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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激战方熄,本来极静的一刻,陡然有这道秦腔从天而降,就显得极响亮极雄浑。这声音清亮高亢,象只大鹤一振翅就没进了云尖里。在大败之余,陡然听得这么奋猛这么狂荡这么熟悉的秦腔,众人的心气均是一振,韩铁梧的眉头展开了,何三拳的脸上也回复了血色,众弟子的也纷纷攥起了双拳。大家全四顾,找那唱戏的人,却是只闻秦腔,不见人影。
琵琶女哼了一声,五指一划,一串琵琶声迅捷轻急的响了起来。水儿一听,竟是“十面埋伏”。这琵琶女一挥手就是“十面埋伏”中的急弦紧调,琵琶声如江水怒起,仿佛要将那秦腔淹下去。
那秦腔在琵琶声里非但不乱,反而更觉清越,接着唱道,“观江水滔滔浪腾,波浪中隐隐伏兵,俺惊也么惊,凭着俺青龙幅月敌万兵……宝刀在手,某胸中自有万丈豪气凝……宝刀在手,笑尔曹面如土色战兢兢。”这声音越吼越是激荡人心,十多句“宝刀在手”的紧板却一路履险如夷的直吊上去。水儿以前听人唱这出秦腔时都觉得闹得慌紧得慌,这时才发觉这秦腔居然可以这么动听这么感人。
一道青影已经挺立在屋檐上,这身影沉稳如山,两道宽宽的肩微微的抖着,吼出的秦腔居高临下直冲了下来。“哑哥哥!”水儿忍不住惊呼出声。这立在檐上吼秦腔的人却不是哑巴是谁?众人瞧见哑巴居然开口唱戏已经是大奇了,更奇的是院子里的人均是练家子,却不知道哑巴何时到的那檐上。瞧他那沉稳的样子仿佛立在上面很久了,但唱那第一句的时候怎么就没人瞧见他?
琵琶女把牙一咬,琵琶声又高了几分,劲急的声音如惊涛拍岸,直向上窜起来,似要将那秦腔压下来摁下去,直埋到江心里。奇怪的是适才琵琶声起时,水儿听着就止不住心跳气喘的,但这时有秦腔怒吼着,再听着这琵琶声也不那么心烦意乱了。
秦腔也随之拔高:“……宝刀在手想当初曾催赤兔跃千里,宝刀在手想当初曾奋青龙劈五关,宝刀在手赤胆忠肝保汉室,宝刀在手一腔正气天地宽——”这声音越吼越是元气淋漓,仿佛唱戏人的丹田之气永无用尽之时。
呛然一响,却是琵琶的弦断了,同时那盏紫灯不知怎地也一下子熄了。琵琶女愕然抬头,喘息着望向哑巴。哑巴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高处,琵琶女瞧不见他的模样,只能看见一双闪亮的眼睛,精气凛凛的逼视着她。院子里的急弦劲吼陡然一停,天地间就一静,大家的心底都是一宽,在一片静谧中全不由自主的回味刚才铁板铜琵的味道。
微微一沉,琵琶女才失魂落魄的一笑:“好,好,今日是大开眼界了!”猛然长发一甩,一身黑袍子直窜起来,向院子外掠去,幌了几幌,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韩铁梧望着飞身落下来的哑巴却长长叹了口气:“嘿,你又何必来管这事?”哑巴翻身拜倒:“韩爷,这事我又怎能不管?”
五、往事
天上的云很厚,月亮给云裹住了,就很暗。苍柳城外一马平川的大地给一点微光有气无力的照着,如同笼了一层轻纱。哑巴和水儿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远处有两只狼的影子,正对着淡淡的月影长嚎着。月下的风忽扯得不那么紧了,黄土味就不那么呛人了,道旁沙打旺、紫花苜蓿的气息开始浓起来。
哑巴咀嚼着这扑鼻而来的舒展着强劲生命力的气息,喃喃道:“好重的云,这场雪憋了很久了吧,不知什么时候下,”忽然一转头,却发现身边的水儿正偷看他,眼里闪着一层波一样的光,就问:“水儿怎么了,怎么要哭的样子?”水儿看着他,忽然真就哭出了声来:“我、我多少次做梦,梦到你……你能说话、能唱戏的,适才忽然听见你开口吼秦腔,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哑巴听了水儿这话,直觉心底的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就一把将水儿搂在了怀里,这个水一样纯水一样清的女孩呀!
水儿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一任自己的泪水痛快地流下来。她也不知道这泪是欢喜还是担忧,只觉这一刻天地间真是静谧极了美好极了,远处有两声狼嚎传了过来,但在水儿听来也觉得那声音这么悠扬这么闲致。
“哑哥哥,”她低声问,“你说将我送到流沙谷真就平安了么?”哑巴说:“不错,三魔是冲着老城主来的。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们必然要先擒住你,来扰乱老城主的心神!咱们这次按韩爷的布置,苍柳城六队人马齐出,只有你我是偷偷摸摸的出来的,这阴沉沉的天,谅他们也无法留意到咱们。流沙谷易守难攻,你到了那里,我就放了一大半的心了!”他顿了一顿,又说:“明个就是十月三十了,依韩爷的脾气,说什么也会去赴约的。我们受了韩爷大恩,是报答的时候了。今晚送你到流沙谷后,我就去龙王庙,替韩爷剿杀三魔,”他吸了一口清冷的夜气,又补了一句,“是替天下剿杀三魔!”他的声音不是清朗细润的那种,而是很厚重的,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沙哑,水儿听在耳内就觉出别有一种动人的味道。
“你说你们受了我爹的大恩?”她终于忍不住问。在水儿心里,这哑巴哥哥有太多的疑问,他是谁?从什么地方来?怎么有这么惊人的武功?却为什么偏要隐姓埋名——还偏要装哑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哑巴牵着她的手慢慢的走着,说,“两年前,陕甘一带出了一桩大事。当时的甘肃通省官员冒赈侵贪监粮的大案被揭,这事震动九重,想必你也听说了。原来陕甘总督和布政使多年来总是虚报旱灾,然后冒领赈灾银两,嘿嘿,通省上下的官员自总督以下人人有份,案发之后按大清律历,侵盗钱粮千两以上的便应斩正例,但所牵的人犯太多,连皇上乾隆爷也不忍下手,便宽大到万两以上的处死。饶是如此,陆续被正法的贪官还有五十六人,免死发遣的四十六位,可以说合省上下官员几乎全都伸手拿了国家的灾银!”这事情在地方上震动不小,水儿也听说一些,但却只知道杀了不少官老爷,这时忽然听得哑巴侃侃而谈,如数家珍,才隐隐觉得这个从前在自己眼里的那憨厚踏实的庄稼汉子其实不那么简单了。只听他接着说下去:“当初冒死揭发这桩通天大案的是甘肃的两个小官,一个叫陈省,一个叫方慨然。这二人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只是觉得这么冒领侵吞天下的灾款就如同吸百姓的血敲国家的髓一般,若是这么同流合污下去,非但不是为官之道,就是做人都不配了。而事后他们果然也不求封赏,就想辞官归隐,远离那是非之地。
“哪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三月之后,二人竟被人诬告也曾参与侵吞灾银之事,只是因分赃不均才恶人先告状的。二人也知道当初树敌太多,也就抱定了必死之心,只是想将家小托付给一个可靠之人。但放眼天下,有谁敢揽这份差事?这两人想来想去就想起了甘肃平凉府内一个姓宋的老人,这老人当年在京师为官时就以鲠直闻世,辞官居故里多年,也是尽力为桑梓出力。陈方二人虽和宋老人素无来往,但觉得这人却能托付大事。宋老人听了二人的洒泪诉说,果然答应下来尽力护得他们家小周全!”水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这宋老人与两人从不认识,却能挺身而出的应承下来这么一件大事,真是一个大英雄,”说着看了看哑巴,甜甜的一笑,“和你一样,是个大英雄!”哑巴的脸却一红,身子象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微微一抖,道:“我、我算什么英雄?”长叹一声,又说:“陈方二人虽然抵死不招,但据说却在他们府内查出了赃银数万,二人要被押送京师问斩!宋老人虽知二人冤枉却也无能为力,他一打听才知道,当初那被处死的陕甘总督却有个外甥叫君十方,在陕西为官。这人官虽不大,却是善于钻营,据说朝中第一权贵和绅都与其有往来,君十方更一手创办'无忧堂',内养高手,为他削除异己。案发之后,此人矢志要为他舅舅报仇,竟联合一批漏网的死党来了个恶人告状!君十方更要斩草除根,杀尽陈方两人的家眷!
“宋老人知道事情紧迫,定要将这几十个妇孺转到个边远稳当之处,他便想起了自己的一位忘年之交韩铁梧和他的苍柳城!”水儿听到这里忍不住啊了一声,才隐隐猜到了这事和苍柳城的一些联系来。
“那宋老人有两个儿子,长子宋无畏、次子宋无双皆习武。特别是那个次子宋无双,自幼拜武当第一高手痴道人为师,十五岁第一次在解剑岩下和同门师兄比剑便胜了大他十多岁的大师兄,那时痴道人就断言此子不出五年当成绝顶剑客。果然宋无双一年之内连败青城、昆仑、少林多家的同辈高手,十七岁时远赴崆峒山,用了不到百招就胜了崆峒派掌门铁琴先生的苍虹剑。十九岁时孤身一剑,远赴峨嵋,在金顶与其时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峨嵋缘智大师激战千招未分胜负。二十五岁之前大小数百战,居然未尝一败,天下使剑者咸知'不败之剑'宋无双之名。宋老人更是对次子抱与厚望……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可是、可是这宋无双却对父亲所为甚是不满,他知道那君十方号称'剑魔',师出峨嵋,算来是峨嵋掌门缘智大师的师弟,剑法自成一家,其诡异处还在其师兄之上,手下'无忧堂'中的死士出手狠辣,向来无所不用其极。宋无双过惯了公子哥的安稳日子,练武习剑不过是满足他心中的虚荣之心罢了,实在不愿因两个不相干的人与朝廷和君十方这样的强人为敌。宋老人自然将二儿子狠骂了一通,最后还是宋无双出马,持了老人的一封书信将陈方二人的几十口家眷暗暗送到了苍柳城。
“但当他回到家中时,却发现无忧堂的人已经将他爹抓住了,逼他说出'贪官'家眷下落来,否则便与罪犯同座!双方言语不和,宋无双便和君十方动起手来,那天、那天下着大雪,漫天的鹅毛大雪,两个人就在雪中比剑。宋无双的老爹在君十方手中,他自己又在心里怪老爹多事,没来由的管这事,惹上这多麻烦,这么忧心忡忡的就无法将剑法施展到极致,百十招内居然数次遇险。君十方更是出言恫吓,劝他不必为两个素不相识的老东西对抗朝廷!若是老父因此丧命,他宋无双更要担负不孝的罪名。
“宋无双果然跳出了圈子,就想将那些人的下落说出来,”水儿见他说到这里身子抖得更是厉害,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握住了他的手,却听他颤声道:“嘿,他、他这么做一大半是出于私心,这一战他心烦意乱的,已经必败无疑了,若是此时停手,不但能保住老父的性命,更能保全他的不败之名!
“但……但宋老人却红了双眼,将他大骂了一通,他……他说,无双,人生在世,可要时时记得'正气'二字!你若是说出了人家的下落来,老爹便做了厉鬼也饶不了你!宋无双听了这话,心中又犯了犹豫,正迟疑间,宋老人又喊道,大丈夫便当心坚如铁,愈挫愈强,无双你记住了,心养正气,不惧百邪呀!
“宋无双见老父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心中就觉出一丝恐惧来,果然只见他老爹大叫了一声,竟、竟……咬舌而亡!”水儿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哑巴却已经泪如雨下,说:“宋无双见老父的尸身摔倒在雪中,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关键时刻,是他兄长宋无畏拼死护着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救得了他的一条性命。兄弟二人千辛万苦的逃到了苍柳城,兄长宋无畏却也伤重而亡了……”水儿的眼睛也潮湿了,“宋无双,宋无双,”她喃喃念着,“哑哥哥你就是宋无双,对不对?怪不得你总是那么忧愁,而每次下雪时,你就会对着大雪发呆……”宋无双一愣,在她的柔荑上轻轻一握,说:“水儿当真聪明,不错,那个宋无双就是我!可是韩爷收留我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呀,我这名字旁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苍柳城内除了韩爷和何三拳,旁人都只当我是个有些蛮力气的哑巴!我得待在这里,等着陈方两家的孩子们长得大些,那些娃们最小的才八岁呀。装哑巴也是不得已的办法,一个人哑了,就去了三成的精气神,就不会引人注意了。这样才不会给韩爷惹上麻烦!”水儿忽然想起,那次赛戏时何大鹏恶骂哑巴的事情,心里象给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绝技在身,却能吃得这样的大苦,受得这样的大辱!
他顿了顿,不由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给家人报仇,只是一拿起那剑,我就想起那场大雪,想起大雪中的老父和兄长之亡,那几乎全是因我的私心而致,我……竟再没有勇气舞起我的长剑来。我常常问自己,宋无双呀宋无双,当年的不