚摸过那女子的发丝,轻声道:“母后,你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父皇在另外一个世间等待你许久了,儿子不会让您一个人孤寂地在皇泉路上等待太久的,儿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狄,为了咱们一家。”
仿佛是不忍心再看着自己母亲的濒死挣扎,又或者帝王的心原本就是容得了天下,便再容纳不下其他。
男子转过身,向门外走去,大门外的人仿佛知道他要出来一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迎他出去,然后再悄无声息吱呀一声关了起来。
所以,他没有看见地上明孝太后眼底的那些不甘……那些怨恨,
没有看见她眼底的那些——凶狠。
明孝太后没有去管嘴里不断喷涌出来的黑血,她额头上青筋毕露,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伸手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扯开发簪,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往自己嘴里倒去。
但是因为手抖得厉害,不少都落在了外面,但是她还是吃下好些,随着那些药物入口,她可怕的脸色似乎也稍微好转了一些。
明孝太后甚至能慢慢地控制自己身体坐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一边桌子上的那只花瓶,那是她平日里预防危险时候设置的,一旦寝殿里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她扯下那花瓶,就会启动机关,她的亲信们就会得到信号。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随后一咬牙,又从自己腰上的玉佩里倒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在这宫里生存多年,她身上早已备下了许多以防万一之物。
虽然不能解毒,但是起码能控制自己身上的毒性蔓延。
随后她慢慢地移动自己的身躯向那桌子边挪去,终于挪动到那花瓶的边上,明孝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喜色,还有一丝阴戾狠色。
百里赫云竟然敢背叛她,哪怕是她的儿子,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